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望思(番外)

歸來望思(番外)

蘇文逃回來告訴他,說太子謀反的時候,他起初是不信的,而當他重新派去長安的使者再次回來複命說「太子反已成」的時候,他心中的信念轟然崩塌……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皇后和太子會起兵造反,一個是他少年傾心,相知相守近五十載的結髮妻,一個是他盼了十年,精心培養三十八年的嫡長子,兩個都是他最信任、且最倚重的人,居然合起伙來背叛他,他心裏說不清楚到底是失望多一些,還是憤怒更多一些,他只想知道為什麼?

他派劉屈氂領兵,除了是為了平叛,同時他也想看看自己這個溫文儒雅的兒子到底有多少能耐。老實說據兒這回的表現沒有令他失望,第一次領兵就能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反應迅速果敢,又有強大的號召力,是他的兒子沒錯了。可他沒有料到,他們母子竟是這般烈性,兵敗之後,一個寧願亡命天涯,一個寧願死,都不願意見他最後一面。

宗正和執金吾將皇后的遺書奉到他面前的玉案上時,他憤怒到了極致,明明離宮的那日,他就跟她說了要等他回來,明明他已經跟她承諾過,會把這個天下交給他們的兒子,明明他都已經到了家門口了,為什麼就不願和他見一面?難道她真就那麼恨他?恨到了你死我活,生死不見的地步?

五十年的夫妻啊,就換來你的一句來生勿見?

呵,好啊,那就不見!

你把朕的兒子放跑了,連個解釋都不留給朕,要是兒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朕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

嘭——

面前的青玉案被他一腳踹翻,溫潤光滑的幾面頓時就開裂了,几案上的一支玉簪也被碎成了好幾段,唯有一方錦帕毫髮無損的飄落在地,上面赫然寫着「來生勿見,子夫絕筆」幾個血字。

殿內所有的人都匍匐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準備迎接天子的滔天怒火,可沒人知道,此時此刻比玉幾和玉簪更為破碎的,是天子孤獨而倔強的心——

他原本真誠而熾熱的心啊,這些年也被她的冷漠傷的千瘡百孔,如今更是被她們母子無情的背叛而撕的粉碎,還能跳動,就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憤怒和心痛都到了極致,剩下了的只有心灰意冷了,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用一種近乎冰冷的語氣吩咐道:「就將皇后葬在長樂宮對面的桐柏亭,敢用長樂宮衛卒助太子謀反,縱太子出逃,就讓她好好對着長樂宮靜思己過,為自己的兒子祈禱吧!」

這是他對她最後的處置,她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一個舉兵謀反的皇后,是沒有資格進入皇帝陵寢的,一個背叛丈夫的妻子,也沒有資格與丈夫合葬。從今以後,他只有兒子,沒有妻子,他不想再聽見與她有關的任何消息!

他平靜的處理著這次叛亂,將所有有功之臣都進行了封賞,將所有參與叛亂的,輕則流放,重則滅族。加強長安各城門的戍卒,並全力追捕逃亡在外的太子及其家眷。

直到阿滿將那對玉鐲和金鎖片奉上……

直到壺關三老令狐茂上書……

……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江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讒言罔及,交亂四國!往者江充饞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查,深過太子……

他一手抓着奏書,一手攥著金鎖片,心裏頭翻江倒海,他何曾不知道江充的為人,不過是想利用這次巫蠱,借江充的手好好磨礪一下據兒,據兒的太子當得太順了,順得讓他一直擔心據兒不曉得人心險惡,過於仁善的性格容易為他人蠱惑,所以他想利用江充給據兒製造一些麻煩,讓據兒有點壓力感和危機意識,同時也想看看他精心培養了三十多年的太子會如何處理此事。

是他疏忽了,他想過江充會一無所獲,也想過據兒會來負荊請罪,甚至想過據兒一怒之下會殺了江充,卻唯獨沒有料到據兒會起兵,他低估了他兒子的能耐,他忘了,據兒除了是他的兒子外,身上還留着衛家人的血,自幼便跟着衛青和去病耳濡目染的據兒,自然不會在此刻坐以待斃,等著接受別人的審判。

如果是被逼無奈而起兵自保,那一切就都情有可原,只要說清楚了,講明白了,他自然會寬大處理的,可既然是受了冤屈,為什麼他們母子一個寧願死,一個寧願出逃,也不肯和他見個面解釋一番?

這……很難么?

他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他們母子兩個都已經不相信他了——

原來他最信任的兩個人也都已經背棄他了……

金色的鎖片深深刺痛着他的雙目,他閉上眼睛,忍住了想要扔掉金鎖片的衝動,可在睜眼的那一刻他又看到了案上的玉鐲,心中的怒火再也剋制不住,長袖一拂,玉鐲便摔的四分五裂。

那時的他並不知道,因為這一刻的憤怒和猶豫,他永遠失去了他的兒子……

兩日後,當御史奉上京兆尹的上書時,他剛寫完「赦太子無罪」這幾個字,旋即取來京兆尹的上書一閱,待看到「太子自殺,皇孫遇害」八個字時,腦子裏「唰」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的兒子死了?

不可能!

——那是他近三十歲才得的第一個兒子啊!

——三十八年來,一直都被他當做心肝寶貝一樣護在手心裏的兒子啊!

——大漢唯一一個以嫡長子立的太子,他親自教養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啊!

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的死呢?

他不同意,他不允許,他的兒子怎麼敢這麼做?

「你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敢拿這個東西來誆騙朕?是不是真的以為朕老糊塗了,會相信你們的鬼話?」話音一落,那份上書也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了御史的頭上,同時長袖掃過書案,打翻了案上的硯台,落在了匍匐在一旁的蘇文頭上,墨汁順着蘇文的頭頂和脖子,滴落在堅實的地板上,嘀嗒的聲音將殿內的寂靜襯托的無比詭異。

御史將太子的遺物奉上,一枚證明身份的私印,一枚隨身攜帶玉珏和一條白綾,他看着這些東西,全身血脈膨脹,顫抖著伸出手去取那枚私印,待看清楚了印鑒上的紋路后,頓時便感覺全身筋脈堵塞,血液全部匯聚到胸口,一口氣全噴了出來,鮮血噴在印鑒上,也染紅了那條白綾。

他不顧旁人勸說,將蘸了血的印鑒往版櫝上按去,出現了一個令他冷到窒息的名字,他多麼希望那印出來不是據兒的名字,他多麼希望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他一遍又一遍的往版櫝上按,每按出一個相同的名字,他的心就痛一次,直到痛得他無法呼吸,直到他耗盡了所有力氣,直到眼前看不見任何東西,他終於不用再看見那個名字了,呵!

這一覺他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夢裏的一切都太過美好,好到他自己都不太想醒,如果現實中的一切都是假象該有多好,這樣他就可以不用醒了,把天下事交給據兒去管,他可以放心的去見皇考,也可以放心的去見衛青和去病了……

可他還是醒了,因為他聽到有人在問:「陛下如有不諱,誰當嗣者?」

他剛剛沒了兒子,大漢朝剛剛沒了太子,他們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擁立新主了么?

哼!做夢去吧!

原本沉痾的病體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下,又加重了不少,甚至連床都下不了,可越是這樣,他的心裏越發充滿了鬥志,他還有很多事要做,那些盼着他死的人,他不會輕易遂了他們的意,還有他的兒子和孫子,他不會讓他們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一定要替他的兒子們報仇!

他對那些有功之人進行了封賞,給他們陞官封侯,看着他們興奮的樣子,他心裏的恨意又多了一分,不禁暗暗發誓,那些有份逼死他兒子的,還有那些想要禍害他兒子的,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也不論是誰,一旦讓他找到借口,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的,要給兒子報仇,他還需要一個借口,他也只需要一個借口!只不過,他為這個借口困擾了很久,直到一個叫田千秋的郎官出現才徹底讓他釋懷。

——子盜父兵,罪當笞!

——兒子擅自動用了父親的軍隊,打一頓就好了!

連高祖皇帝都這樣說了,不會有錯的!

那麼,當初是誰告訴他,他的兒子起兵造反了?

蘇文?

三番兩次陷害他的兒子的人,最該萬死,就讓蘇文和當初謊報據兒造反的那個使者一起,跟據兒燒死的那些胡巫做伴去吧!

江充?

今天的一切都是這個小人挑起來的,就算是死了,他也不會輕饒!滅族!!滅三族!!!

劉屈氂和李廣利?

誣陷他的兒子,還想擁立昌邑王?就算李廣利出兵在外又如何?腰斬,滅族,他毫不手軟,誰讓他沒了兒子,他一定要讓誰斷子絕孫!

還有當初對他的兒子刀劍相向的人,以及在巫蠱中獲利,加官進爵的人,他將他們統統殺光,讓整個長安城籠罩在無盡的血光之中,浮屍數十萬,流血千里,只是為了給他死去的兒子報仇!

可是——

這就夠了么?

這樣就能彌補他對兒子的虧欠么?

不能啊!

他站在歸來望思台上老淚縱橫,悔不當初,不管他怎麼做,他的兒子都已經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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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一下巫蠱事件的前因後果吧,具體就不展開寫了π_π

正月初五迎財神的日子,祝大家財源滾滾,新年暴富~(^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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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思辭之衛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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