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第 七 章

趙賢妃年方雙十,是五年前採選入宮的。她容姿秀婉又靈巧聰慧,在與她同批進宮的女子中,她是最得皇帝喜愛的那一個。

也是最讓嘉禾討厭的那一個。

今日的嘉禾早已不是那個只會用哭鬧來宣洩不滿的小女孩,她學會了讓自己看起來稍微「懂事」那麼一點。登上萬壽亭后,她先是泰然自若的向皇帝行禮,接着是朝賢妃問安,噙著恭謙的笑,將所有的不滿都按捺在心底最深處。

趙賢妃自然也是厭惡她的。難得與皇帝原本是在萬壽亭對弈,在被嘉禾打攪了之後,她卻非但沒有流露出不滿,反倒親親熱熱的迎了上去,「寧康來了,我可有好些時日沒見到你了,平日裏你怎也不來我宮中坐坐……」這句話表面上聽起來是她思念嘉禾,實際上是在指責嘉禾眼中沒有她這個庶母,又道:「哎喲,寧康好像又長高了不少,陛下快看看,是不是?」

她牽着嘉禾的手走到皇帝跟前,就好像她才是嘉禾的母親似的。

嘉禾當着皇帝的面不好掙扎,於是她反過來握住賢妃,「許久不見賢妃娘娘,嘉禾心中也甚是想念。只是這些時日母親身體不適,嘉禾需侍奉在側,故而沒有空閑看望賢妃娘娘。」

這一句話,便將皇帝的注意力引到了杜皇后那兒,順便還能讓皇帝覺得趙賢妃輕慢皇后,就連皇後有疾都不知道。

「皇后怎麼了?」果然,嘉禾話音剛落,皇帝便張口問道。

「娘娘最近總頭疼,睡不好。」嘉禾這倒不是謊話,杜后早年追隨丈夫打天下時,的確落下了不少病根,前幾天被榮靖氣了一場,各種舊疾便又發作了起來。只是她性子剛毅,不肯展露病容,若非嘉禾細心,也發現不了。

「朕過會就去看皇后。」皇帝說。

他招了招手,示意嘉禾過去坐到他身邊。問她:「阿禾過來找爹爹,就是為了你母親么?」

「倒也不全是。爹爹您也知道的,娘娘她好面子,自己有什麼不舒服,一定不希望我來說給您聽。」

皇帝無奈輕笑,「的確,她是這樣的脾氣。」

「所以爹爹才更要關心娘娘才是。」

「那是自然。」皇帝順手摸了摸女兒的頭。

天家父女坐在一塊其樂融融的交談,賢妃站立在側,連話都插不上。她也不急不躁,就這麼安然的聽着。

漫無邊際的聊了些瑣事後,嘉禾打算將此行的目的道出:「阿禾這次來找爹爹,其實是有一件事情要說給爹爹聽的。」

「是什麼?」皇帝在面對女兒的時候,一向是極溫和有耐心的。

嘉禾這時卻又閉口不言了。

這是她面對父親時才會有的小任性。幼年時的嘉禾比起母親更親近父親,心裏有什麼秘密,也只願意說給父親聽。而每當這時,皇帝都會配合女兒,將身邊的姬妾與侍從屏退,專心聆聽小女兒那微不足道的心事。

但這一次,皇帝的目光落到賢妃身上時,卻猶疑了一瞬。

他不僅沒有找借口讓賢妃離開,反而對嘉禾說:「阿禾有什麼話,不如等一會再說與爹爹聽好么?爹爹正忙呢。」

嘉禾:……

嘉禾還能說什麼呢?現在他擺明了更重視賢妃,嘉禾總不能當場和賢妃大鬧起來,對方怎麼說都是長輩。

但實際上他所要忙的不過是一局還未與賢妃下完的棋局罷了。

嘉禾午後無事,索性便厚著臉皮坐在皇帝身邊觀棋。她料定了皇帝不會狠心將她逐走,故而也就放心大膽的留在這膈應賢妃。

皇帝出身寒微卻好學勤奮,不但在稱帝之後學了四書五經,對於書畫琴棋也頗有鑽研。

嘉禾記得自己父親棋力不弱,然而她旁觀了一會後卻發現——

「爹爹,你快輸了。」

皇帝滿不在乎的笑了幾聲,賢妃亦是微笑,低頭不勝嬌羞的模樣,可偏偏落子依然凌厲,沒有絲毫要讓皇帝的意思。

這很不像她往日的風格,往日裏她總是柔媚而善於阿諛的。

「你賢妃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朕讓她兩局讓她高興高興。」

哦。

的確不是多大的事。

等等——

賢妃……有孕在身?

嘉禾驚訝的抬頭看向了這個她一直討厭的女人。

她記得天書上說,她是因為父親沒有子嗣才得以即位為帝的。可是賢妃現在卻懷有身孕,這是否意味着,天書是錯的?

還是說,賢妃這一胎其實是個女孩,又或者生不下來、生下來會夭折?

無論如何,她終歸是見到了一絲預言被打破的可能。

趙賢妃趁著皇帝低頭喝茶的工夫,朝嘉禾拋來一個挑釁的眼神。

作為皇后的女兒,嘉禾現在的情緒應當是震驚、不安才對吧——趙賢妃是這樣想的。

然而嘉禾此刻的眼神中,竟然滿滿都是——期盼?

這一刻趙賢妃懷疑自己的眼睛壞了,或是寧康公主的腦子壞了。

**

因為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嘉禾不得不放棄了告知天書之事。

她也沒有心思再打攪父親與賢妃之間的棋局,早早的告辭。

在陪同嘉禾回坤寧宮的路上,蘇徽一直在腦子裏檢索夏太.祖妃嬪的相關記載。趙賢妃在史冊上沒有留下名字,只知道她是吏部尚書趙崎的侄女,長業十五年被送進宮中,先封嬪,后封賢妃,之後在長業二十年病逝,死後連個謚號都沒有,是後宮中最平凡普通的妃子。

萬壽亭內皇帝宣佈賢妃有娠時,他也驚訝了一小會。但仔細想想夏國時期的孕婦保胎技術和嬰兒夭折率,蘇徽放下了心來。

夏太.祖在史料記載中就只有兩個女兒,作為一個擁有三千佳麗的皇帝來說,這的確有點不正常,因此後世也有不少學者對此進行了分析研究。

有人認為是夏太.祖的身體原因,有人以生育率來佐證夏太.祖與懿安皇后之間的夫妻感情,還有人認為是懿安皇后秘密謀殺了夏太.祖其他的的子嗣,就如同西漢時期的趙合德那樣。

這也算是學術界一個小小的未解之謎,如果有空閑的時間和精力的話,蘇徽可能會稍微調查一下,不過他的主要研究對象還是嘉禾。

想到這裏,他不猶抬頭看了眼坐在肩輿上的少女。

嘉禾從萬壽亭告退時就有些神志恍惚,在回坤寧宮的路上更是完全陷入了自顧自的沉思之中,是在為自己母親的未來而擔憂么?

「停下。」嘉禾忽然命令道。

「我想走回坤寧宮去。」張望了四周一圈后,她說。

蘇徽將她從肩輿上扶了下來,而後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但今日這份沉默讓她有些煩悶,她走了幾步之後回頭,蘇徽在她身後大約三四步的地方,再走了幾步后再回頭,蘇徽仍然這樣不遠不近的跟着她,如同影子,永遠都在身後但永遠無言。

「雲喬,和我說些話吧。」她忍不住道。

這讓蘇徽有些為難,他猶豫了會,道:「皇後娘娘的地位無可撼動,公主無需擔心。」

「這我知道。」嘉禾一邊往前走,一邊輕聲說道:「爹爹稱帝後娘娘成為了皇后。這世上所有人都用漢宣帝對髮妻許氏不離不棄的典故來比喻爹爹,說這是『故劍情深』。可那些人怎麼知道『故劍』所經歷的風霜呢。天下是爹爹親手打來的,可他的背後娘娘也有出力,娘娘絕不是那種安然待在後宅無所事事,只等丈夫榮耀之後坐享其成的婦人。」

「嗯。」蘇徽點頭。懿安皇后的功績他是知道的,他也不像這個時代的人那樣,會對懿安持有偏見。

「……更何況嫡庶有別,尋常大戶人家小妾生的孩子,都需認嫡母為母親,這後宮中不論是哪個妃子誕下了皇子,他登基后還是得封娘娘做太后。」嘉禾繼續道,也不知是在說給他聽,還是在安慰自己,「皇家開枝散葉,我很高興。從萬壽亭回來這一路上我都是歡喜的,可臨近坤寧宮,我卻又開始害怕了。」

她舉目遙望着遠處的坤寧宮,高聳的屋檐在夕陽下如同華麗耀眼,又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娘娘肯定會難過的,可是為了江山社稷,她不得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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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科書中的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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