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

大結局(1)

抓周

五年後。

裴府張燈結綵,僕婦家丁忙忙碌碌,掛紅燈籠,灑掃庭廚,準備酒宴,到了晌午,豐盛的酒席已經準備妥當。

今日是裴家二少爺裴繼宗周歲慶典,兼著要給孩子抓周。大家都喜氣洋洋,連小哥哥繼祖都開心地四處亂跑,奶媽跑的滿頭是汗,阿諾阿默兄弟圍住堵截,這才好容易捉住了大少爺。

阿默好脾氣地哄著大少爺:「乖寶寶,你去看看老爺和夫人怎得還不到?快把二少爺抱出來啊,時辰到了……」

祖兒不聽,撅著小嘴道:「我不聽,娘親壞,她剛才又罵我了,我讓爹爹去打她了……」

阿默被驚到,看了阿諾一眼,兄弟二人齊問:「你爹答應了?」

「嗯」,四歲的祖兒很得意的說:「爹爹答應了,一定會去打娘親的屁股,就像娘親打我那樣……」

二人一齊笑噴。

祖兒驚訝地說:「阿默叔叔阿諾叔叔你們笑什麼?」

阿默嚴肅地說:「不笑,老爺以前是刑部尚書,人稱玉面閻羅,教訓妻子的事,嗯嗯,做得。」

轉過身,他小聲嘟囔:「可憐把閻羅都逼成耙耳朵了,夫人是九天仙女下凡吧……」

「咳咳」,阿諾白了哥哥一眼,低聲道:「別瞎說!」抱起祖兒問道:「大少爺,你到底又做了什麼夫人要打你?」

「我要畫畫,就把娘親一盒胭脂全塗到鏡子上了……娘親就打祖兒了,祖兒很疼,娘親壞,要不是爹爹,娘親說要打死祖兒。」

祖兒十分誠實,邊說邊給阿諾兄弟指著自己胖乎乎的小屁股。

阿諾點點頭:「嗯,好。」

誰也不知道他這個「好」是何寓意,因為他一向惜字如金。

祖兒見他不肯和自己一起討伐娘親,不高興了,撲棱著要下來,一頭扎在阿默的懷裏。

阿默能說會道,頗得祖兒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奶娘,天天纏着這兄弟倆。

阿默抱起祖兒,對祖兒為難的說:「大少爺,小的也不敢說你娘親啊,夫人是連閻羅都能降服的人啊!」

卧室里,晚晴正在給小兒子的小帽子上簪一朵大粉花。

這孩子長得胖乎乎粉嘟嘟,眉眼裏都像晚晴,很是俊秀,舉止神態卻和鈺軒一般模樣,只見他穿一身大紅袍子,肉乎乎的坐在娘親懷裏,仰著小腦袋一再去拽娘親的耳墜。

曾經的玉面閻羅裴鈺軒此時正愁眉苦臉地給夫人做思想工作:「好晴兒,好娘子,你不要給孩子簪花了吧,他是個男孩子,周歲怎麼能帶花呢?」

「我不管」,晚晴氣呼呼將孩子「扔」到夫君懷裏,坐在妝台前,抱怨道:

「那時你說肯定是女兒,我才生的,結果呢?生出來,又是男孩子,你說我氣不氣?早知道又是男孩子,我一定不生了。」

「怎麼能不生呢」,鈺軒眉開眼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兒子,給他把帽子上簪著的大花解下來,笑嘻嘻道:

「咱們裴家幾百年基業,出將入相,要人才濟濟才是呢。寶寶要戴花那得是進士簪花宴才能戴呀,現在且戴不得呢,對不對?我們宗兒是男孩子,以後和哥哥一樣,都要成為國之棟樑。」

晚晴還在抱怨:「你當初拍著胸脯說的是女兒,現在你又不認賬啦。」

「認賬認賬,確實是為夫的錯」,鈺軒一手摟着剛周歲正在吐泡泡的兒子,一邊過來摟着嬌俏動人的妻子,檢討道:

「是為夫摸索的還不夠,為夫……還得繼續摸索,多實踐才能總結出經驗。」

後面那幾句,是他壞笑着附在晚晴耳朵上說的,晚晴的臉刷地紅了,她一把打掉他的手,嗔道:「胡說什麼?討厭……」

「娘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吧!」鈺軒見娘子粉面含嗔,雲鬟半偏,胸前的衣裳被宗兒抓的斜斜張開,露出雪白的一抹胸脯,他心中一盪,一把摟過娘子,在她面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小聲說:

「宗兒都一歲啦,快抱去讓他跟奶娘睡吧。」

晚晴臉頰飛起一朵紅雲,薄嗔丈夫:「做爹的和兒子吃醋,你真有出息了。」

鈺軒見她薄嗔含笑的樣子,不由身上一團火熱,他將孩子放在搖籃里,緊緊攬著晚晴,深深吻了又吻,那眼神隨之迷離了起來,低低叫道:

「晴兒,晴兒……」

晚晴笑着將他的頭攬在自己胸前,有一股甜香隨之瀰漫過來,鈺軒的手開始不老實,晚晴笑着打他道:

「做什麼?老實一點啊,我給你說正事,……哎呀你別亂動,我說正事」,她將他的手捉住,「你說,我們要不要再生個女兒啊?」

「不要不要,你身子弱,生宗兒時差點嚇死我,我堅決不讓你再生了。」他抬起頭,眼底藏着一片紅:

「我好容易才有這般的團圓美滿,再不能讓你冒險了。」

「傻瓜,不就是產程長一點了嘛,大夫說是常事,你就是大驚小怪。」

「不行,我冒不得險。你還記得嗎,當時那個棋待詔的姑母不是說有個方子可以避孕嗎?我後來去找過他,讓他幫忙去打聽那方子,還真被他打聽到了……」

「你說的是……」

「就是翰林院的棋博士胡大可呀,他後來在幽州城郊開了個棋館,生意還不錯。我資助了他百十兩銀子,他感恩戴德的,把他姑母和小姑父也葬到一處了,倒是個情深義重的人。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晚晴驚問道。她從未聽雨鈺軒說起此事。

「哎,這個久遠了,我還沒出蜀的時候……那時,咱倆不是,嘿嘿,鬧了點彆扭嘛,就沒告訴你,後來索性忘了這事了。」

「你……那時待我那般決絕,怎得又去給我打聽避孕的方子?」晚晴說起舊事,臉拉下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要將他推開。

鈺軒哪裏肯依?依然死皮賴臉地黏在她身上,嬉笑道:「瞎說,我什麼時候待你決絕啦?我沒一日不想着你哪,當時我怕你身子弱,子嗣過密會危害身體,這才去打聽了那方子。

還好當時胡夫人還沒過世,按照她說的,我專門找人配了葯,後來我不是給你說要找人再配藥嗎?就是用這方子打底的……你剛來蜀地時,吃的便是那葯。」

晚晴聽他這般說,不由握住他的手,倚在他身上,悵然道:「也罷,既然你已經計劃周全,我就不說什麼了,本來還想給你生個小棉襖,你說不生那就不生了吧。我是女兒,不也沒在父母面前盡一天孝嘛……」

說着,那淚水直流了下來,「要是爹娘看到我生了兩個外孫給他們,他們該多開心啊!」

鈺軒不由心內一緊,忙起身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柔聲道:「晴兒,岳父岳母在天上看到我們一定會祝福我們的,我爹娘也會祝福我們的,是不是?不哭了啊,大夫不是說,你不能憂思過度嗎?聽話,乖。」

說着,愛憐的將她的淚水擦乾,輕輕道:「再過兩天是中元節,我已經定了河燈,到時咱們去河邊放河燈好不好?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們不哭了啊,看妝都哭花了……」

晚晴見他這般體貼,也暫時放寬了心,笑道:「好,聽你的。快抱上宗兒,去抓周吧。」

夫婦二人抱着孩子,剛要出門,鈺軒側頭一看,大驚道:「娘子胸口怎麼露這麼多?」

因剛生了寶寶,晚晴身材圓潤了些,舊日的衣裳稍緊了些,這般看起來倒確實是春光有些露。

鈺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將一條長襟繡花的外衣硬給她嗔上,晚晴嗔道:「熱死我了,我不去了。」

「不熱不熱,你身體虛,一會怕有風。」鈺軒哄著妻子,一會小兒子吐了一嘴泡泡,全抹在他靛藍的羅衫上了,又張著小手咿呀呀地抓他的臉,他笑得和一朵花一樣,抓住兒子胖乎乎的小手,放在自己嘴邊親吻。

晚晴見他這般幸福和滿足,有一種恍若隔世的快樂,待說什麼,還沒說,忽見一個小人一下撲過來,張著小手,嚷道:「娘親抱抱……」

夫妻二人一看,是祖兒跑過來了。

鈺軒喜笑顏開,把宗兒遞給妻子,將祖兒一把抱起來,道:「祖兒大了,娘親可抱不動嘍,來,爹爹抱。」

夫婦二人一人抱一個,兩個粉妝玉砌的孩兒都在懷裏亂摸亂嚷,鈺軒又特地騰出手來,攬住晚晴,深深道:

「謝謝你晴兒,謝謝你終於給了我一個熱氣騰騰的家。」

晚晴向他莞爾一笑,看他眼底藏着淚光,自己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裴氏一家四口到廳堂,客人們起身迎接,待見到裴鈺軒懷中的宗兒,立刻喧騰起來,都道好個孩子,真是眉眼如畫。

一時宗兒抓周,棄了□□、算盤、印章、脂粉、小鎚子,獨獨抓住了紙筆,拿着那筆放到嘴裏大嚼,客人們都叫好,紛紛道:

「人家的孩子怎麼這麼會抓呢?大兒子抓了印,二兒子抓了紙筆,這以後都了不得啊!你說我們家孩子,他抓桿秤……」

有一個賓客道:「哎,別提了,我們那個抓了一盒胭脂。」

眾人議論紛紛,一時開宴了,大家便不再議論,紛紛入席。

鈺軒早帶着妻兒到了內室。略有些不高興,怏怏對晚晴道:

「上次已經和程五哥他們喝過酒了,我說不要再辦什麼家宴了,你就不信,果然,你看今日這許多客人都是從哪裏來的,早知道不讓你露面了。」

他有些后怕,在幫晚晴脫下外衣時,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是我讓發的帖子,我們少不得還得在這裏呆上些時日,怎能不結交四鄰鄉紳?我都生了兩個孩子了,還不敢見人,你還真是敝帚自珍!」晚晴笑罵道。

接着,便有奶媽將兩個孩子抱出去,鈺軒跟出去吩咐道:「讓阿諾和阿默跟着,不能出大門,喔,不不,二門也不要出,今日客人多,讓家丁都打起精神來看好兩位少爺!」

奶媽們領命而去。

晚晴便歪在榻上看着他笑。他看着孩子們都出了門,方才將門關上,過來攬著晚晴道:

「娘子笑什麼?防人之心不可無嘛,對了,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大哥幾次找人捎信過來,說李四原多次召他回晉國任職,他都沒答應,他現下已經在吳越那邊立下了腳,聽聞我們在這裏已生了兩個兒子,非常激動,讓我們帶回去祭拜裴家宗祠。

現在裴家也就只有這兩個孩子繼承香火了。我想這邊究竟是地處偏壤,孩子們的教育日後也成問題,你看……」

「軒郎,我知道你的意思,讓你堂堂的兩榜進士、曾經的二品大員,在這偏僻的地方陪我過活,我也好生過意不去,你若想去吳越,我便和你一起回去。」

晚晴歪在鈺軒懷裏,軟言道。

「不不,晴兒,我自己在西蜀是甘之若飴。我對做官沒興趣了,只要陪着你便罷了。

再說當年若不是你勸我在西蜀置地,我們怎麼有這般快活的日子?不過現下李四原的幾個兒子爭得厲害,他的女婿石靜堂又野心勃勃,北方是回不得了,看來還有戰火。

吳越的錢氏還不錯,那邊地處中心,文化很發達,大哥已經官居二品了,很得錢氏賞識。

他這些年一直勸我們過去,說自己年紀漸長,膝下無子,很想餘生教養一下子侄。我想兒子們人生才剛剛開始,總也得跟着大伯學做點事。你說是不是?」

晚晴聽着鈺軒這番話,心裏百感交集。那富貴名利場,難怪古往今來難有人跳出來,無非是因為自己看破了,跳出了,但是想到兒孫的前程,又不得不忍着再跳下去。

像范蠡、張良這般「事成拂身去,不留功與名」的人實在太少了,所謂「看得破,忍不過」。

果然是忍不過啊,自己一生追求閑雲野鶴,想要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可是何嘗有真正的自由?

即使今日,也不過是拘禁在這千畝丹桂苑裡罷了,連益州城裏的書肆都無法任意一游。

現在眼見鈺軒又動了富貴心,他們裴家數百年基業,高門大姓,自然不堪在這西南一隅龜縮,還是要再去名利場博擊一番。

自己的兩個兒子抓周,一個抓印,一個抓書墨,難道真的是他們裴家祖先不願讓子孫平淡過活一生?況兩個孩子都極聰穎,難道真的讓他們在這裏默默無聞過一生?

罷了罷了,大賢如張良者,不也為了子孫忍了嗎?最後還是屈從呂后,為其設計使得太子繼位。

自己不過一介女流,又何必故意凌空蹈虛,追求什麼化外之人呢?若真想做化外之人,當年就不該去勸鈺軒,打定主意留在紫金庵修行便可了。

如今已經嫁人生子,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誤了孩子的前程?此生自己既已深入紅塵,便不可能還想抽身。若想修行,只好來世了吧!

想及此,她不禁略略有些惆悵,輕嘆一口氣道:「好,軒郎,都聽你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罷了。」

「真的,你同意啦?」鈺軒見她這般輕鬆便答應了自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初看她沉吟良久,還怕她不答應。

他知道她向來是視富貴如糞土的人,對爾虞我詐的官場十分厭惡,可是自己提議回吳越,無異於繼續走這條富貴之路,若她真的不答應,自己也說不得什麼,少不得也得順着她,只是心裏其實還是盼着她能答應。

因為看着眼前這兩個孩兒實在聰明靈透,可堪大用,若是老死在這僻壤之中,着實可惜,而且自己年齡越大,家族認同感便越強,

想到大哥無後,自己和晚晴所生的這兩個兒子便是裴家僅有的兩支血脈,那光宗耀祖之心又難免浮起,想裴家富貴歷經數百年而不衰,到了自己這一支反倒成了布衣,怕也愧對祖先。

況且孩子們若將來有所進益,對百姓對國家亦有好處,自己這番心思也並不全是為了富貴。

「怎麼啦?呆住了?那咱們就不走了」,晚晴見他怔怔的樣子,打趣道:「就在這裏做個土財主,悠遊自在也沒什麼不好。」

「不不不,謝謝你晴兒,我以為你可能不會答應呢,你不是一直覺得大哥……我以為……」鈺軒又驚又喜,吞吐道。

「大哥是城府深沉,可是當年若不是他,我又怎麼能逃出生天?咱們在這世間的親人不多了」,

她的眼圈一紅,鈺軒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她鼻頭酸了一酸,道:

「就剩這麼個大哥了,我相信他是真心盼我們回去,當初晉國的政局不穩,先帝新喪,我們才暫避西蜀,現在沒什麼避忌了,理應回去。

再說你們裴家赫赫揚揚幾百年,人才輩出,哪能窩在這裏做個陶朱公呢?」

「晴兒,你這麼通情達理,果真是我的貴人,若不是當年你力勸我和大哥修復關係,咱們今日哪能有此依傍?」

鈺軒將晚晴緊緊攬入懷中,忍不住信口開河道:「哎,要不是我當年咬牙不放棄,這麼好的娘子早就被人搶走了……」

「你還說」,晚晴啐他道:「你騙我說泰成成親了有寶寶了,其實他根本沒有,我們去的時候他的娘子還沒有生產,你……就是故意的……」

「咳咳」,鈺軒看冷不防的又提起這個話頭,忙找補道:

「聖人云:兵不厭詐,哎呀,娶個好娘子真是不容易啊,天天勞神費力……還得看着,看緊了。」

說着,便忍不住又去摸索著解晚晴的衣帶了。

豈料被晚晴用手打開,佯怒道:「瞎說,怎麼你娶了我就勞神費力的?」

「好好好,為夫給你解釋一番啊,你聽我細表。」鈺軒嗤嗤笑着,一手摟着晚晴,一手拉上了重重的帷幕。

秋光正好,瀲灧旖旎,正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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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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