第 269 章

第 269 章

天色全然暗了,沙沙細雨在夜空中飄蕩著,很快就將人的衣襟濕透。

隨著凍雨煙熅,夜間又冷了許多。

天寒地凍之間,衛襲看姐姐穿著太過單薄,便一邊走向衛慈,一邊將自己的裘衣給脫下來,想勸她離開。

還沒走到衛慈所坐的小土坡,便看見土坡的另一側有位青衣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到衛慈的身邊,幫她披上溫暖的大氅,還將一個發燙的手爐遞給了她。

油紙傘的傘面很大,將她倆輕易地罩在傘下。

陶挽之單膝跪在衛慈的身後,正好為她擋住了傾斜的細雨,風也一併遮去了。

「殿下,回去吧。」陶挽之將手爐放進衛慈的袖中,再把衛慈冰冷的手一塊兒藏了進去。

握著衛慈時,衛慈將長孫胤給她的紙拿了出來。

「火摺子。」

陶挽之皺了皺眉,一時沒動。

衛慈回頭定定地瞧她,她便對身後喚了一聲,隨從將火摺子遞了過來。

衛慈將紙燒了,一鬆手,火光泯滅在雨中,很快變成一團灰燼。

陶挽之看那灰燼,念及衛慈一世所愛就這樣逝去,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著,她心裡便痛得厲害。

「哭什麼?」衛慈問她。

陶挽之道:「那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留給殿下的,就這樣燒了……實在太可惜。」

衛慈想起陶挽之向她告白時所說——殿下之心當被人愛著、護著。

陶挽之便是一直如她所言,愛著衛慈所愛,護著衛慈所痛。

「沒什麼好惋惜的。」衛慈與陶挽之並肩而行,「先生遺言看過便是,一頁紙幾行墨跡罷了,沒什麼留存的必要。」

而長孫胤對她的期望,她也一直在儘力彌補。

她已然沒法成為一代明君,可她依舊能夠輔佐天子,繼往聖,開來學。

興盛大蒼,守護祖宗留下的遺產,任何身份都能為之。

「她留給我的課業,我會繼續完成的。」

兩人從土坡上下去,陶挽之將她帶入溫暖的馬車之中。

衛慈問她:「你怎麼來了?」

「自然是擔心殿下。殿下出了博陵之後我便一直追隨在殿下身後。殿下心思都在趕路上,沒發現我。」

衛慈看她:「瘦了。」

陶挽之心裡有些暖意,衛慈居然能察覺出她的變化:「無礙,趕了幾天的路而已,待安穩之後還是會胖回去的。」

衛慈將她冷透的手握過來,一塊兒放在手爐上溫暖。

衛慈凝視著陶挽之道:「因為我的任性,你遭罪了。」

衛慈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作為天潢貴胄,自出生以來便是不貲之軀,向來只有別人千方百計討好與她,就連當今天子也對她崇敬有加。

像她這樣的玉葉金柯是從來不會對誰認錯,也不會對誰說什麼軟話的。

但陶挽之知道,衛慈對她說過不止一次的貼心話。

凍雨還在落,車廂內卻是暖和溫馨。

陶挽之將手疊在衛慈的手背上,從她指縫裡扣下去,握得更緊。

「我從來不覺得遭罪。能夠追隨殿下是我的榮幸。」

衛慈輕笑著:「我自己做過什麼,心裡清楚得很。其實這次來菿縣,就算真的見著她了,也未必能說出一二來。我不恨她,恨的是我自己。當年應該想得更通透,更全面,更長遠一些。這樣的話我的人生,先生的人生,先生的兒女、後代們的人生或許都會不同。還有承燦……」

提到妹妹,衛慈緘默了許久。

「因為我一念之差讓很多人受到牽連,是我魯莽了。」

陶挽之發現,以前衛慈提及長孫胤的時候,要不是用「那人」替代,要不便是直呼她的名諱,很少稱之為「先生」。

因為衛慈一直都不想承認,她是長孫胤的「學生」,而不是其他關係。

而今天,衛慈真正認下了這份師徒情誼,敞開心扉能夠好好面對當年之事了。

「雖然不知道長孫先生的想法,但在我心裡,殿下早就在為曾經的遺憾努力填補了。無論是為天子分擔、解憂,還是長孫家後代的事,您都在儘可能地幫忙。」陶挽之道,「殿下的心軟意活旁人不知曉,我是都明了的。」

衛慈聽她溫情耳語,沒有用言語回應,只有篤篤的馬蹄聲,以及那一對沒有放開的雙手,在無聲地緩緩升溫。

……

衛慈沒有在菿縣逗留,當晚便隨著陶挽之的車隊離開了。

唐見微和童少懸也沒敢留她,相當慶幸衛慈這次來沒有上演大鬧陵園的鬧劇。

衛慈走了,但是另一對更要命的人還留在家裡——

「貴妃姨姨!貴妃姨姨!」

長孫家的小孩兒成天圍著童少灼轉,都知道她是貴妃,特別好奇貴妃長什麼樣,拉著她瞧來瞧去。

童少灼居然還挺喜歡小孩,無論小孩怎麼吵鬧,她都有耐心哄著。

衛襲卻沒那麼大的耐心,甚至有些怕小孩尖銳的聲音,一有孩童靠近她便會繞道,去找童少懸。

衛襲是陪童少灼來的,這事兒可讓童少懸和唐見微嚇一跳。

天子居然都跟來了,跟貴妃感情甚篤啊。

衛襲特意交代,為避免節外生枝不可暴露她的身份。

童少懸為難:「那,臣該說陛下是誰呢?」

衛襲道:「你愛說是誰就是誰。」

童少懸回去和媳婦一合計:「就說是二姐隨從吧。」

唐見微:「隨從……你確定這樣辱沒天子,你腦袋能跟著你的脖子一塊兒回博陵?」

「天子自己讓我隨便說的啊。」

「那你也別真這麼隨便。再說,你瞧天子那一身貴氣,跟誰說話都像是在視察,能是個隨從?」唐見微想了想說,「說她是二姐的隨行大夫好了。」

童少懸:「你這隨行大夫和我那隨從有差嗎?」

回頭再有人問衛襲的身份,唐見微和童少懸就大大方方地跟大伙兒說——這位衛大夫是宮裡的御醫,天子疼愛貴妃,知她遠行,生怕路途上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跟個大夫,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也能幫她拿捏。

一聽是宮裡專門給皇帝看病的御醫來了,菿縣鄉里鄉親們可是激動壞了。

家裡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拉著過來給御醫瞧瞧,更不用說那些久治難愈的,甚至趕了十里山路來,就為了讓衛大夫看上一眼。

不被小孩纏,卻被病人纏到頭疼的衛襲:「……」

將天子坑得更慘的唐見微和童少懸:「……」

唐見微和童少懸生怕天子一怒之下會降罪,沒想到天子居然還真的像模像樣地給人號脈、寫方子……

唐見微對童少懸道:「阿念,你當去提醒提醒陛下,這藥房子可不好隨意寫,葯吃錯了可是得出人命的。」

童少懸好奇地站在衛襲身邊看了一會兒。

衛襲似乎不是隨意胡寫,她是真的在查看病人的舌苔、眼瞼,認真地號脈相。

童少懸雖然看不太懂藥方子,但覺得她寫的幾味葯似乎也有些道理,便記下了,回去問唐見微。

唐見微常年為童府上下準備葯膳,對岐黃之術也略知一二,聽童少懸所說,立即便確定了。

「陛下真的會望聞問切!」

二人更覺驚奇,悄悄地躲在一旁觀察。

衛襲看診的手法有些生澀,但從詢問到開藥,全都有模有樣。

隱約能從她臉上瞧出一些甘之如飴的歡欣。

「你們在偷偷看什麼呢?」童少灼的腦袋從她們倆挨在一塊兒的臉中間伸進來,「咦?你們在偷看我家衛姐姐!」

「噓。」童少懸捂住她那咋咋呼呼的嘴,「二姐你瞧,陛下她真的會看病。」

童少灼趴著看了半天,奇道:「衛姐姐不僅長得傾國傾城,竟還能妙手回春。既能治國又能治人,這世間怎會有這般完美的女子?」

唐見微和童少懸:「……」

一位婦人抱著個稚兒來找她瞧病,稚兒猛打噴嚏,一下子噴出一大串的鼻涕,沾在衛襲的袖子上。

衛襲低頭瞧了一眼,動作略有些僵硬。

婦人「哎呦」一聲,可是嚇壞了。

衛襲這身綾羅綢緞即便再不識貨的人,看著埋在暗紋里的金線也知道昂貴非常,大抵是宮裡的貴人才有資格穿的,普通的老百姓一年賺的血汗錢都未必能買上一尺。

這一串鼻涕噴上去,華服可不得毀了?

在一旁看著的童少懸等人心裡也是一咯噔。

天子這身常服可是西域貢品,有銀子也買不到的。

而且衛襲平日里極愛乾淨,被這污物沾染,只怕要惱羞成怒。

那婦人驚慌失措,臉都白了一層,責罵了稚兒之後,立即上前來要用自己的袖子幫衛襲擦乾淨。

童少懸怕衛襲真的著惱,這婦人一家子得人頭落地,立即上前要為她求情,沒想到衛襲起身溫和道:

「不礙事。我進去洗一洗便好。」

衛襲進屋凈洗,童少灼跟著去了,童少懸和唐見微便趁機招呼鄉里鄉親的先回去吃飯,衛大夫看了一早上的病也需要休息休息,緩緩喝口水。

鄉親們暫時離開,童少懸進屋先行禮。

「在這兒不用多禮,惹人生疑。」衛襲抬著袖子,童少灼正在幫她用布一點點沾掉污物。

童少懸:「是……陛下,您真的會醫術啊?」

衛襲「嗯」了一聲道:「小的時候跟人學過。」

童少灼好奇:「陛下竟學過醫術?與誰學的?」

衛襲低垂著羽睫:「庄贇。」

聽到這個名字,童少懸心頭一緊,她那倒霉二姐還繼續問:「庄贇?那是誰?」

衛襲也沒想瞞她:「皇后的四叔。」

一時間,屋內安靜如陵園。

衛襲道:「小時候我阿娘身體就不太好,我學習醫術便是想要替她看病。不過後來也沒派上用場。剛才那個小孩兒呢?」

童少懸道:「我讓他們先回去了。」

「你可知他們家住何處?那孩子病得不輕,不可繼續耽誤。童長思,一會兒你帶我去尋那家人。」

童少懸以前以為衛襲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沒想到還能在菿縣見識到她真正愛民如子的一面。

或許她一開始不是被當做儲君培養起來的,未嘗不是件好事。

即便缺失了儲君教育,缺失了往她身上栽種更多的帝王之術的機會,可她自行於苦難之中成長,學會了一位帝王該有的一切。

而那顆溫暖之心,依舊被她安然無恙地護在堅硬的甲胄之中。

童少懸鼻子里有些發酸,心上一陣慨然。

這便是大蒼的天子,是她要用一生輔弼的君主。

……

衛襲在菿縣當了幾日的大夫,不僅為人抓藥看病,更是貼了不少葯錢。

趁此機會,她在周邊的幾個縣城走訪,記下需改制之處,待回到京中派專門的御史來督查、治理。

長孫胤過世之後的這段時日,每日都有長孫宗族的人、舊徒故吏來府上弔唁。

就在衛襲她們準備離開之時,呂簡和瀾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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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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