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若朴回校后，離上課還有十幾分鐘，同桌林子睿還沒來，不知道是不是在老師辦公室里——林子睿的父親林詩文是他們的數學老師，也是他們班的班主任。

正這麼想着，林詩文的聲音便突破噪音之海出現在了若朴耳邊，就像是連通了一個快捷通道一樣。

若朴聽到林詩文說：「我給你調個位置，別再跟若朴一起坐了。」

「我不要，我就喜歡和他坐。」林子睿這麼回應，語氣中充滿抗拒。

林詩文：「以前讓你們坐一起，是因為他成績好，可以幫到你。現在他得了那怪病，沒有精力學習，我不希望你受他影響，成績下降。」

「他沒有影響我……」林子睿和他父親爭執起來。

若朴不想再聽下去，努力忽略他們的聲音，幾秒后，通道成功關閉，他的耳朵又被噪音淹沒。

第一節課是物理課，老師給大家講了一些新內容，然後用餘下的時間給大家講習題。

若朴低頭看着課本，腦子被噪音催得昏昏欲睡。

突然，他耳邊的噪音減弱了一些，就像有旁人給他耳邊的喧囂大海加了個蓋子。

他抬起頭，凝神細聽，他聽到了一些說話聲——

有幾個人在這層樓的樓梯口聊天，其中一個是他們校長的聲音：「這整層樓都是高二班級，我帶你們看看？」

幾人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他們在走向這邊，與此同時，若朴耳邊變得越來越安靜，最後，恢復到了他耳朵出問題前的安靜水平。

是什麼讓他耳邊變安靜了？

若朴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着窗外。

講台上，物理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了一道大題，他問大家：「誰來試試？」

沒人作聲。

老師便點了幾個人，大家都不會，最後點到了秦緒，他也不會，老師沒為難他，讓他坐下。

秦緒卻覺得丟了面子，他覺得有人在笑他，他掃了眼四周，沒找到笑他的人，倒是看到若朴沒聽課，在看窗外，惡意湧上心頭，他說：「老師，若朴肯定會。」

林子睿鄙夷地噓他：「咦——」

秦緒怒視林子睿：又是你！上午的事我還沒和你算賬！

老師看若朴今天精神不錯，便問：「若朴，你來試試？」

若朴沒反應，還在殷切地望着窗外。

校長和另外三人出現在走廊上，一個是高二年級主任，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以及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帥氣男生。

校長和主任，若朴都曾在學校碰到過，當時沒有任何異常，所以有問題的應該是陌生青年或者那個男生……

老師皺眉：「若朴！」

林子睿把手挪到桌下，推了推若朴。

若朴回頭看向講台，看到黑板上有一道題，他猜到老師叫他做什麼了，他站起身，然後又看了眼窗外，那個男生正好看向教室裏面，目光和「鶴立雞群」的若朴對上，若朴露出笑容，男生沒笑，若朴收回目光走向講台。

現在他的腦子無比清醒，狀態甚至比他生病前還好，看完題目后，解題方案立刻自動對號入座蹦到了他眼前，他拿起粉筆，唰唰唰，半分鐘便寫完了解題步驟。

老師看得連連點頭，一疊聲地表揚他解題思路清晰。

若朴放下粉筆，又去看窗外，那幾人已經繼續往前面走了，他有種想衝出去追他們的衝動，但這樣肯定是不行的……

回到座位上坐下，他聽到那幾人越走越遠，然後噪音像看不見的霧，緩緩由淡變濃，最終嚴實地裹緊了他。

下課後，林子睿笑嘻嘻地說：「你剛才看到秦緒的臉了嗎？氣得都扭曲了。」

秦緒的座位離他們不遠，就在隔壁組，比他們前兩排，他聽到了林子睿在說他，氣得臉扭曲得更加厲害。

若朴心不在焉地道：「沒看到。」

他問：「你知道剛才和校長他們一起的那個男生是誰嗎？」

林子睿：「轉學生吧，由校長親自接待，可能很有背景。」

他們學校是市重點，能進這裏的學生只有兩種：要麼學習成績優秀，要麼家裏條件優秀。

前排的鄒妍興緻勃勃地道：「他很帥啊，來我們班就好了。」

若朴便問林子睿：「林老師有沒有說過有新同學要來我們班？」

林子睿搖頭：「沒啊……」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臉色微妙地變差了。

若朴：「怎麼了？」

林子睿搖頭：「沒什麼。」

若朴看了看他，思緒一轉，想到林老師不想讓林子睿繼續和他同桌，難道新來的轉學生會被分到他們班？林老師打算趁這個機會，給林子睿調整座位？

-

第二天，若朴在早自習開始之前，便來到了學校。

同班同學都很驚訝，今天若朴怎麼來得這麼早，難道他的怪病已經痊癒了？

並沒有。

十分鐘后，若朴便趴到了桌上，似乎是睡著了。

早自習過去一半時，若朴感覺到噪音在緩緩退開，恍若厚重幕布拉開，精彩絕倫的劇目即將開場，觀眾們屏住了呼吸。

他等的人來了！

他坐起身，望向教室前門。

片刻后，林詩文帶着一個男生走進教室。

男生皮膚很白，個子高挑，五官漂亮，但表情很冷，像是心情不好。

若朴心情很好，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現在百分百可以確定，能給自己帶來寧靜的就是這位同學。

「大家安靜一下，今天我們班來了一位新同學。」林詩文看向男生，「時儼，向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吧。」

時儼走到講台上，拿起粉筆在黑板寫下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時儼。

有女生驚嘆：「哇，他的字真好看。」

時儼轉過身面向大家，表情仍然很冷，聲音也很冷淡：「大家好，我叫時儼，很高興和大家成為同學。」說完便走下了講台。

林詩文看了看他，笑道：「歡迎新同學，希望大家多多幫助新同學。」

他掃視全班，似是考量了一會兒，然後說：「時儼和若朴坐吧，林子睿，你挪一下，和宋銘清坐一起。」

宋銘清的同桌則又挪到別處。

林子睿猛地站起來，凳子腿與地面摩擦，拖出一道刺耳的聲音。

「我反對！我想和若朴坐，時儼同學和宋銘清一起吧。」

林詩文皺眉，臉色不太好。

時儼看向林子睿，然後目光往旁邊移動，落到若朴身上，若朴正在對他笑，眼睛彎彎，嘴巴咧開，露出一排白牙。

嘀嗒嘀嗒，時間悠悠地往前走了兩格，時儼別開了目光。

若朴拉了下林子睿的校服下擺，說：「老師，還是我和時儼同學一起坐吧，我會和他好好相處的。」

林子睿低頭，愕然地瞪大眼睛看着若朴。

林詩文眉頭舒展：「好，那就這麼安排了。」

調整好座位后，若朴向新同桌介紹自己：「我叫若朴，倘若的若，樸素的朴。」

時儼點頭，他知道若朴，他哥昨天跟他說過，上學期全市聯考的第一名在這個班上，名字叫若朴。

下課後，林子睿走過來：「若朴，跟我去一下教室外面。」

附近的同學都看向他們倆，只有時儼從口袋裏掏出一支手機，事不關己地看了起來。

若朴跟林子睿出去，他聽到身後有同學在提醒時儼：玩手機要小心，最好別被老師看到。

走到走廊上的欄桿邊，若朴把手臂撐到欄桿上，用手肘撞了下林子睿的手臂：「是要說換座位的事嗎？我覺得還是聽從老師的安排比較好。再說了，就算不坐一起，我們也照樣是最好的朋友。」

聽到他的話，林子睿的表情從不爽變成了無奈，他趴到欄桿上，煩躁地道：「我煩死我爸了！」

若朴道：「明年就好了。」他們明年高中畢業。

林子睿有氣無力地道：「我也煩宋銘清，他簡直是我爸的年輕版。」

若朴笑道：「那不至於。」

宋銘清是林詩文老家那邊的人，他家條件不好，但他成績很好，林詩文便替他和學校牽線，讓他來這裏讀書，學校給他免了學費。

宋銘清很老成，加上林詩文對他有知遇之恩，他看林子睿不聽林詩文的話，便會勸他林老師都是為了他好之類的。

林子睿看着臉上帶笑的若朴：「你好像心情很好？看我這麼鬱悶，你很開心哦？」

若朴：「……沒有沒有。」他當然不是因為舊同桌鬱悶而開心，他是在為新同桌的到來高興啊。

林子睿也只是開玩笑，並沒有追根究底。

兩人又聊了會兒，便回教室了。

前排的兩個女生鄧君瑤和鄒妍正在和時儼說話，時儼表情很少，話也很少，兩女生有點堅持不下去了，見若朴回來，趕緊轉向他。

若朴配合地加入：「在聊什麼？」

鄒妍：「在說放學的時候不要走西口路，那裏是不良少年聚集地。」

——她們在向新同學介紹學校周邊環境。

鄧君瑤拿出手機，打開一張特警走在西口路上的照片給大家看：「今天特警去那邊了，肯定有人犯了大事。」

「哦。」若朴中午去的網吧就在西口路上，本來他還想什麼時候再去一趟，看來得換地方了。

鄧君瑤又說：「還有落雁山公園，聽說裏面鬧鬼——」

若朴無語。

落雁山公園離學校很近，就在幾百米外的十字路口那兒，今早若朴還去過那裏上早自習——那裏比充滿朗朗讀書聲的學校安靜。

鄧君瑤急了：「真的！好多人看到了，我朋友昨天也看到了！」

若朴：「那個鬼長什麼樣？有照片嗎？」

鄧君瑤：「……沒有，他們嚇壞了，忘了拍照，而且也拍不到，那鬼沒有形體，但他能搖動樹，就是明明沒有風，但樹枝就是不停地搖晃，還會追着人抽呢。」

若朴：「……」

這時，上課鈴響了，大家便沒再繼續聊了。

上課時，時儼聽着聽着便趴下了，若朴看看他，也跟着趴下。

若朴倒不是被老師催眠了，而是昨晚沒睡好，現在想趁著耳邊清靜抓緊時間補個眠，反正老師講的他都會，可以不聽。

講台上的老師目光掃過他們這一排，特別無奈，不過也沒叫醒他們，因為兩位學生的情況特殊，一位是身體原因，生病了，沒辦法，另一位是家長勢大惹不起，對方不喜歡老師嚴格管教他家孩子，只能不管。

快下課時，時儼醒了，然後發現同桌還在睡覺，看看四周，其他同學都在認真聽講。他疑惑了，不是說他這個同桌是全市第一？沒搞錯吧，上課睡覺也能考全市第一？

中午放學后，若朴去學校食堂吃飯，時儼也是。

若朴仔細詢問時儼的口味，陪他去打菜，還跟打菜的阿姨套近乎，讓她們給新同學多打菜、打好菜。

用餐途中，若朴聊起一部很有名的科幻異能電影，時儼也看過這部電影，兩人便以此為話題聊了開來——其實都是若朴在說，時儼只偶爾捧個哏。

鋪墊夠了后，若朴問：「你相信異能嗎？」

時儼：「不信。」

若朴：「……」他看向時儼，時儼是在隱藏？還是他真的身負異能而不自知？

時儼反倒奇怪：「你相信異能？」

「……也不是。」若朴道，「但是，世界上確實有很多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

看時儼這樣，他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有異能。要不是若朴的耳朵已經安靜了一上午，他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下午放學后，若朴和時儼一起離開教室。

若朴：「我家在長治路，你呢？」

「長寧路。」

長治路和長寧路是平行且相鄰的兩條公路，離學校不遠，騎車只需一刻鐘。

若朴很高興，看向時儼：「那我們是一個方向的，一起走么？」

他笑容閃亮，看起來特別期待，時儼本要直接拒絕，但莫名地臨時改了口：「以後吧。今天不行，我哥會來接我。」

若朴沒有失望，高高興興地說：「好啊，那以後一起走。」

時儼不自在地捏緊背包帶，今天一天下來，他對若朴的最深印象是：這個同學對他太熱情了。

可能若朴對誰都這樣？他看起來也確實和班上大部分同學關係都不錯，連食堂的阿姨們他都很熟。

若朴：「你明早會來上早自習嗎？」

時儼惜字如金：「來。」

若朴便道：「那我明天也來。」

時儼：「……」

全市第一以前連早自習都不上的嗎？

到了校門口，兩人分開了，時儼登上一輛低調的黑色汽車，若朴則用手機掃開了一輛共享單車。

「我看到你和新同桌一起出來，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時儼剛上車，便聽到他哥時豫這麼說。

「一般。」時儼道，「是你讓老師安排我們同桌的？」

「不是，是你們班主任主動說他是全市第一，可以幫助你提高成績。」

時儼笑了：「他想多了。若朴上課比我睡得還多，他還逃早自習。」

「是嗎。你們合得來就好，很高興你交到了朋友。」

時儼否認：「不是朋友。」

時豫非常淡定：「哦。」

時儼瞪向他哥：「我不喜歡中央空調式的朋友。」

時豫：「話別說得太早。」

時儼別開臉，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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