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真的要在這個森林裏住一晚嗎？太嚇人了！可是現在天都黑了，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怎麼辦呢？」昏暗的森林深處，一個小男孩正跌跌撞撞地走着，口中正不住地念叨著。

「啊！什麼東西？」一腳踩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嚇了一跳，趕緊躲到一顆樹後面，只露出一個小腦袋。

被踩的「東西」動了動，咕噥著發出聲音：「你才是東西呢？」

模糊的光線映照下，小男孩辨認出那個不是東西，而是個人，和自己一般大小的人。

「喂，你是男的還是女的？」是人就沒有什麼好怕的，坐到他身邊，大眼睛湊近，仔細看。聽聲音好像是個男孩，可他的樣貌……雖然看得不大清楚，真的很像小女孩。

「關你什麼事？」呼出的冷氣迎面而來，小男孩意識到現在正值冬天。而眼前這個分不清是男還是女的小孩竟然只穿了薄薄一件毛衣。

「你是M的訓練生吧！」不是疑問是肯定。在這個地方，平常也只有M的人會過來。也只有M的人才會在這麼冷的天將訓練生趕到森林裏，自生自滅。

旁邊沒有回答，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你不要這麼冷淡嘛，陪我說說話吧，反正待着也是待着。」不悅地回過頭去，映入眼帘的是凍得發紅的臉蛋和顫抖的身體。

「冷就多穿點嘛，小心凍死你！」小小年紀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老成模樣，對方凍得發抖的嘴唇忍不住就嗤嗤笑起來。

「你笑起來很漂亮啊！」小男孩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到對方身上，「穿着吧，我可不想和一個凍死的人過一夜。」

「哼！」對方輕哼一聲，嘟著小嘴轉過身去，毫不客氣地大大方方穿着他的衣服。

天越發地暗沉下來，一片一片白色的東西紛紛揚揚地散落下來。

「下雪了！」小男孩歡快地站起身，用手心去接微弱的雪花。看着它慢慢融化在自己的手裏，一個角一個角地消失。

「你也過來一起玩啊？」小男孩去拉他，卻發現他咬着嘴唇，似乎在拚命地隱忍着什麼。「你怎麼了？」看見他真的很痛的樣子，小男孩也跟着難過起來，小手輕輕幫他擦着眼淚。

「剛剛……剛剛急着想出去，不小心扭到腳了……」越說越難過，越說越痛，眼淚一個勁地掉下來，止也止不住。

「我幫你看看。」小男孩輕手輕腳地拉高他的褲腳管，脫掉鞋子，腳踝處果然好大一塊紅腫。

「啊！你輕點！」帶着抽泣的委屈小聲地傳來。

「真是麻煩！」小男孩抱怨著，放輕手上的力道，笨手笨腳地按摩起來。

「我是男生！」滿是淚痕的小臉認真地看着他，說出四個字。

「是嗎？這麼不能忍痛，我還以為是小女生呢。」小男孩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

「誰說我不能忍痛的，要不是你踩了我一腳，我也不會……」漲紅的小臉委屈地申訴着他的罪狀。

「還說不像小女生，這麼斤斤計較。」

「說了不是女生！」

「就是女生！」

「不是！」

「是！」

「你才像女生呢！」

小男孩一愣，隨即自顧笑開了：「那當然，我可是公主啊，當然像女生。」

「公主？」怪物似的瞅了他好一會兒終於冒出一句話，「你是公主，那我就是王子！」

「當王子有什麼好啊？」小男孩不屑地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認同。

「王子當然好了，王子可以保護公主！」

「是嗎？現在好像反過來了吧？」小男孩隨手提起自己手中那隻紅腫的腳，「是我這個公主在保護你這個王子！」

「這個不算的。」

「這個怎麼不算的？」

「就是不算！」

「賴皮王子！」

「刁蠻公主！」

兩小孩越吵越凶，清脆的童聲倒給這個清寂的森林增添了一份難得的熱鬧。

雪越下越大，成片成片的雪花從天空掉落下來，沾到樹梢上，粘到地面上。

「天使……」賴皮王子突然湊近，對着刁蠻公主的脖子猛瞧。

「天使？」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才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脖子上掛着的項鏈。六角形的，雪花一樣的形狀，正當中還有一個小天使，晶瑩的翅膀一閃一閃。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什麼人送給自己的，反正一直掛在脖子上沒摘下來過。

「你喜歡？」試探性地問一句。

「嗯！」很誠實的回答。

果然還是小孩子，要別人的東西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悶悶地想着，刁蠻公主解下項鏈塞到他手中。

「我只看會兒，馬上會還給你的！」賴皮王子一邊笑着，一邊很認真地向他保證。嘴角的溫柔笑意看得人無比窩心。

「嗯！」刁蠻公主傻笑着看他擺弄手中的項鏈。

那一晚，賴皮王子和刁蠻公主抱着睡在一起，在寒冷的森林裏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當刁蠻公主捧著撿來的柴火回到那裏的時候，他的賴皮王子已經不在，只剩一件衣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賴皮王子果真是賴皮啊，不但沒有遵守承諾把項鏈還給他，而且連人影都跑沒了。

「希澈？希澈？」韓庚輕輕搖著睡夢中的人兒，心疼地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

坐在床邊陪了他一整天都沒見他睡安穩過。他是按照約定回來找自己了，可當發現他哭着攤倒在自己家門口時，原本放下的心又被吊起來。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你會哭得這麼厲害？一次又一次擦着他眼角不斷湧出的眼淚，韓庚的眼睛也濕潤起來。

真的陷下去了呢，他哭，自己也會莫名覺得心痛，也會像個傻瓜一樣跟着一起哭。

「在中……」濕潤的大眼突然猛地睜開，希澈驚慌失措地坐起身來，把一旁的韓庚嚇了一大跳。

「希澈希澈……」韓庚試圖穩住他的情緒，誰知他叫了聲在中的名字就不再作聲，只是低着頭縮在牆角默默地流着淚。

「發生什麼事了，希澈？」韓庚坐到床沿，擔心地看着他。這個樣子的希澈真的很讓人心疼。

「在中死了。」無比平靜的語氣，希澈說出這爆炸性的四個字。

「什麼？」韓庚一驚，再坐近一點，這才發現希澈的身體抖個不停，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的純白。

「車子爆炸，他和英生一起掉下了山崖。」眼淚兇猛地掉下來，希澈看着窗外，似在回憶當時的情景。

「希澈……」韓庚不知道說什麼，明白他的心境后更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失去心愛人的滋味，換作任何人都會傷心難過的。

「我應該高興才對啊，金在中這個人從此消失在我眼前，我應該很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好想哭……」無力地靠在牆上，希澈像丟了心魄般，全身上下沒有一點生氣。

「希澈，你別這樣……」韓庚扶住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從小就是個賴皮的人，騙走了我的項鏈，騙走了我待在M的機會，現在連我的心都騙走了。他是個騙子，騙子……」喃喃地列數着在中的罪狀，希澈的眼睛黯淡無光，只有晶亮的眼淚潤澤着他無神的雙眼。

人永遠都是這樣，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直到最後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金希澈也是如此。

直到在中的車子消失在懸崖口，希澈才突然醒悟過來，很多長久以來積聚起來的疑問在剎那得到答案。

在M當訓練生的時候對他惡言相向是因為他「忘恩負義」，忘了自己這個恩人；

在學校對他故意挑釁是因為多年後的第一次見面，他竟然已經不記得有自己這個人了；

以為把打敗他作為目標是為了報當年因為文熙俊對他的偏愛而捨棄自己的一箭之仇，卻不曾想到那只是一個讓自己恨他的理由。

以為時常無故挑他的毛病是因為他真的很討人厭，卻不曾發現那些往往都是自己看到他對着別人笑得跟個天使一樣后而產生的吃醋行為。

三番兩次的手下留情和拼力搭救不是大度地「不趁人之危」，而只是不忍心下手。

屢次出現的挑釁和搗亂不是故意針對他，而只是想引起他對自己的注意。

錯了，一切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恨了這麼長時間才發現那原來都不是恨。是在乎，是喜歡，甚至是，愛。

原來愛與恨真的只有一面之差。愛的反面是恨，而恨的反面就是愛。

金希澈恨了金在中十幾年，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是在乎了十幾年，喜歡了十幾年，愛了十幾年。

沉重的腳步一深一淺地出現在路口。瘦弱的身影弓著身子艱難地拖動着腳步，緩慢地行進著。每走一步都會聽到強忍的抽氣聲。

到了，就快到了，熬過了這段路就到家了。不停地安慰著自己，滿身是傷的單薄身子迎著寒風瑟瑟發抖。

到家了，終於到家了。摸索著攀上門口的階梯，膝蓋觸到冰冷的台階，立馬疼得撲倒在地。只是沒有預料中的堅硬，卻是一片柔軟跟溫暖。

抬起早已疲憊不堪的雙眼，一張異常憔悴的臉出現在面前。

頭髮亂得像個鳥窩，眼睛佈滿血絲，黑眼圈大得嚇死人，青色的鬍渣爬滿下巴。

「允浩……」血跡斑斑的雙手顫抖著摸上他的臉頰，在中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才一天不見，他的允浩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憔悴得叫人心痛。

「叔叔……我不回去……我要等在中回來……我不回去……」機械地搖了搖頭，允浩兩眼無神地注視着遠方，一點都沒發現眼前的人是誰。

「允浩，是我啊，我回來了……」在中將他的臉扳過來看向自己。

「……」獃獃地看着在中的臉，允浩沒有一點反應。

「是我呀，允浩，你不認識我了嗎？」在中忙將自己額前的頭髮撥開，又急着擦乾淨殘留在臉上的血跡。拚命地擦，用力地擦。

「不要擦……」猛地抓過他的手，允浩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細細地看過每一個角落，當視線停留到那雙哭泣著的眼睛時，積聚已久的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別哭，允浩，別哭，我沒事，真的沒事……」看着淚痕一條條爬滿允浩的臉頰，在中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雙手不停歇地幫他擦着眼淚，不想他難過，不想他傷心，不想他哭泣。

「在中……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允浩抱住他，抽泣著，趴在他肩上哭得像個孩子。叫人心疼的孩子。

「我沒事，在李秀滿的車撞過來之前我已經跳下車了。只不過後來被車子連帶着拖下了山崖，掛在了半山腰。真的沒事，只是受了點輕傷。可是英生他……我來不及救他下車……」在中輕描淡寫地講述著當時的情景，想到英生又忍不住一陣難過。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時刻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知道他輕描淡寫背後隱藏的痛苦，知道他一個人爬上山崖的艱辛，知道他孤單一人回來的痛楚。所有的傷和痛都應該由自己來承擔的。

「不是不是，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怪自己，允浩……」在中用力抱住他，也不管扯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只想好好抱着這個擔心自己的傻瓜，「以後不要這麼傻了知道嗎，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一點都沒有S少主的風範。」

「你死了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要了，我不要失去你，在中……如果你死了，我也會隨你而去的，沒有你的日子我根本就過不下去……」允浩將自己的臉深埋在他的肩窩，緊緊抱着他，像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身體一般，「我再也不要跟你為敵了，我去跟叔叔說，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我們一起把水晶奪回來，我們交給他們，我們不管他們誰去作神起的當家人，我不要再失去你了……真的不要了，一次就足夠了……」

「好……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們不管他們誰去作那個位置……」在中推開他，淚眼婆娑地望着那張憔悴的臉，「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如果再發生這種事，你不要做傻事。只要沒找到我的屍體，就要相信我還好好活着，不管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我一定還好好活着，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知道嗎？」

原來他還是聽見了那句話，而且給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應該高興的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原來是自己還不夠自私不夠狠心，即使有一天自己真的死了，還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快樂地活着。

「在中……」允浩望着他那張滿是血跡的臉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淚痕，在中急切地想要答案。

「好……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溫柔地一顆一顆吻掉臉上的淚珠，允浩默默發着誓，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他的寶貝受到任何傷害。

「允浩……」心疼地撫摸着他的鬍渣，在中輕輕吻了上去。柔軟的唇瓣擦過粗糙的下巴，撫過通紅的眼睛，潤着毫無血色的嘴唇，反覆地輕吻著，一遍又一遍。那些，都是為了自己而出現的。

「嗯……」允浩發出一聲低微的呻吟聲，推開他，略微喘著粗氣，怔怔地看着他。

「……」在中沒有說話，只是嘴角揚起的笑容引誘着他。

一把拉過他，允浩深深地吻了上去。

那張豐潤的小嘴，還是一如既往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