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愛恨

自那日起，木楚宛便再也沒有出過房門，人也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直到宇文昊找上門來。

木楚宛安靜的坐在床上，了無生氣，看著眼前似笑非笑的宇文昊，等著他開口。

「楊懌快回來了」，宇文昊說道，「你打算怎麼和他說？說我想殺你？說這一切都是我設計的？」

「難道不是嗎？」木楚宛閉上眼睛，滿不在乎，「你堂堂一個北齊君王做得出來，還怕我說？」

「我當然不怕你說，楊懌知道了，大不了我就把他殺了。」

「你不敢殺了他」，木楚宛說道：「我太了解你們做皇帝的，這天下還沒有統一，你怎麼可能殺了唯一能幫你取這天下的楊懌呢？」

「你說得對，我的確是不能殺了他，但是不代表我永遠不能殺了他……不過現在，我想換個玩法。」

宇文昊嘴角笑意更深，「你可知道千年蠱？」

木楚宛手撐著身體，直起了身子，玩味的打量著宇文昊，輕輕道：「沒想到，陛下對我的死法，可真是費心啊。」

「沒辦法呀，我這個人一向不允許別人碰我的東西，包括人。」宇文昊陰惻惻的說道。

「楊懌有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待我們。」

「你沒那個資格說和楊懌相提並論。」宇文昊突然發怒，大聲咆哮：「你這個敵國將軍的女兒，憑什麼讓楊懌滿心滿眼都是你？」

木楚宛眸中深邃，眼中深意明顯是看穿了宇文昊，「原來是這樣。原來你在乎的是這個。」

宇文昊掐住木楚宛的咽喉，「你說什麼？」

木楚宛可悲的看著他，臉色因為窒息憋得發紫。

「宇文昊，你再掐就掐死她了。」攸寧闖進來，扯住宇文昊的手喝道。

宇文昊一下子緩過神來，鬆開掐著木楚宛喉嚨的手，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一下一下擦著碰過木楚宛的手。

「木楚宛，我不管你誤會了什麼，你那張嘴，最好什麼都不要瞎說，尤其是在楊懌面前。」宇文昊眼眸中透出能殺人的光，「背叛我的，無法得到的，我寧可親手毀了他。」

「宇文昊……」木楚宛喑啞著嗓子，可悲的看著他，「你要記住，是你設計害死了我父親，是你設計讓南魏和北齊和親，也是你選定和親的人選是楊懌，你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覺得是我們對不起你？憑什麼對我們展露你那可笑的恨意？」

「這千年蠱是蠱國出了名的葯蠱，中蠱之人生前每到月十五都會發作，渾身劇痛，猶如脫皮換骨般，不得解脫。直到全身透明，人間蒸發。死後更甚，魂魄三千年不得安寧。嘖嘖嘖，你說，這中蠱的人，慘不慘？碰巧，孤在那天攸寧公主的箭上……塗了那麼一點。」

「葯蠱？不是符咒嗎？」我問君不知。

「看來那個黑衣人並沒有對宇文昊毫無保留。」君不知分析說：「千年蠱包括千屍陣和千年蠱，千屍陣我們之前已經領教過了，需要上千具含冤而死的屍體，還需要一個守住中蠱之人屍體的傀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攸寧沒有佩戴符咒卻依然中招，但是她的確就是那個傀儡。一般對待人類，很少有人會知道千屍陣這一部分，因為這一部分早就被……發明這個陣法的人封印起來，不會有人知道。剩下的千年蠱的部分分為葯蠱和符咒，以符咒為主藥物為輔，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那為什麼發明陣法的人只封印了一部分，卻流傳了一部分呢？」我很好奇。

「可能是因為……」君不知緩緩道：「他晚了一步吧。」君不知又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再一次聽到千年蠱這三個字木楚宛依然身體不停地顫抖。那時一種已經深入骨髓的恐懼，無法自拔。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你不會再痛了。」我擁住還在瑟瑟發抖的木楚宛，輕聲安慰著。

過了很久，木楚宛才緩過神來，「謝謝老闆，我沒事。」隨後又強扯出一個苦笑。

我勉強笑了笑，心中對她很是同情。

鏡中景象繼續著。

「那還真是巧啊」木楚宛表情冰冷，但是語氣卻忽然變得迷惑，道：「陛下，你就這麼恨我？恨不得我死後都不得安寧？」

宇文昊呵呵一笑，「恨你？孤不恨你，只是孤的東西，別人不可以動。若是動了，不是動的人死，就是被動的東西消失。更何況，他是個人。你說，孤是讓你死呢？還是讓楊懌死呢？」

木楚宛沒有回答宇文昊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陛下現在，想怎麼個玩法？」

宇文昊微微一笑，還略帶青澀的臉上顯露出一股寒意，「你知道解這千年蠱的方法嗎？這方法簡單的很，你可以選擇親手殺了你愛的人，也可以選擇親手被你愛的人殺死。這樣，你就可以擺脫這千年蠱的詛咒。你說，是不是，簡單的很呢？」

既然黑衣人沒有完全告訴宇文昊關於千年蠱的事情，那這個解法想必也不用過於認真對待。

「宇文昊，你真是好狠的心。楊懌可是一直將你當君主，當朋友，甚至當兄弟一般對待。」

「就是因為他將我視作兄弟」，宇文昊突然震怒，「誰要做他的兄弟？誰稀罕做他的兄弟？」宇文昊雙眼猩紅，大發雷霆，狠狠地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摔在地上。

木楚宛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說，你想選擇哪一種？」宇文昊漸漸平息下來，忽而溫柔的說道：「你若要死了，正合孤意。楊懌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的聽命於孤。楊懌若要死了，還是死在你的手中，北齊將士一定極其憤怒，誓要為自己的將軍報仇。那時孤再領軍出征，軍中上下一定會服從孤。等孤打了勝仗，那些原本只服從楊懌的軍隊，自然會對孤心悅誠服。孤自小和楊懌師從一個先生，你以為孤就真的久坐深宮，不會行軍打仗嗎？」

看來我還是小看了宇文昊城府之深。不論木楚宛怎麼選，宇文昊都不會有輸的可能。

「你……考慮好了嗎？」宇文昊氣定神閑。

「我都已經失去了我們的孩子，你還要怎麼樣？我不能再傷害他！」，木楚宛消化著宇文昊話中的信息，努力思考著怎樣選擇才能照顧到楊懌。

「陛下，您該回去了。外面有人通報，楊將軍已經到城門口了。」攸寧從外面走進來，說道。

「軍隊行進的這麼快？」

「不，就楊將軍一個人，騎著絕塵，快馬加鞭……」攸寧說著，看了木楚宛一眼，「好像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急忙趕回來的。」

宇文昊冷笑一聲，「還真是痴情，你想好到底要做哪一種選擇，想好了讓攸寧轉告孤。只是孤勸你，還是別為了楊懌放棄自己的性命，活著，總比死了要好。」宇文昊說完就出了房門，離開了將軍府。

「阿宛……你還是聽宇文昊的吧。你不是一直都說要聽舅舅的話嗎？宇文昊說的對，活著，總比死了要好。」攸寧看著木楚宛，忍不住開口，「這是我找宮裡御醫要的方子，可以調理你的身子。」

木楚宛接過方子，默默看了看，將藥方撕成了碎片。

「阿寧，我欠過你，這次總算得上償還你了。我不會讓別人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沒有的。只是以後，我們就再無關係了。這些年的姐妹之情，就當是黑暗生活里的一抹流星，也該消失了。我不再是你的阿宛，你也不是我的阿寧。我們，就當做從未認識過。」說完，木楚宛便趟回了床上，任憑攸寧說什麼，也再不發一言。

攸寧只得默默地將碎紙掃出門外，而此時的楊懌正好趕到門口。

木楚宛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聽不到門外細微的交談聲，並沒有察覺到楊懌回來。

「夫人？」楊懌小心翼翼的開口。

木楚宛傻傻的看著楊懌。明明好久不見了，卻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

「將軍，大夫說，夫人她需要休息。」攸寧擔心木楚宛說漏了嘴，在一旁急忙開口。

木楚宛將目光移向翠兒，緊緊的盯著翠兒，很快心中便有了決定。

與其讓宇文昊那個瘋子哪一天心血來潮殺了楊懌，還不如將楊懌的命握在自己的手裡。

「翠兒，你先下去吧。」緊接著，木楚宛又喚了一聲，攸寧堪堪停住，「你剛剛說的事情，我答應你。只不過……你要全部聽我的命令。」

攸寧大喜過望，連忙應下，就退了出去。

「所以你就鐵了心了不讓楊懌再喜歡你？甚至不讓他再靠近你？」

木楚宛摩擦著手中我遞給她的水杯，杯中的酒映著那雙淡褐色的雙眸，「也許吧。」

「你就沒想過跟他講實話，你們二人共同解決？」我又問道。

「木老闆，你還記得我爹爹生前，在死牢里對我說的話嗎？」木楚宛停止了動作，對我說道。

一下子看的記憶太多，我仔細回想，終於想起了那天在死牢里的情景。

木楚宛說：「那天，我爹爹對我說，為將者，無愧天，無愧地，無愧百姓，無愧國家就夠了。甚至直到處斬的那天，我爹爹都沒有怪過南魏君主。人終有一死，但是他卻從沒想過自己竟會被人誣陷，含冤死去。」

「自古帝王多無情。我記得爹爹說寧願就這樣背著這個罵名，也悔不該知道那真相。我那時還追問，究竟什麼是真相，為什麼爹爹不肯告訴我。直到後來啊，我遇見了楊懌，明白了一位君主對一名忠將的意義。我才清楚，當年南魏君王不是不知道我爹爹是被人陷害的，他只是願意相信爹爹真的通敵叛國，這樣，他就可以冠冕堂皇的除掉爹爹，不會再有威脅。爹爹不想讓我報仇，因為他知道我無法和身居高位、手握皇權的君主抗衡。爹爹他不懼戰場、不懼死亡甚至不懼遺臭萬年，但是卻後悔懼怕他已經知道的這個真相。」

「那天楊懌對我說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助宇文昊統一天下，我突然就明白，其實楊懌和爹爹是一樣的。既然如此，那我怎麼能忍心讓他知道宇文昊要殺掉他的事實呢？宇文昊說的對，楊懌是顧忌到我才遲遲沒有發兵南魏。與其讓他知道真相放棄心中抱負，還不如讓他以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讓他厭倦我甚至恨我。這樣，他不會再有顧忌，宇文昊也不會傷害到他。」

沒有經歷過這些，我實在是無法感同身受，不理解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要走到這樣一條路上。只是聽到木楚宛的這個決定，心中泛起一股心酸。

楊懌以為木楚宛至始至終都不曾愛過他，所以浪費了這生前死後的三千年光景也要尋個答案。木楚宛以為楊懌想要的是功成名就、一統天下，所以冷下心傷著楊懌也傷著自己。

我無奈的問道：「你就不擔心讓一個深愛你的人變得痛恨你，他可能會更加痛苦嗎？」

「我遲早是要離開他的，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後的三千年也無法與他轉世相守，還不如早早就斷了他的念想。恨一個人總比愛一個人要容易放下，不是嗎？」

恨一個人總比愛一個人要容易放下，可是愛的越深，才會恨得越深，這愛與恨原就是層層交纏，又怎麼能放得下？

也許每一個人，對愛的理解都有不同吧。

我突然希望此時的楊懌可以從酒醉中蘇醒過來，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好的。

我回過頭望了一眼君不知，君不知輕輕點頭，走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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