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宋如月這幾天一直在等著季修回去認錯。

她身體不好，全家上下對她都很體貼，二十年來，從未有過一句爭執。

每次遇見需要抉擇的事，她不開口則矣，一開口，季修都會同意，被寵了這些年，加上身世擺在那，從小被人千依百順地對待，她看著性情柔和，其實十分驕傲，生平沒對任何人服軟過。

加上她心裡也清楚，季修對公司有多看重，手裡握著公司這個殺器，她半點不著急。

在她看來，只要季修想清楚整件事，再想想家人，想想公司，最多三天，就該知錯，打電話回來道歉了。

結果三天一晃而過，她遲遲沒有接到季修的電話。

反倒是公司里的副經理先打來了電話，詢問怎麼回事。

宋如月頗要面子，輕聲細語地打算將他打發。

對方卻著急道：「不行啊，太太，公司里出事了，就等著季總來處理。我給季總打電話聯繫不上，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你能不能讓他聽一下電話啊。」

宋如月心裡一緊：「出什麼事了？」

對方連忙說了出來：「是這樣的，公司之前買下的那家工廠，流水線出了問題……還有啊，袋鼠國有一筆原材料，明明都定好了合同，結果對方……昨天還發生了一件大事，網上有人曝光說公司的產品不達標，其實這些都是……」

一連串的事務說完，足足過去了十分鐘。

宋如月全部聽不懂，只覺得很是複雜，頭暈腦脹，聽著十分嚴重，忍不住扶額，咬牙想了想，低聲道：「我知道了，我馬上聯繫季修，讓季修去公司。」

「好的，麻煩太太了，希望儘快一點，公司這幾天都沒見到季總，很多事情積壓著等他處理。」

宋如月蹙眉，神情不悅，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她站在客廳里，盯著手機上的通訊錄，目光落在「季修」二字上，不甘不願地撥通了電話。

「有點事想和你說，回家一趟吧。」

不知得到了什麼回答，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既然這樣，你定地方，我上門去找你。」

對面這才同意，說了時間和地點，匆匆掛斷了電話。

宋如月瞪大眼，不敢相信季修竟然敢掛她電話。

「媽，是爸打來的電話嗎？」

季澤拎著書包放學回家，路過客廳，看見宋如月這個樣子，期待地問了一句。

宋如月看著兒子期待的目光，點了點頭。

季澤眼睛發亮：「爸要回來了嗎？」

宋如月臉色一暗，想到那個突然硬氣起來的男人，無奈道：「我明天去和他談談，讓他回來。」

季澤心疼身體不好的母親，但是更想季修回來，連聲道：「那媽你明天一定要好好勸勸爸，讓他快點回來。」

那天季修離家，他本來想追出去攔著的，宋如月賭氣，攔著不肯他去。他顧念媽的身體不好，聽話沒去，沒想到爸竟然真的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

季澤是天子驕子，或許在日後，他會成長得出類拔萃，成為商界無冕之王。

但是現在，他年齡還小，對父親有無限的憧憬和崇拜。

這幾天季修不在家，別說，他還真挺不適應的。

最重要的是，季舞也問起了這件事。

季舞不是家裡孩子這件事，宋如月不讓大家告訴她，怕傷了她的心，所以季舞蒙在鼓裡，全程一無所知。

好端端的，季修突然幾天都沒回家，雖然宋如月含糊地說是出差去了，但是季舞也問起了好幾次。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季舞總有一天會懷疑。

如果可以，季澤真的希望母親能將父親勸回來，他們一家四口，像以前那樣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不過聽了這句話，宋如月卻很有幾分厭煩和委屈。

她自覺放下身段，委曲求全去找丈夫回來，已經很卑微了，兒子卻一點都不心疼她，就顧著季修。

兒子肖爸，就是不如女兒體貼，要是季舞在，才不會說這樣的話。

宋如月草草答應了一聲，神情冷淡下來，轉身去門口迎接女兒。

季澤倒是沒發現其中的差別，知道父親要回來，心情好了起來，也擔心起了寶貝妹妹，扔下書包和宋如月一起接人。

季澤和季舞差了三歲，一個讀高三，一個讀初三，並不在一所學校，放學自然也不是同一時刻。

以前季澤疼愛妹妹，自己放學後會讓司機去接季舞，但是這幾天他心亂如麻，想父親回來，所以也沒去接人，另外派了別的司機去接人。

這點時間，差不多也是季舞回來的時間。

果不其然，兩人在門口看了沒幾分鐘，就見一輛眼熟的車子進了花園車庫。

季舞從車上下來。

她穿著一身貴族中學的洋裝校服，百褶裙，小領帶，手上拎著名牌書包，美麗而耀眼。只見她面上帶著燦爛天真的笑意，和司機打過招呼，然後才轉過身，匆匆跑向兩人。

「媽，哥哥，我回來了。」

季澤哎了一聲，接過她的書包。

而宋如月站在原地，眼底浮現慈愛目光，心都軟了。

這個乖巧懂禮，美麗出眾的女孩子，是她一手教出來的，是她的女兒。

她的心裡滿是自豪和疼愛。

同時，更堅定了之前的想法，不管季修怎麼想，她都不會將季舞送走，她的孩子，沒有人能從她身邊奪走。

季修也不行！

……

因為抱著這個念頭，宋如月第二天去見季修的時候，態度便還是頗為強硬。

季修不以為然。

原身和宋如月的婚姻具有十分重要的商業意義，只有他還是宋如月的丈夫，公司股東才能放心讓他繼續管理公司，同樣，也是因為宋如月的丈夫是季修，外人才不敢覬覦宋家的公司。

一旦離婚，兩敗俱傷。

既然宋如月主動找上門來，不管態度如何，想必她都有了決定。

兩人在一家商場的咖啡店碰見，見人到了，季修點了一杯咖啡，另外為宋如月點了一杯花茶，擺出靜聽其言的樣子。

花茶送上來，宋如月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迷茫，不禁回憶起二十年前兩人談戀愛的那段日子，似有動搖。

不過為母則強，她很快又冷靜下來。

畢竟再濃厚的愛情，經過二十年相處，也已經稀薄得如同空氣了。

對她而言，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將花茶推到一邊，臉色不太好看：「公司出事的事，你應該聽說了。」

季修點頭：「我知道，不過你放心，我那天既然選擇走，就做好了凈身出戶的準備，這次公司出事和我無關，不是我做的。」

宋如月瞳孔微縮，心裡悚然一驚。

她這才想到，真的和丈夫一拍兩散，管理了公司二十年的丈夫要是想毀掉公司，簡直輕而易舉。

可笑她還自覺穩操勝券，等著丈夫回來認錯。

要是真的撕破臉……

宋如月再是溫室教養的花朵，也知道沒了錢，她的生活會發生多大的變化。

於是剛才還冷淡的語氣，瞬間柔和了許多，帶著幾分信任的樣子：「老公，我當然相信你。我來找你並不是問責你，是覺得我們應該冷靜一下，好好談談，不要為了一時衝動，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季修淺嘗了一口咖啡，目光掃過宋如月，淡淡道：「我做事，從來不會後悔。」

宋如月不死心道：「可是分開，總是不好的吧。」

季修垂眸：「我在公司做了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外人說起我來，依舊看不起，覺得我只不過是一個鳳凰男，靠著你和你家的公司才能上位，甚至連你，也覺得我可有可無。分開也好，趁著這個機會，我自己創業，正好做一番事業出來。」

宋如月僵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季修竟然是這樣想的。難道是那天他們吵架，她氣上頭的時候，說了一句讓他凈身出戶，傷了他的自尊心嗎？

男人的自尊心十分重要，她這個丈夫又是出身農村，是世人口中的「鳳凰男」，對自尊更看得重要。

如果是因為這件事，怪不得以前對那麼看重公司的他，會選擇放手。

只怪她太要強，說出那句話，讓自己上下兩難。

置之不理，季修就會離開公司，公司出問題，她再也不能享受如今的貴婦生活。

道歉服軟，季修回到公司，她可以繼續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全職太太，但是……

她真的不能接受一個那樣出身的女兒。

宋如月有點沉默，放下身段，語氣幽怨哀求：「老公，我不捨得你，家裡兩個孩子也不捨得你，這幾天總是問起你，真的就沒有一個兩全的辦法嗎？」

季修沒說話。

宋如月咬了咬牙，主動問到了那個禁忌的話題。

「你真的去將那個孩子接回來了？」

這個孩子，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誰。

說到周輕輕，季修的臉色短時緩和了不少，點點頭，露出微笑，一副慈父模樣道：「輕輕很乖，你要不要見見她，她就在附近。」

宋如月嚇了一跳，趕緊左看右看。

大庭廣眾，要是真的被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粗鄙女孩叫媽媽，她宋家大小姐的臉往哪裡擱？

季修看出她眼底的嫌棄，眉心微擰，語氣淡了下來：「放心，你不想見她，我絕不會讓她到你面前來招你的眼。」

宋如月心裡一緊，連忙解釋：「不是，我只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不想和季修爭論這個容易撕破臉的話題，她將剛才想出來的解決方法說了出來：「老公，我不想和你離婚，相信你也是一樣的，既然如此，我們能不能好好商量一下，定下一個妥善的辦法，這樣對這樣彼此都好。」

季修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

什麼叫相信他也是一樣不想離婚的？

沒說話，看著她，眼底似有嘲意。

宋如月皺眉，心裡有種微妙的怪異感，看著面前幾日不見陌生許多的丈夫，換了個說法：「就算你不是這樣想的，但是那個孩子總是這樣想的吧，她難道不想和親生媽媽住在一起嗎？」

季修一頓，不得不說，這句話打蛇打七寸，可是打在了他的心坎上。

宋如月見他心動，連忙加強保證：「你上次非要將小舞送回去，說怕我偏心，我向你保證，只要你回來，我肯定不會偏心，小舞有的東西，那個孩子也會有一份，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這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她不能放棄季舞，也不想放棄貴婦生活，只能在中間尋找一個平衡。

當然，如果季修連這個都不肯答應……

她，也只能將季舞暫時送走了。

季修看她一眼，見她神情急切而期待，卻還留有餘地，心裡滿意輕笑，面上卻故作遲疑。

他是個天生的利益追逐者，喜歡用盡全力壓榨一個人的潛力。雖然心裡早就決定回去，就等著宋如月求上門，但是眼看再思考一下，宋如月就會不斷地退讓，他實在1沒有必要那麼快的答應。

只是宋如月這會兒的腦子特別好用，又提出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提議。

「那個孩子的戶口還在那邊吧，難道你不想轉回來嗎？離婚的話，肯定會耽誤孩子轉戶口。」

季修挑眉，這倒是沒錯，孩子的轉學手續正在辦理，再有一段時間就要去新學校了，戶口這件事還真不能拖著。

最關鍵的是，周輕輕既然回了他身邊，還得改名。

而改名，暫時就更不能離婚了……

罷了，壓榨太過也沒意思，季修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你答應的事情，希望你能做到。」

宋如月喜極而泣，連忙輕聲答好，見狀高興極了。

只要不讓她送走季舞，一切都好說。

她這會兒已經忘了二十年來在丈夫面前端著的那股勁兒了，只想讓公司平安度過這次危機。

可是有時候，主動權就是這樣一點點丟失的。

現在季家說話最算數的人，應該是季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