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第 106 章

晏懷明叩響了宮門。

接替王紹的大太監來迎他:「六殿下,請隨我來。」

「相爺呢?」

「相爺在議事殿,他吩咐奴,若是殿下來了,就請您立即去陛下寢宮,其他的事情,他都會安排好。」

晏懷明點點頭:「好,那勞煩諸位了。」

那太監弓著腰,未敢抬頭:「侯爺也剛到,目前已經接手了禁衛軍,宮裏現在應當很安全,就是陛下氣急攻心,還請殿下多多安撫才是。」

晏懷明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多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便去了寢宮。

晏澤剛服了葯,睡在榻上,臉色較前好轉了些,但仍然擋不住身上滲透出來的衰敗與凋零的氣息。

晏懷明不由地想起他那天,去東宮見大哥的時候。

晏懷恩也是這麼躺着,閉着眼,沒有任何回應。

晏懷明心裏很空,就像投入海中,不斷下沉的石子,悄無聲息,毫無波瀾。

「陛下。」

他試探著喚了一聲,原本就睡不安穩的晏澤倏地睜開眼,偏過頭,看向他。

相顧無言。

晏懷明沉默地站着,既沒有為人子該有的關切,也沒有為人臣應有的殷勤。

他淡漠得彷彿不認識這個人。

晏澤動動嘴,只能幹啞地問出一句:「你來了?」

「嗯。」

晏懷明頷首,又沒了下文。

晏澤勉強支起身子,對方也只知道給他後背塞一個軟枕。他無奈地乾笑兩聲:「你這孩子,怎麼一點討好人的本事都不會?要換成你那幾個兄長,早鞍前馬後,大獻殷勤了。」

晏澤說着,又開始重重地咳嗽,血腥味又一次從喉嚨口漫上來,滿嘴腥甜。

「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他苦笑,拍拍床沿,示意晏懷明坐近些,「過來,朕有幾件事情要交予你去做。」

「昨日在長安花盡發生的一切,我已經交代好掌柜切莫伸張,只是當時看客眾多,難免會走漏風聲。」

晏懷明沒有動,依舊站得很遠。

晏澤嘴唇發白,一手撐著床面,聲音低啞,可見病得不輕:「且不管他。朕要交予你去做的,是與北齊使團接洽,勸他們儘早離京。你就說,朕近日身體抱恙,不能盡地主之誼,恐有失禮之處。」

他說着,喘了幾口氣:「懷寧之事壓不住的,蕭琪蕊能知道,蕭太師也會得知消息。如今朕抱病在床,蕭家定會以維繫國本之由,上奏諫言,請朕早日定下儲君之位。你五哥平日遊手好閒慣了,朝中無人,而你年紀又最小,往年——」

晏澤頓了頓,似乎頗有歉意,但他咳嗽著,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朕召你來,只是想問問你,那楊青苑待你可好?楊懷遠又是怎麼個態度?」

晏懷明心下瞭然。

他平靜地回答道:「青苑愛我。」

晏澤瞳孔一縮,心口又犯起了疼。

「侯爺待我也如親子。」晏懷明抿了下嘴唇,有些艱澀地繼續說道,「爹爹可以放心,我沒事,我過得很好。就算日後這京都風起雲湧,朝夕生變,我也有能力保全自己。」

晏澤聞言,無力地拍打着床沿,又氣又急:「你究竟是真聽不懂,還是故意跟爹爹裝傻?楊懷遠手握重兵,威震一方,是目前唯一能讓蕭家忌憚的人選!你要是得到他的支持,爹爹無論如何,都能讓你成為這個朝堂的權力中心!你明不明白?」

晏懷明定定地注視着他,忽然像是鬆了一口氣那般,試探著問道:「您,剛剛沒有自稱朕,是嗎?」

晏澤怔了怔,心裏那股橫衝直撞的怒氣倏地滅了大半。

「爹爹是一國之君,有山川社稷護佑,定能福壽安康。」晏懷明朝他行禮,接着,端正地跪在了地上。

「侯爺是忠義之士,我相信他無論過去、現在、未來,都忠於您,忠於這片國土上千千萬萬子民。這份忠心,不會因為孩兒之得失而有所改變。換言之,即便今日爹爹選擇的不是我,侯爺也會為這片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因此孩兒認為,眼下最急迫的,是您要養好身體。孩兒會等您好起來,重新掌握您的朝堂。」

晏懷明垂下眼帘,目光移向別處,但很快又移了回來,那樣子,就像是片刻間下定了某個決心,堅定且真誠。

「孩兒希望今後,還有機會能與爹爹共享天倫。」

話音剛落,他便伏下身子,給晏澤磕了三個頭。

一叩,為這生養之恩,二叩,為這君臣之義,三叩,為求這漫漫長夜終得天光眷顧。

只有上蒼知道,晏懷明這三叩首的意義。

晏澤驀地紅了眼眶,怏怏地笑着:「磕頭做什麼?你爹還沒死呢!出去,去跟北齊那些人講講清楚,就說我們有些家事要處理,讓他們儘早收拾東西回去。」

「好,孩兒現在就去。」

晏懷明利落起身,垂首,大步離了寢殿。

他不需要再去深究晏澤前後態度的轉變,因為他知道,這次,是他賭贏了。

晏澤第一遍吩咐他北齊之事,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要他處理得當,有禮有節,但是第二遍說同樣一件事,這位陛下卻更像一個護犢子的父親。

論起來,晏澤做君主和為人父,都一樣的狂妄自大,一樣的愛面子,好勝心切。

晏懷明長舒一口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床榻上的晏澤,沒有熬住滾燙的眼淚,那不知何種滋味的淚珠砸在他手心上,點點滴滴催人老。

他太久沒有哭過了,竟覺得自己十分狼狽。

原來這腐朽的皇城中,真得還有一個人,真心實意希望他活下去。

晏懷明去了一趟鴻臚寺。

那鴻臚寺卿還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何事,聽他是奉陛下口諭,前來與齊憫陽一晤,不敢怠慢,帶着人就去了官舍。

「齊國主自昨日回來后,就一直閉門不出,也不知是何原因。」

寺卿是個熱情坦誠之人,和楊顯差不多大年紀,晏懷明頗感親切,卻也沒有多說,只是笑笑:「想是議政多有勞累吧,咱們盡到該盡的禮節便好,其他的不必多慮。」

「殿下說得極是。」

寺卿在齊憫陽那處停下,請晏懷明進去。

對方微微頷首,以示感謝。

他推開門,側身進去,因為角度的問題,寺卿並未看到裏邊的情況,索性作罷。

齊憫陽早一炷香的時間從牆外翻了進來,偷溜的路線還是晏懷熙塞給他的。

雖說這位仁兄打着在家陪媳婦兒的旗號,窩著不肯出來,但關鍵時刻還能派上點用場,齊憫陽也就對他稍微嘴下留情了些。何況,他與晏懷熙沒有什麼利益糾葛,互相還算看得順眼。

不過晏懷明就沒那麼好運了。

齊憫陽一見到他,恨不得把今天早上攢下的怨氣全撒到這人頭上。

晏懷明安撫道:「你今天就能走了,還得抓緊時間,越快越好。」

「那我弟弟怎麼說?」

齊憫陽叉著腰,眉頭一挑,大有跟人死磕到底的架勢,晏懷明沉吟片刻:「自然是要跟您一道走的。」

齊憫陽這才緩和了神色:「算你們識相,這回,我就不跟你們計較了。」

「青苑料到齊國主不可能留到後天,早上那番話也只是調侃,沒想到您居然氣到現在。」

晏懷明連連搖頭,「不應該,實在是不應該。」

齊憫陽啞了火:「如果這裏不是鴻臚寺,我們就該分出個拳腳高低了。」

「我夫人不允許我無緣無故和人打架。」晏懷明話鋒一轉,「就此別過吧,我來也只是給你帶這句話而已。」

齊憫陽反應極快:「商路一事,互利雙贏,我希望平安王,可以早日前往我北齊國都一敘,也希望到時候,我不必再稱呼您為殿下。」

晏懷明知道他意有所指,卻故意接了個玩笑話:「那稱呼我什麼?姐夫?」

「我去你的!」

齊憫陽空手跟他過了幾招,怕外頭聽見動靜,沒有真打,「再拿我弟弟說事兒,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大老闆有錢,我有大老闆,以後吃不了兜著走的日子還長。」

晏懷明笑笑,拱手向他行了個禮,算是賠罪,齊憫陽也不是小氣之人,笑罵:「滾吧,別礙我的眼。」

「我代青苑和倦秋,謝過齊國主了。」

晏懷明知道,齊憫陽雖然有時候很討嫌,但心腸不壞,很有手段,單憑他鍥而不捨地尋找嫡親弟弟,並且願意為這個弟弟與他們結盟,已經證明他是位好兄長。

這句感謝,真心實意。

「那我勉強接受。」

齊憫陽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跟晏懷明打嘴仗有佔到便宜。

這人壞得很,跟着楊青苑有一套學一套,誇他仁厚純良,都是昧著良心!

晏懷明最後看了他一眼。

想着,如果大哥能平安康健,也許——

罷了,這世間本就沒有那麼多如果。

晏懷明踏出鴻臚寺,返回宮中。

這京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道上還能碰見冤家。

蕭家的馬車正好從西邊過來,一個拐彎,就比他先行一步。車輪滾滾向前,彷彿要在平整的路面上生生碾出兩道車轍,引得行人紛紛側目。

晏懷明掀開車簾一角,轉而低聲吩咐馬夫:「從西門進宮,不要和太師撞上了。」

「是。」

馬夫應聲,駕車更為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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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每天都在套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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