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清虛一日見聞

記清虛一日見聞

與處處都透著一種狂放的寒冷的北地不同,真界十門洲羅浮島是個極具詩情畫意的地方。

常亦庄的師門,清虛宗的山門便在此處。

清虛宗乃是此方大千世界道門魁首,就算霸道地佔了整個羅浮島也無人說什麼,何況清虛老人座下九大弟子尚在八個,其中行三的重霄真君戰力最強也最是不講理,逮著些微末理由就出手揍人,他們那一輩現存的道修佛修魔修多半都吃過重霄真君那與他一樣不講道理的雷霆。

掌教一脈的清虛老人的大弟子,明石真君,此人面上喜笑,最愛作慈祥老翁的樣子,手下卻坑過不少人。

其餘諸位清虛二代弟子各有特色,總結起來就是沒一盞省油的燈。

這一日,常亦庄將君梓帶回清虛。

羅浮島天門峰,中元殿。

「你怎麼又撿了個孩子回來?」明石真君捻著一縷純白的鬍鬚,兩道長眉緊緊擰在一起。他身後站著一個身著素色道袍的清俊少年,懷中抱著一個襁褓。

殿中央,常亦庄微微垂著頭,不發一言,只將身子站得筆直,他身上的外袍已經脫了下來,裹成君梓的臨時襁褓,極其工整的襁褓,可見這道士裹孩子的手法已臻化境。

明石真君抖著長長的白眉,道:「罷了,既然你已將這孩子帶了回來,也算是他與我門有緣。只是……」他話鋒一轉,「八師弟,我觀你真陰煉化已然大成,以你之天資,早該成就陽神的。萬不能被前事所擾,走了岔子,有些事,該放下便放下吧。」

常亦庄點頭稱是,又道:「我曉得的,大師兄且寬心,這孩子出身凡界連雲洲,母親早逝,他父親欲將他送入黃泉魔宮,卻不知魔宮之人將數百嬰孩埋入雪中,只為練成鬼嬰,這事兒被我攪了局,他僥倖逃脫,卻又要被人捂死,師弟實在無法旁觀此等惡事,方才出手。」他的語氣也如人一般一絲不苟,一字一字說來,工整嚴肅,「而且。」他看了一眼那清俊少年懷中的襁褓,又道,「這孩子雖身體虛寒,卻是難得一遇的初九藏神之體,被家人所棄,恰可解三師兄之憂。」

明石轉過頭,方少辛抱著君梓上前一步,遞到明石面前:「師祖,他還沒醒呢。」明石看著那將自己蜷成小小一團的嬰兒,臉頰粉紅,眉心處透著陰灰的的寒氣,又流轉著明紫色的細小雷光。明石點點頭,雙眉並沒有鬆開,這孩子先天體寒,是早夭之相,如今陰寒二氣已透入骨髓,更是難以救治,還好他天生就有著這至陽至剛的雷息,平衡了體內陰陽,才保住一條小命。

如今這孩子被八師弟撿回來放在明石面前了,憑著他自己的本心也好,宗門職責也好,他都選擇去救這孩子,好在宗門根基之法《清虛功》中正平和,善養人體,只要這孩子能煉化真陰,凝聚陽神,就不會再受陰寒二氣影響。再者,他三師弟重霄修鍊的輪台秘傳《玉京神霄雷法秘鑒》,天生身藏雷息之人不傳,眼見重霄天劫將近,若再無傳人,只怕輪台峰會斷了傳承。

「師祖。」方少辛打斷了他的沉思,拿出一枚碧綠的玉章,「這是小傢伙身上的。」玉章通體凝碧,大概有成人一根小指那麼長,四四方方,約一寸厚,印紐處盤著一條口中銜珠的小龍,一根紅繩從龍身弓起處穿過,掛在君梓的脖子上,底面是一個陽刻的「梓」字。

「『梓』,大概是這小傢伙的名兒。」方少辛溫和地笑著,他外表只在十七八歲,原是凡界一書香世家的旁支子嗣,二十歲時拜入掌教,明石真君嫡傳弟子陽烏真人門下,至今已四五十年。方少辛現已築基圓滿,胎鼎鑄成,只差一線就要結丹,深受明石真君看重。

明石眉眼慈祥和藹,他唇齒微張,正要說些什麼,眼角看見中元殿的殿靈捂著他頭上兩個包包,皺著他那張包子臉,手腳並用地衝到自己背後,揪著方少辛的道袍蓋在身上。

於是明石好不容易松下來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不過片刻,一道雷光斬破雲海,電光四溢,抽打著中元殿的柱子房梁,噼里啪啦好不熱鬧。童子模樣的中元殿殿靈小心地從方少辛身後探出半個腦袋,面上一片苦澀,他看著雷光中央那個身穿天青色儒袍,長相儒雅的中年人,感覺后槽牙又癢又疼。

散去霸道的雷息,韓隅陽看也不看自家沉著張臉的大師兄,沖方少辛招招手,急切道:「小白,將你小師叔抱來讓本座好好瞧瞧。」

方白,字少辛,號玄真。

「三師兄。」常亦庄認真地稽首作禮,韓隅陽沖他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一直黏在方少辛懷中的襁褓上:「八師弟啊,以後師兄我再也不說你只會撿些廢物回來了,嘿,這孩子模樣長得真好,是個女兒吧。」

明石眼角抽了抽,冷哼一聲:「這孩子是個男孩,人家父母尚在,可不會認了你做爹。」他轉頭去看君梓,聽見韓隅陽大聲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叫我聲爹爹也無不可。」

「有能耐就把登明哄回來,自己生一個。」

韓隅陽頓時就焉了。

明石臉上起了一絲笑意,就見那孩子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明石對著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君梓癟癟嘴,哭了。

抱著孩子的方少辛在凡界是個只知道埋頭讀書的大齡剩男,連親都沒成就上了山,從來沒有照顧過孩子,連怎麼抱孩子都是向常亦庄現學的,君梓的哭聲又極其嘶啞,極具穿透力,他一時慌了手腳,不知所措,明石與重霄大眼瞪小眼,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此時,常亦庄淡定從容地將嚎哭的孩子從方少辛懷裡抱過來,略微掂了掂,就熟門熟路地拆換尿布,還就著殿靈殷勤送來的熱水把君梓洗乾淨了。

把孩子洗凈擦乾,常亦庄不知又從何處掏出一條紅兜兜給君梓穿上,再套上一頂虎頭帽。

「師兄。」

兩位師兄齊齊轉頭看他。

「這孩子姓『君』。」他正在把君梓重新包起來,印著藍色小碎花的小棉被看起來暖和又舒服。

「君梓?」方少辛將那枚小印塞進襁褓里,「真是個好名字。」

「古里古怪的。」韓隅陽長相儒雅,最愛作儒生打扮,性子卻是清虛二代弟子里最暴躁的一個,「不如跟我姓好了。」

「宗門有你一個瘋子就夠了,可別再來一個憨子。」明石笑道,「這孩子還有家人在世呢,改姓?不妥,不妥。」

方少辛正用手指逗弄著懷中小兒,疑惑道:「既然還有家人,那為何要遺棄小師叔?」君梓不耐煩地咬住了方少辛的手指,可惜他沒牙且人小力氣小,就像含了那根手指在吮吸一樣。

常亦庄默默看了他一眼,緩緩道:「他家孩子……有些多。」

方少辛皺了皺眉,才說:「養活不了嗎?師叔祖,他在吸我的手指,是不是餓了?」

「餓了?」韓隅陽湊過頭來問:「拿什麼喂他?」

「請個乳娘吧?」明石若有所思,「重霄你家那條蛟不是剛產了崽嗎?」

「她生了個蛋,不用餵奶。」

「靈雨師叔的雪獸也生了孩子,有奶。」方少辛想了半晌,才道,「跟師叔要點兒吧。」

「不行不行。」韓隅陽連連搖頭,「雪獸屬寒,會傷了君兒身子的。」

「咳。」常亦庄乾咳一聲,道,「不如以玉泉將靈果熬煮成糊來喂他,當初我撿來長鯤時,他只比君梓大兩個月,我便是以此法來喂他的。」

「此法可行。」明石捋著鬍子點頭。

「君兒身子弱,用料還需多斟酌斟酌。」韓隅陽眼中放光,越看那孩子他就越喜歡,決心要將君梓好好養大。

於是四人就「拿什麼餵給體弱君梓」這個話題討論了起來。

君梓:好餓……

清虛宗的天風真人有個愛撿孩子的癖好。

他幼時被父母拋棄,又逢荒年,餓殍遍地,人人易子而食,常亦庄是吃了不少苦頭,運氣好到不可思議才活了下來,幾經輾轉被清虛老人撿回山裡,收作徒弟。

常亦庄天生風靈之體,自入了清虛,修行一日千里。他築基後下山歷練,撿回了大弟子長鯤,自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前前後後撿回來十幾個孩子,君梓正好是第二十個。

常亦庄撿回來的孩子卻被韓隅陽拎上了輪台峰。

輪台峰是羅浮島內九大主峰之一,雖稱之以「峰」,實際上每一座主峰都是綿延百餘里的巨大山脈。

作為「最好風雅」的重霄真君,韓隅陽在輪台峰上修了個江南風格的院子,亭台樓閣靜靜匿藏在長了千萬年的古老森林裡,巨木環合,靈禽異獸出沒其間。就算是素來愛挑剔韓隅陽的明石真君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師弟的院子布置的確實極好。

重霄真君韓隅陽系出十門洲名門,韓家的嫡次房。韓隅陽與本家的關係因為某些歷史原因卻說不上是好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疏遠。當代的韓家主聽聞重霄真君收下了一未滿周歲的嬰兒為嫡傳弟子,趕忙送了人過來服侍,韓隅陽一手抱著徒弟,一手輕叩桌案,沉吟許久,看看懷中又白又軟的奶娃娃,最終還是把人都留了下來。

「臭小子以後可得給為師爭氣些啊。」韓隅陽沒忍住用手戳了戳君梓的臉蛋兒,君梓獃頭獃腦地對著他笑,吐了一個口水泡泡。

君梓在想,就這麼些不著調的傢伙,清虛宗到底是怎麼接連三次把黃泉魔宮給打趴下的?

初初想來他心裡非常疑惑不解不服氣,再轉念一想自己以後豈不是有機會把黃泉魔宮的臉皮子往腳下狠狠地踩了,君梓心情又明朗起來,對著韓隅陽那張很耐看的臉吐了個泡泡。

『不能被這些傢伙看出自己的來歷啊。』君梓這樣想著,為自己孩子氣的舉動找了個借口。

在這一日之內,君梓目睹了母親的死亡,又被扔到雪地里凍了半日,挨了好久的餓,吃飽了再被韓隅陽抱著在輪台峰溜達了好幾圈,到入夜時終於能躺在床上,早就生了倦意的君梓幾乎是一沾床就睡了過去。

君梓睡在內室,韓家送來的伯薇、仲薇姐妹在外間守夜。

夜沉如水,寂靜,聽不見蟲鳴。

「嘻。」

一聲短促的笑突兀的出現。

本該靜默無人的房間里,不知從何處鑽出了一縷微風,微風輕輕搖曳著輕軟的裙擺,比君梓小床高不了多少的女童一頭白髮,梳著卯字髻。

她咬著漆黑的指甲,歪著頭,極認真地瞧著那一無所知的孩子,似乎在思考什麼非常重要的問題。

「哎呀!」她合上雙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的視線從小床飄到天上,又飄回奶娃娃熟睡的臉上,和澤勾著嘴角淺淺地笑。

又是一縷風旋著,搖著長長的裙擺,裙擺旋著轉開了,像雪花消融一樣消失在空氣里。喜歡道修門派日常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道修門派日常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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