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正確姿勢

樂之一道，既講究天賦也講究努力。

康廣陵三歲便開始背誦樂譜，六歲就能彈上百曲子，十六歲出師，二十六歲便憑藉一曲廣陵散揚名天下，如今已過不惑的他自成一派大家，他一向以為自己在一眾樂道大師中算是年紀最輕的，能在這個年紀達到這個水平，這也是對他四十年來潛心鑽研的最好肯定。

可現在竟然有人說一個還不過十幾歲的女孩兒所作出的曲子就遠超於他，這讓他如何敢相信、如何肯相信？

別說康廣陵脾氣一向執拗古怪，就連大師里性子最溫和的楊悅此時也不肯相信。

任何領域的人到了大師這個境界都難免會有傲骨，花滿樓並沒有因為楊悅和康廣陵懷疑的態度產生不滿，他只是領著兩人去尋蒙萌，是真是假，只要見了蒙萌就可知曉。

「花平，你知道萌萌現在在何處嗎？」花滿樓心知蒙萌還在他院里的幾率很小，也不帶著兩位先生亂轉，而是直接向花平詢問。

花平看花滿樓還沒到課程結束的時間就出來，有點兒驚訝，再看他身後還跟著兩位抱著琴的先生，就更是疑惑，但既然花滿樓問蒙萌的下落，花平就如實相告。

「回公子，夫人剛剛派人告知，說清水荷花要開了，讓我等您下課之後就將您和先生也一併請過去賞花，我想萌萌姑娘和陸少爺應該也得到了邀請，現在很可能和老爺夫人及其他幾位少爺一起在後花園湖心亭。」

本來陸小鳳是想帶著蒙萌去試試她釀酒的手藝的，但是誰料剛準備出發就正好遇到來找蒙萌的翠琳，和香秀一樣翠琳也是花夫人身邊的侍女，被花夫人派來尋蒙萌去後花園陪她賞花。

說是家裡幾盆清水荷花到了花期，在花匠手裡精心養了許多時日，今天就搬出來賞玩，正好也開個小宴，大家一邊賞花一邊聊天，既養了眼也放鬆了心情。

如此釀酒的事就只好暫且先擱置，蒙萌就和陸小鳳被翠琳和香秀一起領去了後花園。

湖畔涼台處的圍欄放滿了盛開的花，鮮妍的顏色將本就精美的涼台裝點得更加美輪美奐。

「萌萌，快到我這兒來，有好吃的點心。」花夫人一見蒙萌就歡喜地對她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桌上備著各色的糕點，生怕蒙萌夠不著，花夫人特意每種各夾一塊放到蒙萌面前的小碟子里讓她嘗，看她比較喜歡那種，然後再指揮著侍女將點心換到蒙萌面前來。

蒙萌享受著花夫人的精心照顧，而陸小鳳和花家老爺以及花家幾位哥哥已經喝上了應景的菊花酒。

為何說菊花酒是應景，原是那清水荷花不是荷花，而是顏色如同荷花一般嬌嫩的菊花。

好的清水荷花便是同荷花一樣層層花瓣次第綻放，花蕊附近的花瓣泛白，顏色從中心向外加深，漸變的粉色同荷花花瓣一般。

看蒙萌吃了幾塊點心，覺得她這個年齡一般都好動，花夫人也不想拘著她，就對蒙萌說。「萌萌，你去看看那些花，挑幾朵喜歡的，我讓人給你送到你七哥哥院子里。」

蒙萌聽了就欣然站起來去看花。

孩子都喜歡鮮嫩亮眼的顏色，所以花夫人原本以為蒙萌會挑開得最漂亮的花，卻沒想到蒙萌圍著圍欄轉了一圈，挑出來的花似乎都有些不對勁。

「萌萌所挑的花，看起來都不太有精神的樣子。」眼尖的陸小鳳最先發現了不對，其他人一聽，仔細打量那些被蒙萌選中之後標記出來的花，卻被一片花團錦簇迷了眼，分不出來好與不好。

花老爺就讓人將蒙萌挑的花移出來放在一處，如此再和其它的花對比就可以明顯看出來蒙萌所挑的花都是尚未完全盛開的。

「萌萌為何只挑這些還沒開好的花呢？」花夫人忍不住問。

「當然是因為伯母家的花匠很是用心，今天大部分花都開得很好，只是七哥哥現在在上課，等他趕來的時候，這些現在開得正好的估計就沒有此時開得好了，我挑了這些還沒有完全開放的帶回七哥哥院子里，好好再養上兩天，就可以讓他欣賞到盛開的花了。」

蒙萌的話讓在場的人都一愣，反應過來再看蒙萌時，便更多了幾分喜歡。

花滿樓對蒙萌的愛護之意大家都能感受到，蒙萌能感受到這份愛護，因此親近體貼花滿樓，兩人相互關愛，這便是可比親緣的情誼了。

「好孩子。」向來情感豐富的花夫人被蒙萌這一番話說得眼眶濕潤，摟著蒙萌感嘆她貼心。

而就在這個時候，花滿樓正好帶著楊悅及康廣陵到了涼台。

一看到小兒子本想趕緊告訴他蒙萌的貼心，只不過花夫人還沒有說話，康廣陵和楊悅的眼神就被花夫人摟在懷裡的蒙萌給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花滿樓剛剛說那曲子是從他小妹妹那兒聽來的，如今在場除了花夫人和兩位侍女之外，就只有一個小女孩兒，如此不用問就知道他們要找的就是花夫人摟在懷裡的蒙萌。

或許是康廣陵和楊悅的眼神過於炙熱，察覺到不對的蒙萌抬起頭就看向了這兩人，她不太清楚為啥這兩個陌生的大叔大爺會這樣看著自己。

在別人家主人面前要收斂，因此康廣陵也是忍到楊悅和花老爺花夫人寒暄結束才開口。

「花七公子今日彈了一段不知名的曲子，其樂高超，引得院中鳥雀噤聲，詢問后得知是從府中一位小姑娘處聽來，可就是小姑娘你？」

康廣陵的問題將所有人注意力再次都轉移到了蒙萌身上。

蒙萌吹葉子引花滿樓越牆去尋的事花家人都知道，也都覺得十分有趣，可如今楊悅和康廣陵都用嚴肅的表情向蒙萌問起這件事，難不成是有什麼問題嗎？

「你這話問得沒有道理，能讓小鳥不忍心出聲打擾，這是七哥哥的琴意高超，和曲子能有什麼關係？」

蒙萌說的倒也是事實，如果花滿樓本身對音樂的感悟不足，他就算能復原蒙萌之前吹的曲子也達不到現在的效果，當然如果花滿樓對音樂的感悟沒有那麼深，那她也不會想出用音樂吸引花滿樓的辦法了。

但也正是因為花滿樓聽了蒙萌的曲子，理解了其中琴意，今天才能復原讓康廣陵和楊悅驚艷的曲段。

這一點兒教了花滿樓有些時間的楊悅很清楚。「花七公子在琴之一道的天賦無可置疑，只是若不是曲子確實難得，要達到讓我二人驚艷的水準，尚還得磨練幾十年。」

「所以還希望小姑娘能告知我們這曲子的由來，我願意用我這大半生所收集修復的樂典交換。」

楊悅都如此說了，康廣陵也不想白佔便宜，也說願意拿自己所收集修復的古曲和蒙萌換。

本來是想開個宴會輕鬆一下，卻沒想到現在的局面變得這麼嚴肅，而且事情的起因還是之前他們並沒有多加關注的一首曲子，當下所有人都看著蒙萌，等著她的答覆。

「倒不是我不想換，可這曲子就是我隨意吹出來的，沒有取名字，要說典故，不知道一葉聲去引花來算不算？」

蒙萌靠吹葉子將花滿樓引出來，可不就是『一葉聲去引花來』的典故。

聽到蒙萌這麼說，所有花家人全都忍不住笑了出聲。

「你這小姑娘可不能戲耍我們兩個。」康廣陵看蒙萌神情不似作偽，之前不肯相信的心微微有些動搖。

「兩位年長，蒙萌一介小輩怎會戲耍你們？」蒙萌微笑著回答，一派天真可愛，知情識禮的模樣。

康廣陵和楊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動搖。

「如此，我們兩個人便唐突一番，想請小姑娘彈奏一遍那首曲子。」楊悅拱了拱手竟對蒙萌行了個平輩的禮。「不知道小姑娘可有琴？若沒有，我院中收藏盡可供你挑選。」

楊悅心想若這小姑娘說的是真的，如此年幼便已達成宗師境界，那他這平輩禮就行的不虧，若對方說謊了，花家主人也是極為知禮的，必會替他教訓一番。

「不用這麼麻煩，我之前是用葉子吹，那現在也用葉子吹好了。」蒙萌擺了擺手拒絕了楊悅的提議，跑到外面隨手從樹上揪了一片葉子，然後回到涼台。

「七哥哥，我知道你很喜歡花，還想著你今天錯過了花盛開的時間，剛剛特意挑了沒開好的花，打算帶回去養兩天再讓它們為你盛開一次，現在想來好像也不用這麼來回折騰。」

花滿樓聽到蒙萌如此惦記自己，顧不上詢問她有什麼辦法能讓花盛開，只露出了開心的笑。

「難不成你還有能讓花現在就盛開的辦法？」花四哥好奇地問。

蒙萌回答。「萬物皆有靈，花也是一樣的，當它們開心的時候就會盛開。」

「那又怎麼能讓花開心呢？」陸小鳳緊接著問。

「當然和人一樣，聽到有人誇它，它就會開心，聽到好聽的音樂，它也會開心。」

這將花比作人的童言童語讓人覺得可愛又好笑，只不過關注點只在曲子上的康廣陵就沒那麼多心思去聽蒙萌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只催促蒙萌趕緊開始。

蒙萌聞言也不生氣，甜甜一笑，就捏住葉子開始吹了起來。

都說人的思想是難以受到控制的，在場這麼多人，所思所想當然不會相似，但當蒙萌吹響第一個音符的時候，所有人的思想全都不約而同地被這樂聲所捕獲。

這樂音彷彿是一條游魚，而他們就好像化作了魚躍出水面時帶起的水花，思想便隨著水花泛起圈圈漣漪；又像是一縷微風，而他們則變成了風穿過大地時拂動的草木，思想就跟著那枝葉顫動。

直到樂聲漸漸消失，隨著思想回歸而蘇醒的人們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萬物已然俱靜。

昨天因為蒙萌是在牆外吹葉子，這中間多有被打擾，因此花滿樓也並沒有聽清全曲，此時聽完了全曲，花滿樓只覺心滿意足，而就在萬籟俱寂之時，除了人緩慢的心跳，他還聽到了一種聲音。

是他所喜愛的、花瓣綻放時的聲音。

伴隨著花滿樓笑意的舒展，侍女翠琳驚訝地聲音響起。

「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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