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長安城的熱鬧是醉吟先生筆下的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禮泉坊酒樓的各樣吃食,平康坊里的美女如雲,哪一樣都叫人流連。

她坐在馬車裡,隔著窗四下看景,街面的鋪子擺了長長的胭脂攤,西域的綿燕支、重絳,還有長安鼎有名的造辦處制的金花燕支,都是上好的貨色。再往前是水粉鋪子,服飾鋪子,過節的緣故,街上三三兩兩的都是官人帶娘子上街買東西的。

南門坊子里的地勢開闊,月老廟就建在坊子最西邊。到了地方,人多,得下車步行。

馮玄暢扶她下來,囑咐小廝把馬車停在附近的豢馬局后,帶著允淑往廟裡去。

她堪堪到他肩膀,跟在他旁邊像家養的伺候丫頭。兩人容貌都是出挑的,走在人群里分外惹眼。

牌樓把外邊的喧囂和月老廟隔開,左右硃色的樓柱寫著金色的字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善男信女在月老的神像前燒香,虔誠的磕了頭,成雙成對的拉手到千年的連理樹下掛姻緣牌子,盤根錯節的姻緣樹滿滿當當地掛嚴實了大家的祈願。

她站在連理枝下合掌,給二姐姐祁個福,希望月老仙人保佑,讓她二姐姐遇到貴公子,往後婚姻美滿幸福,別再遭罪。

馮玄暢小跑兩步,去香燈師那裡給了香火錢,領過三清香來,遞給她,「到月老廟裡上香,求的是紅線姻緣,那日你說有個青梅竹馬的寶兒哥,要求個同他的姻緣么?」

馮玄暢問這話的時候,心裡是打著顫的。

以前他聽李葺說起男女相愛這樁事,出場順序很重要,若是姑娘在天真爛漫的年紀喜歡上了竹馬,後邊就算有再好的公子從天而降,也多半俘獲不了少女的芳心,因姑娘對感情的事,向來一心一意,若心裡住了人,便再也住不進第二個。

李葺那廝閑來無事愛寫些香艷的話本子,青/樓坊間傳唱度高的戲文泰半出於他之手,是以在男歡女愛的事情上很有經驗,馮玄暢一度對他的言論深信不疑。

他喜歡允淑,從來沒想過會來不及,總覺得她還小,自己還有很多年的時間慢慢等她長大,可那日從皇後娘娘佛堂得了恩典,喜笑顏開出來去找她時,在偏殿外頭聽到那一耳朵青梅竹馬的故事,心情便跌進了谷底。

原來她也有青梅竹馬的玩伴兒,叫寶兒哥,那稱呼真親昵,親昵的叫他心裡抽疼。

他提著心等她回話。

她接了香沖他笑,「不求呢,姻緣這種事兒我不敢求的,寶兒哥想來已經平步青雲日子過得順當,我不好拿終身大事脅迫人家,月老仙人那麼慈善的仙家,怎麼會這麼不通情達理把我強許給他呀。」

她提步往月老的神像處去,恭恭敬敬跪下來上香,虔誠的把香焚上,磕頭拜了三拜,起身雙手合十,末了又鞠了三鞠。

他在她旁邊也把香焚了,跪下去拜,拜過後起身問她,「那你求的什麼?」

她說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驗了,這是她和月老仙人之間的秘密。

瞧她一臉的開心,他愣了一回,略挑著嘴角道:「定然是在給善姐兒求福澤,凡是同她有關的,總能叫你大喜大悲。」

風清日暖的,她額前髮絲被吹起,整個人都閑閑淡淡的。

「就算是你猜中了吧。」她吐吐舌頭,拉他的胳膊,「你今兒是告了一整天的假對吧?」

他點頭,「一整天,晚上也不用當值。」

「以前,爹爹和娘親在世的時候,我同二姐姐常常會去青綺門吃酒,那裡的胡姬能歌善舞,葡萄酒更是美味,實在是人間極品。」她說起以往,顯得很興奮,小臉紅撲撲的,眼睛里透著光亮。

他說帶你去吃酒,看胡姬跳舞。

允淑連連點頭,道一聲,「好啊。」

馮玄暢不著急,去香燈師那裡領兩塊系紅繩的姻緣牌子,執筆在姻緣牌子的背面工工整整寫上他和允淑的名字,添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香燈師看著他,笑的和藹,說,「公子哥兒和心上人有緣分,頭等婚配,子嗣綿延。」

他抬頭一怔,只是尷尬的同香燈師笑了笑,道一聲謝大師吉言。便捧著姻緣牌子到姻緣樹下,準備繫上去。

允淑站的遠,過來的時候聽了一耳朵,就在後邊安慰他,「那師傅不會說話,你別往心裡去。」瞧他在樹枝上繫繩,就想看看他寫了什麼,往前湊了湊。

他察覺到她湊近的意圖,忙拿手捂了牌子,「這是我和月老仙人的秘密,你也不能看。」

瞧他緊張兮兮的模樣,允淑搖搖頭,「不看就不看么,我才不好奇。走吧,咱們去吃酒聽曲兒。」

她背著手轉身走,馮玄暢看一眼手上捂著的姻緣牌子,墨汁未乾染在他手心,印出些小字的輪廓。

他攥攥手,提步跟上去,同她並肩而行。

青石板路映著人影,小雨無聲又淅淅瀝瀝下起來,他扯著她到路邊屋檐下避雨,望著掛在天上的太陽嘆聲,「雨傘在馬車裡忘記帶著了。」

允淑答應著,「這雨下不長久,是太陽雨,一陣兒一陣兒的。咱們在這避一避,不下了再往青綺門走。」

三兩對卿卿撐油傘恩愛走過,馮玄暢垂了眼,手在袖中捏了一陣子,眉頭一皺,橫心似的拿出羊脂白玉的鐲子給她,「上次說你戴的鐲子不合稱,給你打了新的,你喜荷花,我特地叫玉匠做了荷花在鐲子上,你戴上看看,可還中意?」

什麼時候大監說過這話,她不甚記得了,羊脂白玉這種稀有的西域玉石,就是節度使府上,也只有一柄玉如意,後來抄家充公了。

太珍貴的東西,她不敢收,便推辭道:「奴不能收大監的東西,何況羊脂白玉這樣稀罕的物件,大監還是收回了吧。」

他乾脆拉起她的手,把原來那鐲子擼下來,給她親自戴上。

下命令一般嚴肅認真,「你不許摘下來,只要還在我身邊當值伺候,有一天戴一天的。」

她想,不想戴還不行了?哪門子的道理!我一個小小的女官,月銀只有六十兩,買沙礫大小的一塊碎玉都買不起,成天戴這麼金貴的首飾,是要去和後宮娘娘們比誰更富貴?

她分辯也只敢在心裡分辯,面上是什麼也不敢說的,只得呲牙同他笑,「大監大人說的是,這個鐲子如此金貴,我定然視之如命,人在一天,鐲子就在一天。」心裡卻懨懨的想,短袖的衣裳往後是不能穿了,得藏著這手腕子上的祖宗。

允淑這番表現,他很滿意。

六月份的天七月份的雨,像娃娃的臉一樣說變就變,盞茶功夫,雨住風起,霎時間涼快不少。

沿著南門坊子街直走,遠遠就能看見青綺門酒樓處攬客的胡姬們,她們個個身姿妙曼婀娜,輕紗覆面。

兩人才到了酒樓前,立時就有胡姬迎上來,拉他們往樓上請,「公子,姑娘,咱們酒樓的菜色吃食是長安城一絕,今日還有西域美酒贈飲。」

被簇擁著上了二樓雅間,小二招呼著他們點菜,又上了胡姬的名單來,問馮玄暢,「這位公子哥兒,您點歌舞還是點個彈曲兒?」

馮玄暢點菜,沒搭理小二哥。

小二哥一哂,轉頭遞給允淑,道:「大姐,您點一個?」

允淑把胡姬名單接過來,饒有興緻的問小二哥,「你們酒樓那個會跳扭脖子舞的那個,」她手打個花放下巴處動動自己的頸子,笑,「就這樣的,她還會唱波月呢,就是腳下踩著月牙湖的水波,月兒墜在無邊無際的荒漠那首。」

小二哥立時會意,「她叫莫莫。大姐點歌舞,莫莫是五兩銀。」

允淑拿著錢袋子,十分大方的給了小二哥十兩錢,如今她月銀有六十兩,已然是個富人了,五兩銀子小數目,再出五兩她也出的起。

馮玄暢點了菜,把菜單給小二哥,問允淑,吃不吃水煮毛豆?

允淑回問,「水煮毛豆是?」

小二哥搶著回,「大姐沒吃過水煮毛豆?這水煮毛豆每到七巧節可是賣的熱火朝天,卿卿們晚上到河邊放花燈呢,玩的時間長,帶著水煮毛豆打餓,咱們酒樓還可以給客官打包帶走。」

他看看允淑和馮玄暢,問,「公子哥兒和大姐是卿卿么?」

允淑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斷然不是。」

小二哥笑,「那便是兄妹了,趁著今兒過節在家偷溜出來的?大姐可得替公子哥兒好好物色個姑娘,往後小姑和嫂子才能平安相處哩。」

馮玄暢瞪他一眼,「你不去上菜傳歌舞么?」

小二哥一拍腦袋,「嗐,同大姐說話正事兒都忘了,得嘞客官,您等著,馬上。」

小二哥抱著菜單子溜溜的下樓。允淑捏下巴若有所思看著馮玄暢,方才小二哥的話倒是點醒了她,她琢磨著,大監大人一定是心裡有喜歡的人了,不然怎麼也會拜月老仙人呢?

大監大人喜歡的人總不會真的是皇後娘娘吧?

大監真可憐。

莫莫抱著胡琴來的時候,允淑正在給馮玄暢賣力的表演影子戲,她心裡可憐大監,就想逗他開心,手裡的影子從鴿子變了好些花樣,最後定格在狼頭的手勢上。

馮玄暢給她逗笑兩回,莫莫的出現,讓那笑在他臉上僵了一僵,很快隱在繃緊的麵皮子下。

允淑也忙收回手,斂了喜色借故喝茶,看著窗外。

胡琴的曲子同中原的弦樂不一樣,悠揚又空曠,聽起來還帶著些悲涼。

調子斷斷續續的,叫人心平和下來。

桌子上擺著葡萄美酒和各式樣的菜色,允淑給馮玄暢斟酒,喚一聲「大監大人?」

「嗯?」

他調子帶著些沙啞,叫人聽了心裡痒痒的。喜歡掌印吉祥請大家收藏:(shouda8.com)掌印吉祥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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