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奕

祁奕

九頭蛇盤山公路平緩地跑過幾十輛綠吉普,領頭的改裝悍馬前座防彈玻璃下降到一半,飄出一絲灰白的煙縷。

如果有人從外面望過來,就能看見副駕駛座上人堅毅的下頷線條綳得極緊,鼓鼓的眉峰蹙在一起,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緊緊直視著內後視鏡。

似乎後座上有什麼難題。

事實上,這種凝重的情緒在此時有些不合時宜。

三年前內部秘密開始組織特重專案組,專門調查橫跨西北國外拐賣事件,今日零晨終於把盤踞山坳村裡的涉案者一網打盡,共解救被控制嬰童婦女一百九十八人,專案組上上下下如釋重負,年輕警員們都是個個難掩欣喜。

嚴霆身為王牌部隊「秋射隊」教官,此次被特騁擔任專案組行動A組組長,不僅參與實施抓捕,還被授予考察專案組資質的任務。

如今在一派輕鬆愉快的氛圍里,只有他肅容依舊,狠狠吸了一口煙,兩指捏著煙頭摁滅在煙盒裡。開車的隊員小孫瞥了一眼副座,通過後視鏡往後一看,笑了,「隊長,你的小愛慕者還不放棄呢。」

嚴霆眉峰又是一蹙,收回目光,端肅的臉面無表情,合上防彈玻璃,不置一詞。

小孫跟了嚴霆十一年,今次嚴霆授命加入行動組,他也跟過來了,兩人之間說話沒那麼謹慎。而且小孫本人對同性戀接受良好,反正前後座隔著一層隔音玻璃,順嘴調侃兩句,「瞅瞅那小東西表情,還挺委屈的。」

寬敞的後座一左一右坐了兩名隊員,少年被他們夾在中間,正望眼欲穿地盯著前座。

他看上去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頭髮凌亂,行駛到現在天光明亮起來,發色在晨曦里雜夾著一絲灰質,零散地散落在鼻樑上,皮膚蒼白像是大病未愈,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流淌著類似傾慕的情愫。

許是意識到前座兩人正在討論他,少年垂下眸子,腳尖碰在一起,嘴唇抿成緊張慌亂的一條線,一雙漂亮細長的手指攪在一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嘖嘖,瞧瞧他這張臉,真是……」小孫咂咂嘴,在腦子使勁搜腸刮肚,但他肚子沒什麼墨水,半天沒找出什麼描繪的詞。

嚴霆則照例沒接話。

小孫便自然地跳過形容部分,繼續自說自話:「……就是玩玩還行,你家裡人肯定不會同意讓他進門,不說是個男孩,就是他這樣子,漂亮是漂亮,體質太差了,要不是臉長得好,就這一副懦弱可欺的模樣誰都想捏兩下。」

小孫嘴皮子動著,吐出來的話有些刻薄,目光卻彷彿不受控制地往後座望,一眼又一眼。

到最後,神思竟有些恍惚。

不知不覺他的目光竟抽不回來了,嚴霆在車頭即將撞上鐵欄前一刻,手掌扶住方向盤打了一把,喝道:「孫海成!」

小孫才驟然驚醒,回過神連忙道歉:「對不起,隊長!」

嚴霆深深望他一眼。

後頭跟著的車已經注意到他們剛才的危情。

車裡聯通呼叫機沙沙響起來。

嚴霆按下接通,後面車裡隊員:「019呼叫002,019呼叫002!」

「這裡是002,019請講!」

「報告,剛才1號車偏移,是否有意外情況?」

嚴霆瞥了一眼滿臉赧然的小孫,「危險已排除,繼續行駛。」

掛斷呼叫機,他轉過頭,「我來開。」

小孫忙點點頭。

兩人都是高大壯實的身材,但平時訓練,機動性遠高於常人,不過兩秒,就在車內完成了座位交換。

換嚴霆把握方向盤,車速頓時提了上來,從盤山路駛入302國道后,就看到十幾輛救護車已經等在路口。嚴霆單手把住方向盤,接了幾個聯絡通訊,聽那頭說完,便道:「允許變道脫隊。」

傷員和救出來的近二百口多人都分流在中間幾輛車中,重傷的被送入救護車,其餘率先跟上救護車駛向市中醫院。

餘下車繼續跟隨嚴霆。

由於要收押一批重刑犯,北省刑偵搜查處上上下下全員一早就忙起來。軍綠的吉普車隊從後門駛入,套著頭罩的涉案犯被押下來。

刑偵搜查處劉副局行了個軍禮,「嚴少將。」

嚴霆還了個禮,「劉局。」

劉副局做了個引路的手勢,「這邊。」

嚴霆偏頭,腳步不停,「大小王,把人帶上。」

雙胞胎隊員利索地應了一聲,夾著少年跟上,嚴霆又回過頭對劉副局道,「擊斃反抗歹徒十三人,勞煩劉處聯繫法醫中心收驗,情況允許最好做個腦驗。」

劉副局連連頷首,「好好好。」

嚴霆在車上就編輯簡訊把情況大致略述了一遍,特意申請了一間審訊室。

劉副局把嚴霆領到一早準備好的地方,此時才注意到兩名專案隊員中間的身材單薄的少年,少年似乎察覺他的打量,略微抬起低垂的眼。

他五官深邃,光線從走廊窗透過來,半明半隱間,一縷灰發垂在鼻間有種難以言喻的風流。

劉副局視線頓時凝住了,他移不開眼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直到嚴霆注意他的走神,肅聲提醒,「劉局。」

劉副局這才如夢初醒,乾咳一聲,打了個哈哈。「昨晚上理案子太累了,失禮了失禮了。」

嚴霆瞥了一眼少年,倒也沒功夫和他追究。

劉副局喚來一名警員讓他留下聽候調令,對幾人點點頭,步履匆匆到通道抽煙去了。

不然他怕自己情不自禁還會把目光放在那名少年身上。

-

劉副局在與不在,對審訊影響不大。

嚴霆立即讓人把少年帶到房間里。

四壁單調,頭頂白燈明亮,少年獨自坐在審訊室里——鐵椅是極不符合人體力學的,讓坐上去的人極為不舒服,刺目灼眼的白光打下來,更襯得裡面人皮膚蒼白孱弱,偏生那雙色澤極淡的眼睛給人感受又十分稠艷,像是靜秘的浮世繪,叫人不忍心把懷疑和惡意附加在少年身上。

嚴霆背著手站在單向玻璃前,面貌冷肅,身邊是四名專業審訊員,全都在細細觀察著裡面的少年。

過了近一刻鐘,少年似乎對寂靜陌生的環境感覺不適,開始局促不安地四處張望,四肢蜷縮已乎縮在椅子里,形容惴惴,忐忑不安的模樣看起可憐極了。

煎熬中,又過半小時。

一名女警員在審訊員授意下送進去一杯溫水,見那少年碰都沒碰,女警員在外面看著,不由搖搖頭,心裡有些不忍,但嚴霆筆直站在那裡,巋然不動,神情冷峻,她也不敢出聲勸阻。

直到水徹徹底底涼透,審訊員在嚴霆授意下才不急不緩踏入審訊室。

他注意到門把開的那一瞬間,少年嚇得臉色煞白,渾身一抖,看上去就像一個平凡的孩子,連嚴霆自己不禁都開始懷疑自己先前認定少年危險的判斷是否太過主觀武斷。

審訊是比較考驗經驗的工作,一向都由年長的帶個年輕的,老少搭屢見不鮮。

兩名審訊員一前一後拉開座椅,在少年對面落坐,年長些雙手交握放在資料上,態度和藹:「聽說你的名字叫祁奕?」

少年點點頭,抽了下鼻子,嗡聲嗡氣嗯了一聲。

年長警員不再說話,低頭一頁頁翻著資料文件,年輕警員開門見山:「那麼,祁先生,請問你是怎麼到的山坳村?」

「我,我不知道,」少年垮著肩膀,吸著鼻頭,話裡帶著濃重的鼻音,「我一醒來就在那裡了。」

「山坳村人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嗎?」

少年頓了下,搖搖頭,「不,不知道。」

年長警員合上資料。

年輕警員「嘭」一巴掌按在桌上,「他們拐賣兒童,犯賣人口和人體器官,全民涉罪,你在那裡住了三天,當真什麼都不知道?知情隱瞞那也是犯罪!」

見少年眼眶通紅,似乎要哭了,年長警員溫聲道,「對於山坳村你知道什麼?」

少年啞著嗓子,低聲辯解:「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以為他們都是好人,他們給我吃的喝的,對我可好了……」

「……」

兩名審訊員面面相覷,他們從資料里看到是一回事,親耳聽見又是另一回事。

專案組摸索山坳村有一陣子了,那裡窮山惡水,極度排外,沒有老人幼童,全村只生活著成年男人和狗。用來生育的女人都是他們抓回來的,平日時無惡不作,全村都靠販賣女人和兒童過活。而那些拐來的孩子和婦女被當畜牲一般關在地窖吃著豬食,地方狹小得連身體都直不起來。

可在他們摸清其中的關節和黑色產業鏈,將要實施抓捕的那天,祁奕像是突兀出現一般,現身在山坳村,被當地人奉養起來。

他們曾一度以為少年是新接頭人,畢竟國際上某些渠道驅使小孩子當接頭人的也不少。加之專案組早已把山坳村監控起來,少年怎麼突然出的也是個謎。

為了全面掌握情報,於是抓捕生生推遲了三天,可很快他們就動搖了,在專案組人員監視下,這個少年表現得像是完全失憶,什麼都覺得新鮮要摸一摸,似是誤入一般。

在許多年幼被害人被摻扶著救出來時,少年甚至酸澀地淌下眼淚,這些表現都被一一記錄在案。

年長些的審訊員剛才在看就是這麼一份資料。

其實案上還記錄下少年在危急時救過一名專案隊員,雖然說只是拉了一把,但如果當時少年畏畏縮縮沒有行動,那名隊員很可能腦袋就要開花,他們就要犧牲一位經驗豐富的戰友。

要說僅僅因為山坳村人對少年極為友善的態度就把人當嫌疑犯,理由未免太不充分,別看年輕審訊員擺出一副凶神惡煞公事公辦,下一秒說不準就要把少年扣押送進監獄的態度,他打心底並不願意這麼做。

祁奕如今坐在這裡受訊,完全是因為一是他的身份尚未查出來,二是嚴霆的堅持。

秋射隊王牌部隊的赫赫威名,是十年來執行維和任務和打擊毒梟傳出來的,嚴霆那是真的槍林彈雨闖出來的,他的直覺幫他規避過無數生死一線,所以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但現在他也略微動搖了。

山坳村那頭是險境絕壁,唯一通向外界的路被他們密切監視了有一陣子,不可能通人。如果祁奕當真是從絕壁上墜下來那就是九死一生,失憶也無不可能,只是他捫心自問,這幾率實在不高。

但現在似乎也就只剩這麼一個解釋。

直到請來心理醫生,下了確診書——少年的的確確什麼都不記得了。

嚴霆的發小,京市市局特聘刑事顧問林叢玉找了過來:「阿霆,西北涉案重大,現在還沒定下什麼時候開庭,你不可能把他扣到那個時候。」

嚴霆站在落地窗前,撣了撣指尖煙頭,緩緩吐出一口氣,觸手摸了摸鼓起的太陽穴,「我知道。」

林叢玉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過去:「那你在猶豫什麼?」

嚴霆擺手示意他放在桌几上,沒接話。

林叢玉心念一轉,頓時恍然大悟,「你在等謝恆回國?你懷疑他沒有失憶?」

嚴霆從不欺騙,他保持沉默就是一種默認。

「阿霆。」林叢玉抿了一口水,「三名京市犯罪學專家,四名心理學專家,十五名審訊員都驗過了,手印都摁了——他表現得對一切都很陌生,不似做偽。」

「還是說……你覺得他一個十五歲少年人能欺瞞這麼多人的感官?都是一幫子老專家了。」

說到這裡,林叢玉搖搖頭,不自覺笑了。

嚴霆沒笑,他慢慢吐出一縷灰白質煙縷,才道:「我不是不相信他們。」

「那你為什麼還不放人?」林叢玉推推眼鏡,說道:「我知道你更相信的直覺,可觀察下來,這孩子除了容易搏得別人好感也沒有什麼危險,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這也沒什麼,很正常。」

「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嚴霆回過身,似乎在斟酌措辭,過了一會兒,一字一句道:「這句話我沒對其他任何人說過,自打第一次看見他……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林叢玉愣了一下,失笑:「這麼如臨大敵?」他食指碰了碰盛滿煙頭的墨色煙灰缸,「氣場不合也是有的,你在部隊里久了接觸不多。」

嚴霆沒說話。

林叢玉站起身,嘆了一口氣,「嚴霆,你一向咬住什麼都不肯放,可我得勸你一句,該退得退,聽說那孩子半個月瘦了五斤,我見過他一兩面,看起來比在山坳村還慘,天下沒有不透的牆,如今聽說趙冀北已經知道了,你猜他會做什麼?你這以權扣人的事,可大可小,他盯你想揪小辮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有高山不摧,也許只是因為一礫塵石,尤其是我們這種人。你是看重秋射隊還是執意抓著這點沒影的事?」

見嚴霆微略意動,林叢玉繼續道,「等案子判下來,加上這回功勛你再進一步也無不可,到時趙冀北是什麼東西,你再繼續調查那孩子也沒什麼。」

嚴霆摁滅煙頭,似乎終於被說動了,他回過身,半響,終於開口:

「領他走。」

林叢玉鬆了一口氣,離開后合上門,腦中卻禁不住想象少年會迸發出何等驚喜,嘴角逐漸牽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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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被開頭勸退π_π,前三章可能節奏較快,主要以圍繞奕奕大致講一下經歷。

第四章後放慢就好啦>3<

到10章身份什麼的就解釋清楚了~

就是隨時間線發展,可當女票文看!受美蘇渣!萬人迷!極蘇極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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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王他今天翻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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