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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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性子本就老實怯懦,又因在莊子里被呂氏欺凌嚇唬壞了,衛臻在莊子里時極少開口說過話,便是見了任何人,皆是往阮氏身後躲,跟只貓兒似的,顫顫巍巍的,十分可憐,一個堂堂府里的娘子被欺凌成了這幅模樣,薛氏心裡頗有些感慨。

薛氏乃是衛家的家生子,打小便是受衛家的恩惠庇護長大的,年輕那會兒被府里的人欺凌,還是被老夫人施恩所救,後來成親嫁人後便搬到了這個莊子里來生活,而她底下的女兒女婿皆在衛家當值,吃著衛家的米,便要替那衛家幹活才是,這十多年來,薛氏雖窩在這莊子里,卻依舊兢兢業業的想要干好自己的本職活計,也算是替衛家效一份力吧。

如今看著衛臻這幅模樣,心裡不知作何感想。

她如今年紀大了,在莊子里又說不上什麼話,以前老莊主們掌管莊子時還聽得進去她們這幾個老貨的話,如今這呂氏硬起了,又潑辣難纏,委實不好惹,便是有心想要幫襯,大多數時刻也頗有些無能為力,只能在吃食上偷偷地塞著給著些。

以往這七娘子見了人便躲了,如今倒是軟軟糯糯的與她說起了話來,雖然開口依舊有些磕磕碰碰、結結巴巴的感覺,但是聲音軟綿綿的,又定睛一瞧,只見這七娘子生得白凈好看,眉眼真真整齊,倒是討人喜歡,就是太瘦了,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頓時有些憐惜的摸了摸衛臻的小臉道:「老奴正好也要過去那邊,七娘子您又傷了腿,倘若不嫌棄的話,老奴順道背您過去吧?」

衛臻聽了似乎有些詫異,只抬眼瞧了薛婆子一眼,猶豫了片刻,方緩緩點了點頭。

薛婆子便咧嘴笑了,蹲到衛臻跟前。

衛臻踟躕片刻,笨手笨腳的爬了上去。

這個莊子對於衛臻來說並不大,不過是一個三進的小院落,院子十分老舊了,裡頭的陳設也漸漸有些腐朽的氣息,整個院子合起來還不足原先她住的院子一半大,可是,若叫她重新選擇,她寧願選擇如此陋室好好生活,也不想再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浪費光陰了。

衛臻她們所住的西廂房距離豬圈有些距離,得到繞出三門,繞到後院最後頭的柴房外頭,路過三門時,只忽而聞得前院熱熱鬧鬧的,傳來陣陣喧囂聲,衛臻忍不住扭頭往後瞧了一眼。

薛氏見了,腳步慢慢停了下來,亦是回頭瞧了一眼,猶豫了一陣,方嘆了一口氣道:「聽說今兒個府里來人了,眼下馬上便要到年底了,應當是過來對賬的罷?」說著,只皺眉嘀咕了一陣:「怪事?今年對賬怎麼較往年提前了那麼久?」

說罷,歪著身子瞅了瞅背上的衛臻一眼,方低聲喃喃道:「哎,老婆子我原先還以為是來接人的了,卻未料,竟隻字未提···」

說罷,只覺失言,便立馬止住了嘴,又或者,是琢磨著衛臻年紀小,尋思著她應當是聽不懂吧,又或許是實在瞧不下去了,這才忍不住嘮叨了兩句。

身後的衛臻聽了卻是愣了片刻。

府里此時來了人?

是在這個時候么?

就是在這個時候么?

若是沒記錯的話,約莫就在這個時候,衛家將要離京,而祖父在離京的路上去世,雖那個時候衛臻母子對於老爺子去世之事毫不知情,可後來年年祭奠,每年十月二十六乃是祖父的祭日,每年這個日子,祖母都要領著衛家全家老小給老頭子拜祭的,怎能忘得了。

而當年審問呂氏的時候,據呂氏透露,府中曾派人來接過衛臻母子。

據說還是衛家老爺子主動提及的,那個時候老爺子其實已經病危了,不過一直未曾對外公布,旁人並不知情罷了,衛家老爺子想要在臨死之前回京一趟,瞧一瞧曾經作戰過的疆土,順便當做告別,不過彼時大老爺任職的詔書還未曾下來,唯恐他這一回京,恐生些什麼變故,便一拖再拖。

那個時候老爺子怕是知曉自個的身子狀況,估摸著時日不多了,便將整個衛家的子子孫孫們都做好了安排,其中,竟然也提到了衛臻,說了那麼一句「聽說七丫頭命大,小命留了下來,既然人無礙了便接了回來罷。」

於是,五太太殷氏當真派了人來接,只是後來有人給呂氏偷偷報了信,於是莊子里給府里回了話,只道七娘子因那場大雪的緣故不甚摔斷了腿,彼時正在莊子里休養,壓根動彈不得。

恰逢忽然之間京城裡來了信,大老爺派了人來要接二老接二位遠在老家的弟弟們回京生活,原本殷氏琢磨著年前太趕,怎麼著也得到年後去了,豈料老夫人竟然欣然同意了,接了信后當即便開始著手吩咐收拾東西去往京城過年。

因事發太過突然,又加上五老爺死活不同意,他的狐朋狗友,他花街柳巷裡頭的那些個老相好們,他的命根子們全部都在元陵,哪裡捨得走。

五老爺鬧啊鬧,幾日幾夜不著家,府里又要忙活著搬家的一眾繁雜瑣事,哪裡顧得上那莊子裡頭的七娘子,殷氏其實還算盡責,聽聞七娘子受了傷,想來定也趕不了路了,還親自跟老夫人商量來著,待七娘子在莊子養好了傷,到了明年春天天氣大好時便著人來接。

又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傷的傷,日子又是如此之趕,一下子確實顧忌不了那麼多了,老夫人便也只能欣然允諾,后還派人給莊子送了些補品過去。

府里越是重視衛臻二人,呂氏心裡頭便越發慌亂,她畢竟對衛臻母子行了如此惡行,哪裡能夠放虎歸山,恰逢此時,府中的主子派了人來商議,於是,呂氏與府里某人密謀,對方替陳家謀到莊子的掌事權,在衛家離開元陵后,呂氏助其除掉衛臻母子,此事二人互利互惠,方能不漏痕迹的除掉敵人,又能互相謀到好處,可謂是一拍即合。

於是,在衛臻的印象中,有那麼一陣呂氏忽而性情大變,對衛臻母女忽然之間好了起來,非但不讓阮氏去打掃豬圈了,也不辱罵責罰衛臻了,竟然將她們母子二人請進了屋子裡好吃好喝的供養了起來,只好言安撫著,說是不日府中便要派人接她們回府了,為此,呂氏甚至還假模假樣的過來給阮氏道歉,說在莊子里的這大半年之所以如此對待她們母子,乃是有人以性命相挾,她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彼時,衛臻母女欣喜欲狂,完全沉浸在回府的喜悅之中,哪裡還計較得了那麼多,只要能夠回府,甭說原諒呂氏,便是過去給對方磕三個頭都是十足樂意的,於是,母女二人就那般傻乎乎的等阿等,等阿等,一連著在屋子裡足不出戶的等了一個多月,就在第二場大雪降臨的前一晚,二人將東西收拾妥當了,人卻提前來了。

來的並非呂氏,也並非府里的人,而是多日未見的陳閏土。

彼時,陳閏土一臉慌張,黑臉嚇得煞白了,鬼鬼祟祟的溜進了衛臻的屋子裡,急得語無倫次道:「快跟我走,有人明兒個要害你們!」

彼時,阮氏只伸手戳了戳陳潤土的腦門,笑眯眯道:「小土兒盡說些什麼瞎話,敢明兒個一早,府里便要派人來接嬸子和安安回府了,哪個敢來害咱們,大晚上的,莫要說胡話了,小孩子說謊話可不好。」

說罷,想起了什麼,立馬四下瞅了一眼,忙要將陳閏土推出去,道:「你趕緊回去,莫要到這裡來了,一會兒叫你娘見了,定又要賞你一頓辣子炒肉了。」

所謂辣子炒肉,便是用那尖尖的竹條往屁股上,往大腿上抽,那種竹條與皮肉相連的滋味可謂是又辣又爽,故名為辣子炒肉。

陳閏土見阮氏不信,頓時急得差點就要跳起來,只一臉焦急道:「夫人,我對天發誓,我所說的每一個字定是千真萬確,如若撤換,他日便遭五雷轟頂,不得好——」

那個死字被阮氏立馬伸手捂住,給堵了回去。

阮氏這才見陳閏土滿臉慌張,不似作假,心裡一緊,卻又覺得好似有些茫然,不知該不該信,只愣愣的問道:「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比黃金還真,哎呀,我實話跟你說了罷,我也是方才無意間聽到···聽到我娘跟那合盛綢緞莊子里的徐大娘說悄悄話適才聽見的,如今徐大娘前腳剛走,趕明兒一早便會派人來捉你們走!不是府里要派人來接你們,是···是有人要謀害你們的命,哎,你們怎麼就是不信我呢?」

陳閏土急得直跺腳,末了,立馬去看小衛臻,沖她焦急道:「我真的沒騙你們,你們要信我!」

於是,那晚夜裡,陳閏土領著莊子里村子里的一群小嘍啰接應,從豬圈那邊翻牆,將阮氏與衛臻送出了莊子,又偷摸從後山翻越,將阮氏與衛臻二人送出了陳家村。

餘下逃往京城的路,陳閏土也不甚清楚,又怕莊子里的人察覺,派人來追,未免功虧一簣,陳閏土只能將她們母子送到這裡,臨行前,陳潤土從脖子取下了一個牛角小哨掛在了衛臻的脖子上,這才咬咬牙,依依不捨的去了。

而衛臻受了傷,她們母子二人羸弱不堪,又不識路,還壓根走不動路,還怕夜裡遇到了壞人,便在山下的樹洞里縮了一宿,好在她們母子二人算是幸運,后一早醒來叫早起起來撿獵物的老獵戶給撿了去,這才知道,原來她們二人在圍捕野獸的獵洞里睡了一宿,彼時老獵戶還沒睡醒,眼神不好使,一大早沒瞧清,差點將她們二人當做獵物給了一箭。

因衛臻腳受了傷,老獵戶便替衛臻包紮好了,好巧不巧,那日老獵物正好要去一趟鎮上,便將衛臻母子一併帶了去,又給了幾個錢請了一輛騾子車將她們送到了元陵城城門處。

辛辛苦苦盼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回到了元陵城,下了騾子車后,阮氏與衛臻二人立在城門腳下抱頭痛哭,原本以為守得雲開,總算是可見月明了,卻未料就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忽而衝過來一路陌生人馬,將衛臻母子當成了潛逃的僕人,竟要當眾將她們二人捉弄回府。

就連守城的士兵們見了也裝聾作啞。

彼時,阮氏大驚,緊緊摟著衛臻,嚇得方寸大亂,哭得梨花帶雨,卻無一人上前相助,眼看著就要被人擄進了馬車,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阮氏眼尖,恰逢瞧見了風塵僕僕,一臉奔波大半個月打從京城趕回元陵城奔喪的衛家大老爺衛庭淵,如此,阮氏母女這才得以奇迹般獲救,重歸衛家。

而歸府那日正是臘月初八臘八節。

距今,整整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原來,呂氏前世從此時起,便早已開始謀劃了。

趴在薛婆子的背上,這一路,衛臻面上不顯,實則心裡驚濤駭浪,並感到膽戰心驚及毛骨悚然。

那時,呂氏一筆帶過,說得無關緊要,卻不知,晚一步,若是再晚上一步,她們娘倆便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而如今,洞悉前世因果,知曉一切來龍去脈,衛臻卻也不知該如何籌謀,畢竟,她年紀尚小,又有傷在身,於阮氏而言,註定是個累贅,便是知曉事情的所有始末,也好似頗有些無能為力。

正深思間,忽而聽到一聲和睦的笑聲,道:「好了,七娘子,到了。」

衛臻下意識的抬眼,只見四周一片荒涼,不遠處圍著兩大片豬圈,一個豬圈裡關著七八頭約莫二百斤一頭的豬,另外一個豬圈裡關著一頭老母豬並幾隻小豬崽子,豬圈外頭栓著兩頭大黃牛,豬圈對方還搭著一個矮雞棚,裡頭關著幾十隻雞,走近這一片,只聞到一股刺骨的腥臭味,到處是豬屎,牛屎,雞屎味,熏的人險些快要喪失了嗅覺。

而但凡人一靠近,頓時豬阿,牛啊,雞啊,鴨啊全都嗷嗷亂叫了起來,場面一陣雞飛狗跳。

豬圈方圓十數丈內無落腳之處。

故而薛氏遠遠地停了下來,沖著裡頭喊了一聲:「阮夫人!」

衛臻四下瞧去,不多時,只見阮氏披頭散髮的從豬圈的某個角落裡鑽了出來,大冬日裡,她將袖子卷得老高,手中捧著一大把乾草垛鋪著,這日天氣大好,正欲將豬圈裡尿濕了的那些濕草垛給換出來晒晒。

一起身,便瞧見衛臻也跟著來了,就站在薛氏身旁,正定定地朝著這邊看著。

阮氏見到衛臻,第一反應是擔憂,心道,安安怎麼來了,她的傷勢還未見好了,第二反應是有些緊張,立馬將手中的草垛給一把扔在了地上,她知道衛臻不喜她這幅模樣,並且心裡一直有嫌棄她和瞧不起她,只是,除了做這些,她也不知究竟該做些什麼才能讓她們免於挨餓受凍。

遠遠地,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衛臻的神色,見女兒好像並沒有生氣,阮氏心裡一松,這才誠惶誠恐的跨出了豬圈,卻未曾直接過去,而是先快速的拐道一旁的水缸處,舀了水將身上洗乾淨了。

而衛臻遠遠地看著阮氏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嘴,大冬天裡,積雪還尚且未曾消融,阮氏卻因捨不得踩髒了鞋子,在這大冷天里竟然選擇光著腳丫子幹活,十個腳趾頭紅了一大片,卻不怕冷似的,舀起那勺冰水就往腳丫子上淋著。

連薛氏瞧了都生生抖了抖。

就在此時此刻,衛臻忽而想起前世她們歷經千辛萬苦回到衛家后,滿府上下一臉嫌棄及鄙夷的看向她們母子的目光,她們緊緊捂住口鼻,退避三舍,就好像她們身上的天花至今還未好似的。

尤其是她的父親五老爺。

自那以後,五老爺便再也未曾踏入過阮氏的院子。

這般想著,衛臻抱著快要變涼的茶壺,緩緩朝著阮氏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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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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