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經事

正經事

《芙蓉帳》86

夜深,素來漆黑無光的京都,多了幾扇微亮的窗牖。平靜五年的潭水,猝然丟進一顆石子,濺起的水花註定讓有些人輾轉難眠。

例如李國公。

這五年來,他不遺餘力打壓武將世家,也成功讓各方兵權有所折損,盡數歸回宣武帝手中。也正因如此,宣武帝才對李家多有依賴。

可他的不遺餘力,卻也得罪了各方武將,就拿陸家來說,誰不知道李家與陸家是死對頭?

朝中文臣武將各為一派,李家一黨擁護四皇子趙淮旻,而武將世家則是更傾向於能文能武的二皇子趙淮瑨。

當年趙淮瑨被貶至驥陽,多少人聯名上折求情未果,這麼多年,那些個老臣仍舊時時在聖上面前提一提二皇子,生怕聖上將這個能文能武的二皇子給忘了。

如今陸九霄一朝得勢,毫無疑問是給陸家添磚加瓦,難免讓那些個沉寂多年的武將世家蠢蠢欲動,再次動起了讓趙淮瑨回京的念頭。

可趙淮瑨一旦回京……

一個能力出眾的嫡皇子,一個帝王偏愛的私生子……

那還有趙淮旻什麼事?

可不管最後是誰坐上太子之位,只要不是趙淮旻,李家就全完了!

思此,李國公重重攥緊手心,他絕不允許自己傾盡半生心血鑄成的堡壘,就這樣坍塌!

望著這濃濃夜色,他終究還是披上夜行衣,走了那條進宮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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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寢殿。

李皇后騰地起身,「不可!」

「阿兄,眼下陸九霄掌兵,朱雀門、羽林衛全是他的人,你可有十成的把握?」

說到底,李皇后是個保守派,她到底還是想趙淮旻能名正言順當成太子的。

「這還不是你等出的結果?再等下去,二殿下回京,還有四殿下什麼事?且不論這儲君之位是誰的,一旦陸九霄再得聖上信賴,哪日若是動了兵部,我們可就全完了!」

聞言,皇后深深抽了一口氣。

兵部,兵部……

李家這麼些年在兵部上動的手腳,私造軍械販賣鄰國,私造兵籍買賣官爵,哪一樁都是死罪。

李皇后攥了攥手心,穩住道:「我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李國公擰眉看她。

就見皇后眉目冷冽,一字一頓道:「阿兄難道忘了,當年賀家是如何沒落的?」

「你的意思是……」

「故技重施罷了。」

「若是不成呢?」

李皇后直直望向李國公,「那便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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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緩而過,時至八月三十一。

陸九霄新官上任,忙得晝夜不息,不必賀凜提防他再來哄騙自家丫頭,他也著實沒有這個功夫。

一連五日,沈時葶的窗子安安生生的,沒有半點動靜。

這日,她與人相聚在迎安大道的竹新茶館。長廊上,一眼能瞧見繁華的街道,沈時葶托腮往下瞧,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姑娘們談話。

聽她們從時下流行的秋日服飾說到最新的八卦,直至「陸世子」三個字鑽進耳里,她才怔了一下回頭。

就聽貴女們你一句我一句道:

「我前兒個隨我阿娘進宮,在朱雀門瞧見陸世子,才信了這事兒是真的。」

「我聽說自打陸世子就任后,那些個小宮女們,有事沒事就在宮裡繞,還叫掌事姑姑們罰了俸祿呢。」

「噗嗤,是真的,我也聽說了。」

沈時葶面無神色地捧起茶盞抿了口茶。

又聽一人道:「你們說,他從前那樣流連風月場合的一個人,怎就忽然入朝謀職了呢?」

聞言,吏部侍郎之女唐搖之便道:「我聽我兄長說,陸世子好似看上哪家姑娘了。」

唐搖之的兄長是唐勉,唐勉又與陸九霄是好友,這個「聽說」便顯得十分可信。

然,這話一落,唏噓聲與咳嗽聲一併落下。

「咳咳咳咳——」

沈時葶冷不丁被嗆了口茶水,捂著唇咳紅了眼,唐搖之忙拍了拍她的背脊,「你喝慢些——對了,你與陸家不是相熟么,你可知是哪家姑娘?」

沈時葶連連搖頭,「沒,沒聽說過。」

說罷,她又小聲道:「且我與陸世子也不熟。」

這話堪落,小桌忽然靜了一瞬。

沈時葶一頓,覺身後一陣微風拂過,她側身望去,就見一身暗紅官袍從眼前略過,他身後跟著七八個羽林衛,個個腰上都還佩劍,實在惹眼得很。

她捏著茶盞的指腹下意識用了用勁。

待他進到雅間里后,姑娘們才紛紛發出點聲兒。

不得不承認,陸九霄那一身緋紅官袍實在俊朗,本就生得劍眉星目的人,斂去平素里那點散漫的不正經,打眼一看,誰都忍不住心跳。

沈時葶聽一旁的姑娘們議論,埋頭又飲了兩口茶。她心想,方才她的話,他聽到了么……

正思忖中,小二端了壺水丹青來,提壺斟茶時,那手猛地一抖,壺口對著沈時葶的衣裳傾斜,一股茶水便簌簌而下,盡數落在她這身新做的緞面上。

她驚呼一聲,蹭的站起。

桃因忙用帕子擦拭她裙擺上的茶漬。

小二嚇得一個激靈,擱下茶壺連連賠罪道:「姑娘,對不住,對不住,您瞧我這手笨的!」

桃因皺眉想訓人,沈時葶拉了拉她的手肘,搖了搖頭,她便只好泄氣道:「馬車上還有套乾淨的,奴婢拿來給姑娘換上。」

小二連連鞠躬,「小的給姑娘帶路。」

桃因拿來衣裳后,沈時葶才隨著小二去到左側盡頭的雅間。

她堪一推門,就見一道纖長的身影立在窗前。聽到動靜,男人側身看過來,幾乎是立即,小姑娘便明白了自己這無辜潑了一身茶水的緣故。

陸九霄抬了下下頷,「過來。」

沈時葶咬咬唇,上前幾步道:「陸世子怎在這兒?」

聽聽這「陸世子」三個字,短短五日,她便與他生分了,想來這姑娘的心,比男人還薄情。

他伸手掐了掐小姑娘白嫩的臉頰,嘴角溢出一聲譏諷,「我不在這,有些人該和我不熟了。」

沈時葶一頓,他果然聽到了。

「咳。」沈時葶輕咳一聲,拂開他的手,幽怨地看他一眼,「那你至於潑我一身茶水嗎?新做的衣裳,才穿了一回……」

陸九霄順勢瞥了眼她的裙擺,笑了聲,「我賠你,行嗎?」

沈時葶抿唇不言。

見狀,陸九霄眉梢微挑,捏住她的下頷直直對上小姑娘的眸子,「我這是又怎麼惹你了?」

見他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沈時葶怔了一下。說實在話,她是想起了那些個被罰俸的小宮女,心上忍不住腹誹他在哪兒都招蜂引蝶,可瞧見他這張略顯疲倦的臉,她驀地一滯,便將那些莫名其妙的醋意都拋了去,抬手碰了碰他眼下,道:

「你,你幾日沒合眼了?」

聞言,陸九霄低了低頭,伸手攬住她的腰肢,聲音都有些沙啞道:「我大老遠來找你,你還與我不熟,嘖。」

天知道,陸九霄已經整整兩日沒合眼。前日夜裡宮中出現了個刺客,宣武帝那惜命之人,立即下令加強宮中守備,他不得不也跟著熬,好容易抓著了刺客,他才得以下職。

堂堂世子爺,連官袍都沒來得及回府換,為掩人耳目,還帶了一眾同僚來。

要知道,小姑娘貫是個軟心腸,聽他這麼一說,心上便湧出一股濃濃的愧疚。

她雙手抵在男人胸膛,輕聲道:「那你快回去歇息吧。」

四目相望中,陸九霄從她的眉眼看到嘴角,他雙手覆在小姑娘脖頸上,捧著下頷吻下去。

沈時葶當即閉了眼,讓他親了兩下。

到他含-弄第三下時,小姑娘倏地推開他,忙捂住唇道:「別親了。」

陸九霄被她弄得一愣,「怎麼?」

「口脂要掉了,她們還在外頭呢,會被發現的。」

男人無語凝噎地看了她一眼。

正此時,門外傳來兩聲輕叩,桃因道:「姑娘?你衣裳換好了么?」

沈時葶猛地挺直背脊,「馬上!」

她推了推身前的人,「你先出去,我要換衣裳了。」

陸九霄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桃因就在外頭,你要我現在出去?」

沈時葶愣了一瞬,緊緊攥著手裡的新衣裳。

陸九霄好整以暇地抱手靠在牆上,「換吧,我看過的還少么?」

小姑娘聞言,拿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瞪了他一下,可又不能不換衣裳,只好背過身去,扯了扯上衣的絲帶。

脫下長裙,便是裡頭一身牙白色的中衣。

那腰間的衣料隨著她的動作一擺一擺,空蕩蕩的,似是能用眼丈量出粗細。

陸九霄喉間有些乾燥,收回目光,心下低咒了一聲。

沈時葶極快地穿上衣裳,紅著臉佯裝鎮定道:「我先出去,你晚些再出去。」

陸九霄敷衍地應了聲,拉住她道:「戌時三刻,我在鹿橋那兒等你。」

眼下離戌時三刻,還有好一陣呢。

但是他夜裡尋她作甚?沈時葶警備地瞥了他一眼。

實在不怪她多心,這個男人的前科實在太豐富,叫人放心不起來。

陸九霄一眼識破她的心思,冷哼一聲道:「我有事。」

他睥睨她,「正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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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間雅間,羽林衛們已然飲盡了整整兩壺茶。

趁陸九霄不在,其中一人道:「沒想咱們新來的大人竟是個正經人,散了值竟不是飲酒,而是飲茶。」

「誰說不是呢,從前聽說他是個混跡煙花巷柳的,我眼下是不信了。」

「嘖,傳聞失真,傳聞失真。」

直至陸九霄姍姍而歸,唇角那一抹女兒家的脂色,終究是讓他們默默噤了聲。

眾人紛紛互覷一眼,給了個「原來如此」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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