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楊曦和謝笑笑第一次相遇是在汴海市裏的一個小型兒童遊樂場，那天，剛被何心月打了一頓的他再度離家出走，只是沒想到，和以往不同，他遇到了一個以後會一直惦記着的人。

「你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裏啊？」

當時躲在滑滑梯里楊曦只覺得煩躁，所以他拒不回答，只默默希望聲音的主人快點離開。但因着他的沉默，那人卻不管不顧爬到他身邊開始了話癆模式。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會說話嗎？」

「要是不會說話的話就隨便啊啊兩聲。」

「連啊啊都不會嗎？真奇怪，一般人都會啊啊，為什麼你不會？」

「還是說你故意不啊啊的嗎？」

「難道是你聲音太難聽了？我記得諾諾就是因為覺得啊啊時聲音太難聽所以不願意啊啊……」

聽着這一連串的話語，本來就因為不舒服而難受的楊曦更加難受，於是，他開口趕人：「你能不理我嗎？」

對此，那人疑惑道：「可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為什麼要不理你？」

話音一落，楊曦再次沉默，因為他覺得還不如不說話。

然而，不說話不代表那人放過他，她又開始發問：「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我為什麼要和你說話？聽到問題的小楊曦在心裏回答。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說話人說着挪了挪身體，不料，剛一動就撞到了滑滑梯的通道。

「啊，撞到了。」滑滑梯的通道是全包裹的，雖然兩個孩子身形不大但還是容易撞到。

聽到這聲的楊曦默默露出一雙眼睛，而後重新縮回去，他想：都撞到了，為什麼你還不走？

可能是因為撞到了，擅自闖入的人聲音裏帶着些委屈：「我們出去吧，這裏獃著好難受啊。」

匆匆掃了一眼摸著腦袋的人，抱着膝蓋的楊曦低聲回道：「你出去。」

聽到楊曦這麼說，發現對方不動的人疑惑道：「你不出去嗎？」

就想一個人獃著的楊曦乾脆利落的給出拒絕的答案：「我想一個獃著。」

「為什麼要一個人獃著？一個多無聊啊，像我，爸爸媽媽每次不在的時候，我就只有一個人了，好無聊的，都沒人陪我。沒人陪我，我就只能一個人出來玩了。」那人顯然不懂有些人有些時候就需要一個人獃著，用絮絮叨叨的話語表達自己的寂寞和邀請：「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可惜，即便如此，楊曦仍舊拒絕：「不好。」

拒絕後，楊曦發現對方用手拉了拉他的衣服，嘀嘀咕咕的詢問原因。

關於原因，楊曦可以給出無數個，儘管他才五歲，可他知道的東西很多，比如：「我們又不熟悉，為什麼要一起玩？」「和陌生人單獨在一起是非常危險的事。」「不要輕易答應任何一個陌生人的請求。」等等。

只是，面對那人的再三詢問，楊曦用沉默抗拒，希望對方能知難而退，而不是在這裏和他念念叨叨。

當然，那個時候的楊曦會這麼做也是根據他自己少到可憐的經驗——一般人遭到冷遇都會覺得尷尬而自動退離。但那時候的謝笑笑大約天生就感覺不到冷淡這個詞，她在發現楊曦不理會她后，自顧自又拉了拉對方，見不好拉，又換了一個位置。

因為經常受到暴力，楊曦非常討厭有人觸碰他，在他心裏，觸碰就意味着疼痛。然而，不論他怎麼躲避，那個人就像什麼都沒感覺到似的自顧自碰他。

『你能不能放開我？』『好討厭』、『這人真煩』等等字眼不斷浮現在楊曦腦海之中，可他沒說話，就像何心月打他的時候，他從來都一聲不吭。

「你的手好冰哦。」就這樣摸到楊曦手的人立即驚呼了起來，隨即用兩隻手去觸碰楊曦的身體，邊摸邊說：「你怎麼穿的這麼少？媽媽說穿少了容易感冒。感冒就是生病，而生病了就會很難受……」

嘮嘮叨叨說了一通，發現楊曦仍舊不理會她的人立馬換成教育的語氣，細聲細氣道：「我在和你說話哦，媽媽說說話的時候需要看着對方，否則不禮貌。」

就是這麼說，楊曦也不肯抬頭，不成想，下一刻，他就被那人用手按住，強行看向了對方的眼睛。

四目相對，藉著微弱的光芒，楊曦看到了對方那雙黑亮亮的眼眸，聽到那人驚訝道：「呀，你眼睛怎麼紅了？是哭了嗎？為什麼哭啊？是難過嗎？我也會難過，我爸爸總是出差，我見不到對方就會哭，然後我爸爸就告訴我他很快就會回來，而且回來還會給我帶禮物……」

注視着不知道到底說想什麼的眼前人，楊曦剛想開口讓她鬆手，便被對方一把抱在懷中。溫熱的氣息撲鼻而來，帶着某種痱子粉的香氣，讓楊曦一瞬間忘記了掙扎。

緊緊抱着人的女孩一邊摸著楊曦的腦袋，一邊安慰道「別哭了，我抱抱你吧？每次我哭的時候我媽媽就會抱抱我，這樣我就不難受了。」

那是楊曦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被人那麼溫柔地抱在懷裏，他有些嚇壞了，等反應過來就是劇烈的掙扎。發現楊曦亂動的女孩頓時慌張了起來，隨後滑滑梯內響起了不斷的碰撞聲。

就在楊曦快要掙脫的時候，他突然聽到那人說了一句話，立即不敢動了。

「呀，怎麼有水啊？你褲子濕啦？？」小女孩吃驚的語氣帶着無數問號。

聽到這句問話，四歲半的楊曦頓時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往裏躲了躲。可即便這樣，那人也沒放過他，嘰嘰喳喳道：「你是不是尿褲子啦？我還以為你是怕冷才躲在這裏的，原來是尿褲子了。可是尿褲子要回家啊……這麼大還尿褲子，羞羞哦……」

在叨嘮中忍無可忍的楊曦出聲為自己爭辯：「我是失禁。」他才不會隨便尿褲子！

聽到這個詞，過了好一會，那人才吞吞吐吐的問道：「……什麼是失，禁啊？」坐在滑滑梯里的女孩不懂。

良久，楊曦才矇著頭支支吾吾的解釋：「就是控制不住……」

下一刻，那人連番發問：「為什麼叫控制不住？不就是尿褲子嗎？為什麼你要用這種聽不懂的詞？」

此話一出，早慧的楊曦立即不想和眼前人說話了，他覺得對方好笨，居然連這兩個行為的區別都不知道。

當然，楊曦的沉默並沒有什麼用，那個和他一起縮在滑滑梯里的小女孩在沒得到答案之前，根本不會罷休：「那你也不能就呆在這裏啊，濕乎乎的不難受嗎？這個時候應該回家啊，回家換上乾淨的褲子就舒服了。」

渾身不舒服的楊曦頭暈腦脹的回答：「我不想回家。」

聽到楊曦說不想回家，那人滿是奇怪和困惑：「回家不好嗎？有爸爸媽媽，有好吃的飯菜和零食，還有玩具，為什麼不回家？」她不懂為什麼有人會不想回家。

沉默幾秒，抱着膝蓋的楊曦反問：「那你為什麼要出來？」

被問話的小女孩立馬說了一長串話：「啊，那是因為我不想一個人獃著，我想找人玩。一個人好無聊，就算有玩具也好無聊，而且我很聰明記得帶鑰匙……」

說道鑰匙，想到什麼的人立即建議躲在那裏的楊曦：「對啦，你要是不願意回家，那你就和我回家吧。」

聽到這個邀請，默默抬眼看了一眼眼前人的楊曦瞬時警惕了起來，他可是從某些人的談話中聽說過有些人會用孩子做誘餌，拐、賣小孩。

雖然楊曦不知道為什麼那些人要拐、賣小孩，可他知道只要和錢有關，任何事情都不會是好事。

見對方不說話，等待答案的小女孩再度出聲：「不可以嗎？還是要和你媽媽說一聲？我家有電話，你可以給她打電話。對了，你記得你媽媽的號碼嗎？我可是記得我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的的電話號碼，這樣出門要是迷路了還能打電話回家。」順便講訴了一番自己知道的事情。

費力地聽着對方長篇大論，楊曦默默鬆了一口氣，他想誰都不會派這麼一個孩子來吧？感覺比誰都好騙。

等到那人說完，四歲半的楊曦再度拒絕：「我和你回家，你父母會生氣的。」

對於這個回答，那人顯然十分不滿意：「為什麼會生氣？我爸爸媽媽可疼我了，我做什麼事情他們都不會生氣。」甚至提出了質疑，「難道你爸媽會對你生氣嗎？為什麼呀？你不是他們的寶貝嗎？對寶貝怎麼可以生氣？」

默默聽完的楊曦過了好一會才低聲回答：「我不是他們的寶貝。」

四歲半的楊曦已經知道所謂的寶貝是什麼意思，因為他家樓上那位教他認字的老奶奶，總是叫她孫子寶貝。叫寶貝的意思就是不論做什麼事情都不會挨打，而他，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會被打，所以他不是寶貝，沒人會把他當寶貝。

這話讓那人驚訝極了，她錯愕的問道：「為什麼呀？」

不想再回答為什麼的楊曦被問題弄得頭疼：「你能不理我嗎？」而後，他再次聽到熟悉的問題——「為什麼呀？為什麼又讓我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