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番外一(1)

晚晴的妊娠生涯真可以用血淚史來形容。

她吃什麼吐什麼,吐得一張粉嫩嫩鵝蛋臉變成了尖尖瓜子臉,起初還只是見到油腥吐,漸漸發展到見到青菜也吐,見到面點也吐,見到食物形狀的東西都要大吐特吐一番。

為了讓她吃一點飯,鈺軒挖空了心思,裴家的廚子換了幾茬,始終做不到晚晴愛吃的食物。

與此同時,晚晴的脾氣也跟着見長,她待下人倒還算客氣,唯獨對鈺軒,橫也不滿,豎也不滿,吵著要去城裏的書肆看書,要去郊區的圩地趕場,不然便是要吃糖葫蘆,要吃酸杏子,都是些當季完全沒有的東西。

鈺軒無法,只能每天打疊起千般精神來哄使性子的嬌妻,無人處便愁眉苦臉,連帶着下人們也都戰戰兢兢。

那飯食流水般做出來,晚晴能吃十之一二都不到。

這一日,晚晴照例又是吐了又吐,吐到傍晚,直吐得黃膽汁都出來,腰都直不起來了,那眼淚滾滾落下來。

鈺軒心疼地抱住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她倒在鈺軒懷裏大哭不止,嚷着不要生孩子,要去書肆看書。

鈺軒哄着她說:「好好,咱們就生這一個寶寶,以後再不生了,再不生了……」

晚晴抽泣著,蹙眉抱怨:「太難受了,這個我都不想生……怎得以前宮裏那些女人生孩子,都不似我這般吐得厲害?」

說着,又敲打着鈺軒的胸膛說:「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鈺軒哪敢辯駁半句,只得連連點頭:「娘子,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那你好歹把今天的飯食吃一點好不好?是嫩嫩的雞蛋羹……」

「我不吃,我一聽胃裏便難受……」晚晴一聽便下意識地捂上嘴,頭搖得像撥浪鼓:「軒郎,軒郎,我想吃酸的……我想吃紅果,吃酸杏。」

「好,等生完寶寶咱們再吃啊,大夫不是說不能吃太酸的東西嗎?尤其那紅果,更是吃不得……」鈺軒好脾氣地勸說。

「我現在就要吃,生完寶寶還吃什麼什麼?」晚晴聞言不悅,扭著身子便要走,被鈺軒一把拉住,苦口婆心地勸:「好啦,你聽話,先把雞蛋羹吃了,就吃三口好吧,吃了我便給你說個好消息……」

就吃三口,晚晴聽到好消息,這才勉強打起精神來,走到那碗盞前,拿起調羹吃了三口,真的只有三口,鈺軒還待勸說她吃時,她便忽然又要嘔吐起來,嚇得鈺軒一把將那碗盞推到一邊,一疊聲道:

「咱們不吃了,不吃了!」說着帶她到窗邊看風景去了。

晚晴這才好歹壓下去要嘔吐的意思,閑閑問道:「怎得這幾天阿默兄弟一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偷偷溜走了?」

鈺軒心裏知道原因,卻不敢說出來,只說:「哪有,你又多心了。」

「哼,我這段時間看家裏的下人見了我都不似從前那般了,怎得個個見了我就溜?是不是你給他們說什麼了?」

鈺軒哪裏敢接話,忙忙道:「沒有沒有,你如不喜歡,咱們就都換了他們,好不好?」

「胡說。」晚晴難得清醒一會兒,道:「下人總還是要幾個的,不然這麼大的府宅誰幫着打理?只是奶媽的事情你也該上心了。」

「好,奶媽已經派人去找了,你放心。」鈺軒見她這般通情達理起來,簡直感動萬分,便斗膽說道:

「晴兒,孟家明日大宴賓客,托程方興給我也送了張請柬,你看我……」

晚晴沉吟道:「孟大人現在已是西川節度使了,他對今上篡位不滿,今上對他也猜忌,估計日後他絕不會離蜀了,咱們既然在他的地盤上,少不得也得應酬一番。」

「是啊,雖然他上次邀我出來做官我沒有出山,可是若連這私下的宴請也拒絕了,只怕他們孟氏家族會不滿。」鈺軒執著晚晴的手放到唇邊吻了一吻,柔聲道:「既然娘子應允了,那我便去走一遭吧。」

「哼……」晚晴抽出手去點他的額頭道:「你必是蓄謀已久了,五哥也和你同流合污,每次都糊弄我。」

程方興當日作為魏王手下極少數留在當地會和孟志祥的高級將領,竟因此躲過了一劫,從此受到了孟的重用。

裴杜二人來到西蜀,第一個先去找他,他喜出望外,自然熱情相待。兩家成了通家之好,感情更上層樓。

「好啦,誰敢糊弄我的娘子啊?」鈺軒攬着她纖細的腰肢,道:「你就是吃得太少了,能不能吃得多一點?咱們寶寶也可以……」

話還未說完,忽見兩個僕婦端著一案桌飯疏從窗前過,晚晴只覺得胃裏頓時翻山倒海,用手捂著嘴,又不停乾嘔起來。

鈺軒扶着她,一面替她拍打背部,一面向窗外高聲呵斥僕婦道:「誰讓你們把飯菜端到這裏來的,還不趕緊退下?」

那倆僕婦一時未能聽清,還在往內室走,飯菜的香味直衝過來,晚晴這下嘔吐的更厲害了,將剛才吃得那一點雞蛋羹全部吐出來不說,還將早上吃的飯菜也都吐出來。

只見她吐得滿面漲的通紅,一張小臉全都皺起來,那身子彎的像一張弓一般,若不是鈺軒扶著,都快要跪倒在地上了。

鈺軒一面心疼不已,一面怒斥那兩個一臉茫然的僕婦道:「滾,滾出去,阿諾,你怎麼看得人,誰讓她們進來的?……」

阿諾正在吩咐下人事務,此時聽到主人召喚,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來,推著僕婦道:

「誰讓你們把飯布到這裏來的?不知夫人聞不得飯味嗎?快走快走。」

這兩個僕婦是當地蜀人,在裴家做得並不久,不太熟悉這裏的情況,其中一個口快的便小聲嘟囔抱怨:

「哪個女人不懷孕呦?偏咱家夫人嬌氣地很……若在我們鄉下,讓婆婆餓兩頓還得去地里幹活哩!」

不料孕期的女子最是敏感,晚晴剛剛止住噁心,稍微能喘息一口氣,忽聽得這話,一口氣沒上來,那眼淚刷的便流下來,對鈺軒指著那喋喋不休的僕婦,顫著聲音問:

「她這是罵我嗎?她是誰?我就那麼讓人討厭了?連下人都這般厭惡我……」

說着,身子一軟,便坐在旁邊的綉榻上,哀哀哭泣起來。

可憐鈺軒哪知道這人是誰,招人的事向來是阿默兄弟在管,他狠狠剜了一眼那闖禍的僕婦,那兩人一見主人動了怒,忙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鈺軒只得暫壓下這口氣,安慰晚晴道:「好啦,是下人不懂事,不生氣了……」

「是下人不懂事,還是你也嫌着我?」晚晴猛地抬起頭,直盯着鈺軒道:「你是不是也嫌我多事?覺得餓我一頓就好了?」

「我……我怎麼會呢?」鈺軒一聽大事不妙,似要引火燒身,恨不得渾身長出一萬張嘴來替自己辯解:

「我自己的娘子和寶寶,歡喜都來不及,怎麼會嫌你?」

「你們就是欺負我沒爹沒娘罷了……可我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當日是誰擋着不讓我去見我父母的?我若去了,他們何至於……」

晚晴想起往事,越說越氣,越說越心傷,不由俯在榻上大哭起來,一邊又喊娘親,又嚷着若是娘親在,必然告訴自己什麼東西能吃,什麼東西不能吃,不會像現在這般,什麼都吃不得……

可憐的鈺軒聽到娘子這番完全沒有任何邏輯關係的抱怨,頭都懵了,不知怎生勸才好,只能過去攬起娘子來,任她在自己懷裏亂吵亂嚷,只握着她的兩隻手不讓她使力氣以免傷害到自身。

這邊阿諾打發了那兩個僕婦,又回到二門這裏,遠遠看見鈺軒還在哄夫人,他額上滿是汗珠,將晚晴摟在懷裏,一再認錯賠不是,看得阿諾都呆了。

阿默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旁邊,調侃道:「哎,沒想到咱們公子也有這麼一天,當日風流倜儻的玉面小生今日成了怕老婆的耙耳朵了。」

「你少說幾句吧,」阿諾白了他一眼,說道:「夫人吐得那麼厲害,你看不到么?」

「我看得到」,阿默搖了搖頭,冷笑道:「」這撥僕從除了咱倆,又快換了個遍了吧?你說自從咱們夫人懷了身孕以來,公子趕了多少個下人了?

飯也做得不好吃,活也幹得不利索,嘴也把不住,得嘞,趕明啊,連大門都得咱們哥倆自己看。

我看公子是不敢對夫人發火,回頭那火全發到下人身上了。哎,說起來,我覺得公子實在太寵著夫人了。

你說也怪了,夫人當日多麼通情達理端莊嚴肅的一個人,咦,成了親變成這樣了,和個小女人般天天吵吵鬧鬧,也就是公子,要我早就受不了啦!」

「你受不了那是你的事,你知道咱們夫人為了公子受了多少苦嗎?公子這麼做,也是該當的。」阿諾不屑一顧地給哥哥說。

「該當的?那天尊地卑,男尊女卑才是該當的,你只說夫人為了咱們公子,可咱們公子付出的少嗎?

要不是公子,夫人能活下來嗎?最後靠的不還是裴家的關係嘛……」阿默不服氣,努著嘴對弟弟說:

「哪,你看,咱們那萬年冰霜臉的公子又戴着塊花頭巾跳起舞來了,你說這是大老爺們乾的事嗎?」

阿諾遠遠一看,果然裴鈺軒不知何時頭上頂着一個花色的布在晚晴前面跳舞,晚晴終於收了眼淚,在那裏咯咯地拿着帕子笑,笑着笑着不知怎的又捂起了嘴。

鈺軒過去攬着她,二人親親熱熱地頭靠着頭,不知在說些什麼。阿諾有一剎那的失神,不由自言自語道:「夫人終於笑了……」

「喂,你少做點夢行不行?人家做夢有醒的時候,你永遠活在夢裏是吧!」

阿默看着弟弟那副模樣,沒好氣地說:「趕明兒讓夫人早點給咱們娶上媳婦,你就不做夢了。」

阿諾狠狠瞪了哥哥一眼,說道:「行了吧,你想娶媳婦別帶上我。你還不去給老爺收拾明天赴宴的行頭,一會老爺問起來,又要大發雷霆。」

「這個你倒說對了」,阿默笑道:「咱們老爺這脾氣,是隨着夫人來,夫人好他就好,夫人鬧他就惱,還真是兩口子,嘿。」

第二日午間,鈺軒好歹勸著哄著晚晴吃了一點粥,又吃了一點新鮮的水果,看着她朦朧睡去,這才去赴孟家的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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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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