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第 104 章

鄭若離滾下來的動靜實在太大,驚得滿堂賓客都尋聲望了過來。還有不少好心的或是看熱鬧的往這邊湊。

她摔的地方剛好就在地字一號房附近。

晏懷明聽到外面騷動就走了出來,寧王無意露臉,就讓身邊一個侍衛跟着他出去。

不料片刻之後,那侍衛就沖了進來,滿頭虛汗:「殿下,不好了!那,那個摔下來的姑娘,是,是——」

他後半句未來得及說出口,晏懷寧心下一緊,便大步走了出去·······

那個人,不會是——

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樓梯口,那鋪着波斯絨毯的紅木地板上,正躺着一位錦衣華服的姑娘。鮮血自她頭側汩汩流出,很快積了一小灘,襯得那張慘白的臉毫無生氣,不知是死是活。

沒人敢上前幫忙。

這姑娘單看穿着打扮,定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小姐,來這邊聽曲,斷不可能是一個人。可她如今從樓梯上摔下來,身邊竟沒有半個侍女隨從,想必其中隱情巨大,這時候倘若貿然上前,還不知會被捲入何等的事故。

他們都選擇靜觀其變。

晏懷明第一個擠到了前邊,大駭,站着未動。

沒一會兒,晏懷寧也擠到了這裏,見到眼前慘狀,一時間竟有些站不穩。晏懷明便伸手撐了他一把,卻被人推了個踉蹌。

「是不是楊青苑!是不是楊青苑乾的!」

他指著晏懷明的鼻子罵,「我好心讓離兒送她,沒想到她竟如此歹毒!」

「你不要血口噴人。」晏懷明擲地有聲,「我請問在場各位,這個人滾下來的時候,有別人推她嗎!」

「當時所有人都在聽曲,誰會注意到樓梯上的動靜!」晏懷寧怒火攻心,猛地揪住晏懷明的衣領,「我告訴你,今天晚上,你和楊青苑都別想走出這個大門!」

「寧王這是做什麼?」

楊青苑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在人牆之後,緘默的眾人識趣地給她讓開一條道。

「眾目睽睽之下,是想污衊我把你的寵妾推下樓嗎?」

她兩手自然垂在身側,寬大的衣袖剛好遮住半個手掌,姿態從容地穿過那一道道狐疑的目光,走到了晏懷寧面前。

對方當即就鬆開手,轉而揚起巴掌,沖着楊青苑的側臉打去。但那哥耳光還沒落下,他就被晏懷明抓着手腕,反擰到背後,只聽「咔嚓」一聲響,晏懷寧的肩膀竟被生生卸了下來。

他痛得冷汗直流,還不忘扯著嗓子大喊大叫:「來人啊!將這兩個殺人兇手拖下去!」

然而,無人應他。

晏懷寧一怔,暴跳如雷:「人呢!人都滾去哪兒了!」

晏懷明鬆開手,踹了他膝蓋一腳,直接將人踹進了那灘血上。

那鮮血未乾,滑膩腥咸,晏懷寧撲騰了兩下,單手沒能撐起他狼狽的身子,又滑倒在地,摔得頭重腳輕,乾嘔不止。

「寧王現在可冷靜了?願不願意聽我說兩句?」

楊青苑背過手,就像除夕夜那天,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晏懷寧痛罵道:「你還敢跟我狡辯!離兒剛剛還好好的,怎麼送你出個門,她就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天子腳下,草菅人命,目無王法,就是侯爺來了,也保不住你!」

「哦?那寧王與我說說,我何曾草菅人命?何曾目無王法?這滿堂賓客,有任何一個人看見我把這個女人推下去了么?」

楊青苑冷冷地諷刺道,「寧王與其在這裏羞辱我,不如去請個好一點的大夫,說不定還能保住這個女人的命!」

「混賬!」

晏懷寧被這一刺激,手上青筋暴起,抄起樓梯扶手上擺着的一瓶芙蓉花就砸了過去。晏懷明面無表情地將那東西打翻在地,「嘩啦」,刺耳的聲響唬得眾人連連後退。

「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耳邊陡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如同平地一聲驚雷,劈得晏懷寧三魂七魄都要飛出身外。。

「父皇?」

他瞪大雙眼,不敢置信,怎麼會呢?他明明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說是今天晏澤會來!

來幹什麼?這位九五之尊來幹什麼?

都說人在千鈞一髮之際總能迸發出敏銳的火光。

晏懷寧突然想通了。

晏澤,是來探望晏懷明的。

畢竟這個地方,離那破舊的狗窩如此之近。

他的雙眼驀然失去了焦距。

晏澤其實也不願摻和其中,直到他聽見晏懷寧暴怒地呵斥着楊青苑。

許是又結下了梁子吧。

他以為最多不過是口舌之爭,不成想,當他領着宋知華前來時,看到的竟然是這樣不堪的場面。

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變得偏執兇狠,狼狽猙獰,為了一個上不了枱面的外室跟他的兄弟大打出手,厲聲辱罵,這要是傳出去,他這張臉該往哪兒擱!全天下都活該笑話他,治家不嚴,治國無方!

晏澤似乎沒有發覺,他的立場正在悄然偏向晏懷明。

「站起來。」他對晏懷寧說道,眉間怒意未收斂半分,「站起來回話!」

對方回過神,料想這不是頂撞來人的時候,他以頭搶地,高聲嚷着:「陛下,楊青苑心腸歹毒,謀害無辜者性命,兒臣懇請陛下治她死罪!」

「我再說一遍,人,不是我推下去的!」

楊青苑閉了閉眼,彷彿對即將說出的事情難以啟齒,「這個女人,說是要送我回去,結果半路上對我出言不遜,還動手搶了我的私印。我在後邊追,她一個不留神就滾下了樓梯,這與我何干?一個只會爬床的外室,搶我王妃私印,我還沒追究她呢,寧王倒是會血口噴人了?」

此番話出,原本靜默的人群里,忽然傳來些許躁動。

王毓混在那些人里製造噪音:「這世上,哪有外室敢搶王妃私印的?怕是想上位想瘋了!」

「是啊是啊。」

李倦秋覺著自己也應該編排寧王幾句,但他的嘴皮子遠不如王毓利索,只能蹦出這麼幾個字。

有了他們牽頭,那些看熱鬧的也開始嘀咕起來。

可能是難得一見皇家秘辛,又或是以為藏在人堆里,這位陛下不好全都算賬,那議論之聲竟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晏懷寧根本不肯死心,他窮儘力氣大聲呵斥:「什麼私印!分明是你和齊憫陽私通的證據!被離兒撞見了,你就殺她滅口罷了!」

在場眾人又都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楊青苑冷笑:「我的私印就在你外室手裏,你拿出來,咱們可以大大方方對質,何必血口噴人!」

晏懷寧顧不得許多,掰開那雙尚有餘溫的手,將那枚印章奉上:「這印章乃是巫山璞玉製成,是北齊皇室貢品,她楊青苑如何得到?兒臣得知齊憫陽今日也來了這長安花盡,楊青苑席間稱身體不適要早些回去,誰知道她安的何種心思!」

「呵。」

楊青苑哂笑,不作他言。

晏澤接過那私印,確實刻着楊青苑的名字。

宋知華臉色有些難看:「陛下,關於這印章,臣,有話要說。」

「說。」

晏澤微微轉動着那枚印章,神色不明。

宋知華拱手道:「陛下可還記得,昇平二十年,您曾賞給微臣兩方巫山璞玉?」

「記得。」

晏澤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更像是遭受重大刺激之後的冰冷無情。

大悲無淚,大悟無言。

楊青苑內心一怔,總覺得這位陛下快被逼瘋了。

「那時候,您囑託微臣,將其中一方寄予懷遠,但微臣那會兒朝務繁忙,忘了。後來想起,懷遠未曾回信,這兩方璞玉便一直被微臣收於匣內。」

「嗯。」

晏澤尚有回應。

宋知華便繼續說道:「蓉蓉出嫁那天,我尋了一位玉石匠,給她做了一方私印。靜王殿下名下的莊子、田鋪都是交給蓉蓉打理的。而後,微臣得知青苑也要嫁來京都,就,自作主張,將剩下一方璞玉送她了。」

他長嘆:「臣與懷遠多年好友,女兒也都一般大,心想着這也是一件美事,沒想到,竟,竟差點惹出大禍。」

「這不怪你。」

晏澤唇色發白,眼神沉悶,彷彿蒙了一層灰,看不透,摸不清。

「聽清楚了?」

他問晏懷寧。

對方驚愕失色,他打死都沒想到,這宋知華竟然會跳出來袒護那個姓楊的!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父皇,這其中定有蹊蹺!還請父皇明察秋毫!莫要被小人蒙蔽了啊!」

他匍匐往前,試圖去拉晏澤的衣角,對方卻將手裏的印章狠狠砸到了他頭上:「混賬東西!你還不知錯!」

「兒臣何錯之有!」

晏懷寧額角被砸得鮮血直流,他發瘋似的往前爬,彷彿這樣做,他的話語就能左右對方的想法,就能力挽這山崩般的頹勢。

晏澤捂住心口,鐵青著臉:「朕且問你,你如何知道齊憫陽今日會來?你在監視他?」

對方一頓,整個人僵在原地。

晏澤仰天大笑,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的兒子,到底是蕭家血脈,仁義禮智沒學好,這種下作的手段竟然一樣不落地學會了!他今日能監視自己,染指朝堂,那麼明日,他就能自立為王!

「滾回去閉門思過,朕召見你之前,不準踏出你的王府一步!」

晏澤怒喝,突然嘔出一口鮮血,宋知華慌忙扶住他:「陛下!陛下!」

「朕死不了。」晏澤勉強撐住身形,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漬,「沒看到他們下地獄,朕怎麼會死呢?知華,隨朕回宮!」

「臣,遵旨。」

宋知華攙着他,一步一步離了這人言紛亂的酒樓。

楊青苑輕輕搡了一下晏懷明,對方怔了怔,看懂了她的暗示。

「我馬上回來。」

他緊緊抱了抱楊青苑,隨即衝下了樓。

「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今兒擾了各位興緻,我在這裏給諸位賠不是,酒水全當免費了!」

沈飄絮也站出來賠笑臉,看完了熱鬧的眾人當然明白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便如鳥獸散去。不知明早起床,這街頭巷尾該傳出怎樣的故事版本來。

晏懷寧被晏澤的反應震住了,呆愣了半天,額角的鮮血順着他的頸側,一點一滴染透了前襟。

等他回過神,賓客早已散去。

他顫顫巍巍將鄭若離抱起來,驚覺對方尚有一絲氣息,他哆嗦著:「離兒,我馬上帶你離開,我去請京都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你········」

楊青苑手一抬,王毓和李倦秋就用一個麻袋將他套住,捂住了口鼻。

晏懷寧劇烈掙紮起來,只聽楊青苑淡漠開口:「寧王殿下,我還有要事想與您商談,這邊請吧。」

晏懷明衝出長安花盡,剛好看見宋知華扶著晏澤上了馬車。

「父——」

他旋即改口,「相爺。」

晏澤深深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今日受的委屈,爹爹會替你做主的。」

晏懷明啞然,有一瞬間,覺得印象里威嚴的父親竟是那樣老態龍鍾。

他現在這頭,父親站在那頭。

他們只是隔了幾步之遙,卻像隔了一輩子那麼長。

「路上小心。」

晏懷明有些局促地站着,那雙眼睛澄澈明亮,身後燈火通明,將他年輕的影子拉長,結實的臂膀和挺直的腰背被鍍上一層朦朧的淺光。

晏澤有些茫然。

他好像看不太清這個孩子。

那些洶湧而來的孤獨和崩潰,在這個夜晚被無限放大,彷彿要讓他那顆蒙了塵,積了霜的鐵石心腸,滋生出名叫父愛的種子。它會發芽,長葉,接着開花,結果,重新填補他與這個孩子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爹爹,知道了。」

晏澤喃喃著,俯身進了馬車。

宋知華向晏懷明頷首:「殿下快些回去吧,王妃今日受了驚,得好好哄著才行。」

「謝過相爺了。」

晏懷明向他行禮,直到目送那輛馬車走遠,他才回去。

店裏的夥計在收拾殘局,沈掌柜的撿起地上的芙蓉花,碎碎念著:「多好的花啊,就這麼被砸了。」

晏懷明站了片刻,就往樓後走,正巧撞見韓禕。

「緣兒睡著了,你現在去看還是?」

他問。

晏懷明搖搖頭:「就睡在這邊吧,我們今天都不回去了。」

「也行,那臣先告退。」

「沈掌柜的也給你準備了一間廂房,就在緣兒隔壁。」

晏懷明嘴角微微上揚,「明早大家一起吃早飯,楊顯大哥說他親自下廚。」

韓禕眼神一亮,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兄弟,夠意思,那我先回房去了。」

「嗯。」

晏懷明送走這位兄台,就繼續往裏走。

月上中庭,燈火輝煌,樓台水榭,夜色闌珊。

他走到水榭連廊,忽然停下腳步,沒有再動。

長安花盡密道暗室內。

晏懷寧被五花大綁,捆在石柱上,而他的正對面,楊青苑正氣定神閑地坐着,將手裏的印章輕輕拋過去,掉在他腳下。

「怎麼?想對我用私刑?」

晏懷寧目露凶光,「我奉勸你見好就收,否則等我出了這地方,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楊青苑不急不緩地問道:「寧王殿下這是篤定,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了?」

「我要是死在這座酒樓,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我如果說,能呢?」

楊青苑微挑着眉梢,嗤笑一聲,笑得晏懷寧心中寒意頓生。

「我想今日,寧王是想將我和齊國主湊一塊,抓一出蠅營狗苟的現行,對嗎?」

柔緩的語調拂過這密室里每一塊牆磚,不斷在晏懷寧耳邊放大,令他心驚不已。

楊青苑沒有多講,她答應齊憫陽,要將他完好無損地從這次佈局中摘出來,雖然她認為完全沒有必要,不過——

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誠信二字。

楊青苑臉上笑意不減:「可惜你那個外室,當真弱不禁風,逃跑都能從樓梯上滾下來,你說,是不是天要亡你?」

「荒唐!老天爺分明是要亡你!」

晏懷寧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旁的鄭念哀抄着手裏的擀麵杖,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巴掌,打掉了一顆牙。

「吵死了。」

她淡淡說道,手中卻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晏懷寧被這一棍打得頭暈眼花,氣焰頓時消下去不少。

「念念,打傷了手可不好,你過來我這邊。」

楊青苑抬手示意,兩個拿着軟鞭的夥計就走了過去。

「那年秋狩,你養的老虎咬了我夫君一口,害他差點丟了性命。」

「來年,鄭太醫一家被你和你母親誣告謀害皇嗣,滿門抄斬。」

「昇平十五年,新科狀元歸鄉治水,你母親買通船夫,致使他溺水而亡。」

楊青苑緩慢平靜地一一道來,「如此種種,不勝類舉。

晏懷寧聽着,心中恐懼愈發膨脹。

這個瘋子,該不會是想·······

「都說母債子償,如今,殿下就先還一部分吧。」

楊青苑一錘定音,那兩個夥計將晏懷寧的頭蒙住,軟鞭在他身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念念,天晚了,回去睡吧。」

楊青苑站起身,鄭念哀便挽住她的胳膊,隨人一起出去了。

她們身後,晏懷寧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

月色甚好。

楊青苑安撫著:「去睡吧,我也去睡了。」

「好的,姐姐。」

鄭念哀眨了眨眼,似乎也困得不行。

「明早阿顯哥哥親自下廚,給我們做好吃的呢。」

楊青苑笑笑,摸了摸她的鬢髮,鄭念哀這才紅着眼,貓兒似的應着:「嗯,好。」

庭中月色如霜。

楊青苑遠遠就瞧見晏懷明在等她。

她快步沖了過去,一頭扎進人懷裏,嬌聲嬌氣地嘟囔著:「好睏啊。」

「那我抱你回去。」

晏懷明哄着她,穩穩噹噹將人抱在懷裏,往卧房走去。

楊青苑窩在他胸膛,說道:「明天你記得叫我起來吃早飯,萬一睡過頭可就誤事了。」

「好。」

晏懷明親昵地親了親她的眉眼。

月華如霜雪,層層疊疊鋪在了他們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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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每天都在套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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