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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昕以閨中待字的身份入宮,自然知道無論如何安排與洪熙帝偶遇,也難以擺脫攀附皇恩的嫌疑,因此他並不在這一項上浪費心思,而是著意在給洪熙帝留下好印象上頭。

這顯然是有成效的,洪熙帝當日久違地去坤極殿用了午膳,提出夏昕接受宮君教導、三日後受封之事,據說洪熙帝並未依規矩封夏昕為四品才人,而是想要給他三品充容的冊封,更將他的住處安置在富麗又臨近含章殿的瑤華殿。

夏皇后不能有一字反駁,只得屈膝應是,恭喜洪熙帝得中意的佳人。

午後,洪熙帝在潘充容的翠保殿歇了一個午覺,又在柳才人的春錦閣用了晚膳,而後早早便回來了。

夜裡,厲朝霰正欲睡下,卻見言攸敲敲門進來。自從那日茶水間聊過,言攸便與他自來親近起來,恰巧洪熙帝於重陽節恩赦宮人出宮,第一批宮人出宮后,言攸便和厲朝霰調到了一屋同住。厲朝霰猜得出來,先前那書籤必定是言攸從他這盜了,拿到洪熙帝處說是厲朝霰掉了、他撿來的,因而看著言攸的目光略有幾分銳利,言攸對著他尷尬一笑,道:「陛下叫了盞桃花蓮子羹,點了名叫你送過去。」

厲朝霰默默點了點頭,起身要穿那身水綠宮裝,卻被言攸一把拉住了,他道:「陛下著急,你還是快點過去——來,你穿我這個。這個我沒有穿過的。」

厲朝霰只穿了一件素色裡衣,言攸拿來的是件絹紗氅衣,倒也不是什麼鮮亮的顏色,而是從前厲朝霰最常穿的深綠顏色,只是做得寬袖窄腰,正如寒崖青松一般,更不華麗,只淺一些些的暗翠絲線八股里編進一股銀線,綉成霜露紋樣,走動起來方有看不真切的晶絲閃動。他本已散了頭髮,言攸替他拿銀扣束住,又拿碧玉銀梳壓住額前碎發,厲朝霰自己則拿了兩個碧玉銀杏耳墜戴上,他未著脂粉,如此更顯得一張臉明凈如玉,猶如雪白月光照耀下的青松。

厲朝霰明白,言攸這是知道他送了那支書籤,反而給厲朝霰惹了麻煩,眼下想著用些手段,盡量幫著厲朝霰避禍,可是他不知道,不論他做什麼,都只會將厲朝霰推入更深的漩渦。

厲朝霰端桃花蓮子羹進殿之時,洪熙帝只著一件明黃寢衣,正坐在榻上,手裡把玩著那枚書籤,書籤上綴著的同心結里,冰玉晶瑩剔透,像是一顆玲瓏卻冷硬的心。

厲朝霰緩緩走上前,跪在榻邊奉上那盞桃花蓮子羹,卻只聽洪熙帝淡淡道:「這碗羹不是給朕的,是給你的。」

厲朝霰微微一頓,卻不敢直視洪熙帝,亦不敢收回端著羹湯的手,只得僵立在原地。

「都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素來將男子的深情比作落花,將女子的無情比作流水,又棄桃花逐水飄零。」洪熙帝隨意舀了一勺,俯身遞到厲朝霰唇邊,御膳房向來用心,既是桃花蓮子羹,用的便是一套桃花釉瓷圓缽湯匙,粉紅瓷勺中羹湯是半透明的象牙色,不稀不稠,略略有些膠凍質感,浮著一二粉紅的桃花瓣,鮮亮誘人,只是兩人都沒有什麼胃口,「你嘗嘗。」

洪熙帝的語氣平和卻不容拒絕,厲朝霰猶豫片刻,無奈只得就著勺子吃了一口。

御膳房的手藝自不必說,羹湯大抵清甜而不膩,軟糯即化,然而厲朝霰卻食不知味,偏偏洪熙帝問道:「苦嗎?」

厲朝霰不敢不答:「回陛下的話,不苦。」

洪熙帝抬手連木盤掀了那羹湯出去,連木連瓷連羹砰啪嘩啦地灑了一地。明明是暴怒,她的聲音卻依舊冷靜:「蓮子無心,所以不苦。厲朝霰,你的心呢?」

厲朝霰跪著,一言不發。

「你一枚書籤,耍得朕像個傻子似的高興了幾日,可你,轉臉就能把別的男人往朕的榻上送。」洪熙帝一把抓住厲朝霰的手腕,將他拖到自己面前,炙熱的呼吸就落在厲朝霰唇上,「朕警告過你,朕有底線。你既然喜歡往朕的榻上塞人,不如自己也試一試。」

說著便將厲朝霰拖上龍床。

厲朝霰倒也不敢推拒,只是劇烈地顫抖起來,洪熙帝扯開他衣襟,低頭去咬厲朝霰瘦削分明的鎖骨,才咬兩口,卻倏然愣住。

——厲朝霰的胸口,並沒有男子應有的守貞砂的痕迹。

厲朝霰摔下榻去,左肩重重砸在含章殿的漫地金磚上,疼得他眉頭緊皺,緊隨著炸響在他耳邊的,是洪熙帝的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膽子!」

宮中男子,皆是洪熙帝所有,未得恩赦出宮不得失去貞潔,然而男子本易動情,不乏與御林衛、太醫甚至宮女苟合而失貞之人,宮中年年皆有例檢,一旦查出,即刻賜死甚至問罪家族。厲朝霰咬住嘴唇,強撐著起身跪拜道:「請陛下賜死。」

「是誰?」洪熙帝壓下怒火問道。

厲朝霰只是重複:「請陛下賜死。」

「滾出去。」洪熙帝冷冷地說道,「滾!」

厲朝霰向外退去,路過洪熙帝砸出的狼藉,本想蹲身收拾,洪熙帝已一個茶杯扔過來:「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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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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