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破
維克多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獸人。箭早已射完了，長弓斜挎在身上，維克多的手中握著一柄沾血的長槍。這柄長槍原本屬於邊上的一個士兵——或許是傭兵，又或許是冒險者。那個倒霉的傢伙被一隻從天而降的獸人撲在身上，扭斷了喉嚨。艾麗莎提他報了仇，然後為維克多找到了一柄合用的武器。
身死之際，維克多能做的只能是看著上空，警惕每一隻可能撲向自己的獸人。維克多的力量在此時派上了用場——事實上，在這個時候，力量與耐力或許才是最重要的。他戳死一個，便全身用力，向邊上甩去，以免那將死而未死的怪物順著杆子下來威脅他的性命。
長槍的槍桿是木製的。維克多不知道是什麼木料，也不需要知道。
喀嚓一聲，槍桿裂了，然後迅速折斷。罪魁禍首帶著插進肚子的半截槍桿落到地上，旋即站起身來，在周身製造出一片驚叫與殺戮。
「維克多！」艾麗莎挑飛一隻獸人，回頭喊道，「你沒事吧？」
維克多看了一眼自己被震出了些血跡的虎口，感受雙臂壓抑不住的酸麻，隨口答道：「沒事！」然後低頭掃了一眼，眼睛一亮，快走幾步，擠過人群。艾麗莎見他移動了位置，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重新抬頭注視上方，腳步慢慢朝著維克多的方向挪動。
維克多看見的東西是一個箭囊。它原來的主人倒在地上，腦袋上插著一支箭，身上已經被踩踏地不成樣子。維克多俯身撿起箭囊，略一檢視，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這袋箭並非是長弓的長箭，比起維克多的那些箭要稍短。勉強能用，但威力肯定會打一個折扣，感覺也不會如同往常那麼順手。
「現在還有什麼好講究的……」維克多自嘲地一笑。正要取下弓來的時候，附近突然爆發出一陣呼喊。
「獸人退了！」
「撤退了！」
「我們把它們趕下去了！」
維克多先是難以置信，隨即心中一松。此時倒也顧不得去考慮「獸人撤退」這件詭異的事情，只覺得千斤的重擔一下子挪開，原本壓抑的勞累一下子襲上自己身體的四肢百骸。之前要取弓的手也有些舉不起來的感覺，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滑落下來，重重地鬆了口氣。
這時候再看周圍，依舊是擠滿了人，卻也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道。
死了多少人？維克多不知道。回頭望向艾諾鎮內，城牆下聚集的人已經少了許多。或許是逃了，或許是死了。
新的命令打斷了他的遐想和感慨，也打斷了所有人的歡呼。
「拿起武器！敵人還沒走！怪物！森林裡的怪物上來了！」
索蘭特拄著劍擠過人群，循著艾麗莎的長戟找到了兩人，神色疲憊：「怪物上來了……」
「那你怎麼退下來了？」艾麗莎扶著自己的武器，氣喘吁吁。
「你覺得呢？」索蘭特沒好氣地說，「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
身旁的人群還有些在歡呼，然後漸漸沉默。竟是都如索蘭特現在這般沒有精神的樣子。
「就算是平時，我也應該撤下去了。」索蘭特說，「奧克斯呢？怎麼沒有換防的命令？」
「現在換防？」艾麗莎有些生氣，「你覺得現在我們能換防嗎？」
現在不是換防的時機，但也不是爭吵的好時候。
「它們上來了！」維克多說了一句，然後咬了咬牙，取下長弓，抽出一支短箭來，拉了個半滿，將一隻躍在半空的腐狼射了回去，「別吵了……」
說完，他也沒有力氣再說些別的，默默地抽出另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一時再沒力氣拉弓了。
城牆上的人們再次開始了血戰。索蘭特看著那些同樣漫天跳躍的怪物，嘆了口氣，重新舉起長劍，擺出了戒備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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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斯，準備一下，我們該撤退了。」
當克拉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正站在酒館的門口，眺望城牆。他看到了人們死戰，然後看到了獸人撤退，再之後，他看見了更多的魔化野獸。
「你說什麼？」蘭斯正在酒館里收拾因為徵收酒桶而有些凌亂的大廳，聞聽此言，吃了一驚。
「我說，我們該做好撤退的準備了。」克拉蘇回過頭來，表情嚴肅，「城牆那裡頂不住的。」
「怎麼可能？」蘭斯一瘸一拐地出來，望向城牆，許久，扭頭看著克拉蘇，「還在戰鬥啊，而且人還不少。」
「擋不住的。」克拉蘇說，「獸人剛才撤退了。」
「嗯。」蘭斯漫不經心地回答，隨即倒吸一口涼氣，「撤退？」
「我的一個老師曾經說過，如果什麼時候獸人有了和人一樣的智慧，現在的長牆防線就會脆弱的如同放了幾百年的紙莎草。」克拉蘇的臉色陰沉的可怕，「如果說製作攻城器械還能解釋為有人在幫助他們，那剛才的撤退就很難讓人理解了。」
「獸人……撤退……」蘭斯依舊是難以置信的模樣。
「從另一方面考慮，這樣連番的攻擊，城牆的有或者無都失去了意義。」克拉蘇扭頭看向城牆的方向，聲音幽然，「蘭斯，你告訴我，普通人組成的隊伍在平原上和怪物遭遇，是什麼結果？」
已經什麼都不用說了。
「那男爵和騎士大人他們怎麼辦？」蘭斯睜大了眼睛，「他們還在上面！」
「所以我只是讓你去準備！」克拉蘇猛地回頭，眼睛難得地睜大了一回，碧藍的眼睛里滿是不耐，「快去！難道你要等到城牆失守的時候才開始做準備嗎？」
蘭斯急忙去了。克拉蘇看著蘭斯的背影，然後扭頭看向城牆的方向。他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時，看到的依舊只是朦朧的一片。
「或許走的時候應該問格拉斯那個傢伙要一架玻璃鏡的。」克拉蘇想。他想起自己離開大圖書館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叫做格拉斯的朋友的書房裡見過的用兩片玻璃片鑲嵌在一個木頭架子里的東西，據說能夠改善視力。那個時候他覺得這東西雖然確實能讓他的世界變得清晰，但卻讓人迅速地感到頭暈。
現在想來，真該搞一副來。
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辦法，但他只是想了一想，便將它拋下了。
「獸潮竟然變成了這種模樣。」克拉蘇輕聲自語，「又是一場劫難啊……」
然後他閉上了嘴，只在心裡盤算：「如果我們能更加強大的話，也許就能把怪物擋在外面了吧？」
但人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這一點是已經得到證實了的。在大圖書館的醫學院里的學者為此寫了許多著作，聖山萬福會的人也說過，只有諸神的偉力才能賜予人們對抗獸潮的力量。
但是，如果人類的力量更加強大，也許就能把怪物擋在外面了吧？
「真想看看無盡森林的另一邊是什麼樣子啊……」克拉蘇長嘆一聲，搖搖頭，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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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維克多有些昏沉地想，「但我沒有聽見任何的消息……」
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已經有些抬不起來了，但怪物還在不斷地湧上來。前邊似乎死了很多人，後邊似乎補上來更多的人。邊上那個不斷刺擊的是索蘭特吧，至少剛才那裡是他。渾身的鮮血啊，就連青銅的板甲都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另一邊那個一定是艾麗莎了……他們是在保護我？
維克多抬起手來。他的箭又一次用完了，現在手中握著的是一柄匕首與一柄短斧，這是莫爾斯的遺物，今天被他帶在身邊。
「真滑啊……」維克多想。他剛才面對面地砍死了三隻怪物。一隻是腐狼，兩隻是凶暴鼠。但他的手上沾染的更多的卻是來自人身的血液。
今天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或許下一個就是自己？
「他們在對我說什麼？怎麼人群有些混亂……啊，他們一直很混亂……你們拉我幹什麼？你們……」維克多的腦袋依舊有些迷糊。
「走了！」艾麗莎一把抓起維克多的胳膊，在他耳邊大聲喊道，「撤退了！快走！醒醒！」
「這是脫力了！」索蘭特在一旁喊道，「你帶著他走，我掩護你們！」
混亂的呼喊聲在他們身旁不斷響起，內容大同小異。這樣的混亂已經持續了有一分鐘了，有些人甚至直接坐倒在地上，然後再也不願起來。
「快跑！獸人又上來了！」
「跑啊！快跑！」
「守不住了！撤退！撤退！」
有資深的傭兵曾經也在長牆防線上撤退過。但那往往是堅守了幾天之後，或是湧出超過三隻利爪熊之後才會發生的事情。那個時候，指揮官會下令棄城撤退，王國的士兵會頂在最後，整個城鎮會一片混亂。
但現在，連半天的時間都不到。
更為關鍵的是，這一次，守城的人們是自己崩潰的。就好象在平原上遭遇怪物一般。
是啊，平原。
「先回酒館！」索蘭特背朝著兩人，大聲喊道，「帶上克拉蘇和蘭斯一起走！」
「一天都不到！」艾麗莎托著維克多的胳膊，大聲喊道，「一天都不到！」
「我們以後有的是時候抱怨！」索蘭特回頭吼道，「先走！」
此時的維克多已經回過神來了。他被艾麗莎拖著，拉著，四下望著，眼睛里透著迷茫，透著不甘。
「救救我們吧！迪爾！救救我們吧！諸神！」邊上，一個鬍子花白的傭兵被人群裹挾著，仰望著天空，絕望地嘶喊著。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維克多扭頭看向城內，透過人群的縫隙，維克多看見了正在匯聚的人潮，湧向已經大開的城門。
「這裡離博爾多有多遠？」他想著，跟著人群，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