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第 102 章

《芙蓉帳》102

二月初六,大軍抵達瞿都。

宣武帝在位時整個驪國武將凋零,戶部給邊境撥下的錢糧少而又少,長久以來,士氣低迷,莫說鎮守瞿都的兵,就連鎮守瞿都的魏均都是個懶散將領。上次西瀛攻城恰好有許馳琰在,而這回沒了許馳琰,整個瞿都灰頭土臉,連連敗退。

而眼下,瞿都的兵已退到昌藍關,再退,就要退出整個瞿都了。

自陸九霄進城以來,街巷阡陌,各處是頭破血流、無人看顧的士兵,以及沿街乞討的難民。

陸九霄擰眉頓住,眼前的一幕似跟六年前的役都有所重疊。

許馳琰看他一眼,道:「戰時的邊境素來如此。」

話落,不遠處的棚子「哐」地一聲倒下。

只見兩名頭戴武弁,身著赤色短襦,腰束革帶,手持砍刀的士兵正拽著一藍衣婦人,婦人頭髮凌亂,死死抱著樑柱,而她身側還有個嗷嗷啼哭的男童。

士兵揚聲罵了幾句髒話,道:「臭娘們,非讓老子來硬的!」

周遭之人紛紛避開低下頭,生怕累及自身,就連許馳琰都見怪不怪。

陸九霄看他,他抿唇解釋道:「軍中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軍妓少,大多都是供給上層將領,底層這些士兵沾不到甜頭,加之瞿都慌亂數年,這種強搶民女之事,早都見怪不怪了。」

畢竟,朝廷要守的是瞿都的礦山,而非瞿都的百姓,沒人會將他們的賤命當命。

陸九霄眸色沉了下來。饒是混跡了五年花街柳巷,也從未聽過哪家秦樓楚館強搶民女的,還是個有孩子的婦人。

他喉結微滾,眼底浮現出一股濃濃的嫌惡,那是一種世家公子骨子裡難掩的清傲。

許馳琰見他要上前,抬劍擋了一下他,「這種事整個瞿都見怪不怪,你管得了這樁,管不了所有,只有戰事平,朝廷徹底整肅瞿都,此事才能消絕。」

「我知道。」他說著抵開他的劍,徑直上前。

「砰」地一聲,其中一揪著婦人衣領的士兵被踹開。

另一人連忙拔刀,卻見來人一身鐵甲戎裝,身後是磅礴的軍隊。還有許馳琰,他認得許馳琰。

士兵面色一白,立即明白過來這便是朝廷派來的援軍,於是咽了口唾沫道:「爺,爺,我們是魏將軍的親兵,這臭婆娘不懂規矩,衝撞了您,我——」

「秦義。」陸九霄打斷他。

秦義立即上前,「主子。」

「這兩人給我綁了。」

那二人瞪大眼,掙扎道:「我們可是魏將軍的親兵!」

於是嘴也叫秦義給堵住了。

郊外的營地,身著紅色短襦的士兵圍坐一團烤肉飲酒,天色堪暗,便已是歌舞昇平、酒氣熏天。

營帳中,魏均仰躺在榻上,懷中摟著個幾近衣不-蔽體的軍妓,手中捏著酒樽,笑起來整個肚皮上的肉都在顫。

桌前圍坐著幾個親兵,其中有人道:

「將軍,這昨兒西瀛發兵了,咱們若真將瞿都丟了,萬一朝廷怪罪下來……」

魏均醉笑道:「慌什麼,瞿都有礦山,朝廷難道會置之不顧?不是已派兵下來了?有他們在,咱們就跟在後頭,待戰後再客客氣氣將人送走得了。」

幾人紛紛笑起來,「還是將軍臨危不亂,我等敬佩!」

忽然間,營帳外一陣騷動。

不及魏均起身,營帳的門帘便被撩開。秦義將綁來的那兩人踹到眾人跟前。

魏均是認得許馳琰的,忙起身拾掇衣著,訕訕笑道:「許將軍到了,這、這書信上言明兩日後援軍才到,我等未能及時迎接,失職,失職……」

他說著,偷偷用餘光去瞥陸九霄。

許馳琰笑笑道:「陸都尉憂心瞿都,特快馬加鞭,是以早了兩日。」

話落,魏均才轉而朝陸九霄抱手道:「陸都尉初來乍到,魏某失職。」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聽聞此次領軍的人是個從未行軍打仗過的公子哥,瞧這又白又俊的模樣,果真是京都蜜罐里泡大的,嗤,能頂個什麼——

「你是失職。」

魏均驀地一愣。

陸九霄環顧了一眼帳內的情形,那幾名衣不-蔽體的妓子忙瑟縮了一下身子。

他譏諷地勾了勾唇,走出營帳。

篝火狐鳴,清風拂過,四處儘是葉落簌簌之聲。

尹忠與秦義將那兩名士兵綁在木梆子上,隨行親兵抬了個梨木座椅置於前,陸九霄坐下,接過士兵遞來的手-弩。

這架勢一擺開,眾人正色,交頭接耳,魏均忙道:「陸都尉這是作甚?」

陸九霄將箭頭對準其中一人,慢條斯理道:「按驪國律法,強搶民女罪不至死,但以驪國士兵的身份行禍亂百姓之事,其行當誅,魏將軍顧念情誼,下不了手。」

他彎了彎唇,似很好心道:「沒關係,我來。」

「我這人呢,最不顧忌什麼同屬情誼,我在這就得按我的規矩辦。」

不是「在我這就得按我的規矩辦」,而是「我在這就得按我的規矩辦」,魏均簡直瞪直了眼,好囂張的口吻!

他朝許馳琰道:「許將軍,這——」

許馳琰負手道:「陸都尉說了算。」

只聽「篤篤」兩聲,兩隻箭一前一後離弦,各中額心,當即斃命。

滿場闃靜,眾人愕然。

陸九霄擦了擦手,「魏將軍,把軍事布防圖交給許將軍。」

說罷,他徑直入了營帳,是要徹夜商討的意思。

魏均見狀忙拉住許馳琰,他怒道:「許將軍,這姓陸的究竟什麼來頭?您從軍數年,還要被他壓一頭?且他初來乍到,他能知道什麼啊,那兩個可是我的親兵,這未免也太下人面子了!」

聞言,許馳琰好笑地往營帳處瞧了眼,「瞧見營帳前那幾個人了嗎?那是聖上的貼身護衛。我告訴你,他在京都是祖宗,在瞿都就是閻王,還沒有什麼人能讓他給面子的,便是要你的命,他也是能的。好好配合他,否則啊……」

他瞥了下那兩具尚且溫熱的屍體,拍了拍魏均的肩。

後頭幾日,魏均果真敬業許多。

陸九霄只花了一日時間整頓瞿都的散兵,手段很簡單粗暴,不聽話的便拉出去杖斃,不問姓名不問家世,反正這瞿都,身份再尊貴,能尊貴得過他陸世子嗎?

但不得不說,這以暴制暴的法子當真有效,很快便使散漫的軍隊看起來頗像那麼個樣子。

二月初九,驪國大軍正式往昌藍關抵禦前進。

千軍萬馬,金鼓連天。

硝煙四起,戰火紛飛。

以昌藍關為界南北三百里,廝殺足足六日,才讓西瀛營寨往北退了兩百里。

此次戰事,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場驪國以擊退西瀛為目的的一次戰爭,西瀛自也如此以為,左不過便是敗退放棄攻打瞿都,可誰都沒料到的是,二月十五,兩邊打得正不可開交的當夜,許馳琰率一萬精兵從昌藍關以東,抄小路繞至北邊。子時一刻,天邊綻開煙火——

陸九霄的人從南發起進攻,西瀛邊打邊退,誰料卻是腹背受敵。

二月二十一日夜,西瀛殘軍敗將被逼退至最北的含東關,不及振作士氣,從天而降的火苗燒了糧倉與營帳。步步緊逼之下,不得不退回役都。

二月二十八,西瀛派使臣前來講和,再一次掏出了休戰條約。

三月初二,使臣的屍身被送回西瀛。

接踵而來的,是驪國漫無止境的進攻。

與以往每一場戰役都不同,此次驪國來勢洶洶,打法激進,打得西瀛一個措手不及。

於是,鎮守在役都的西瀛將領木克爾終於露了面。

西瀛營帳中,木克爾坐在沙盤前,看著滿盤戰況。

一旁的將領用西瀛話道:「將軍,驪國這回是有備而來,已打到了磐興嶺,是奔著役都來的。領頭之人姓陸,從前未露過面,我等摸不透他的戰術。」

木克爾沉默半響,「他的打法很像一個人,不過多了幾分兇猛。」

「但那個人,已經死了六年了。」

「將軍,將軍!」士兵從營帳外狂奔而來,摔在跟前道:「將,將軍,驪軍已過磐興嶺,往城門來了!」

長達數月的拉鋸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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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時至六月。

慕夏時節,酷暑難耐,烈日懸天,難免叫人心浮氣躁。

沈時葶著一件薄衫倚在窗前,走神地撫著窗前的花枝。

每隔七日便會有從瞿都傳回的戰報,賀凜從不瞞她。傳回的軍情有勝有敗,無不讓人提心弔膽,但他平安無事,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今日,距上一回傳回戰報,恰是第七日。

她回頭道:「桃因,二哥哥沒有遣人喚我過去嗎?」

桃因搖頭,「姑娘莫著急,這書信傳達哪有那麼準的,上回不也晚了兩日嗎?」

沈時葶頷首,倏地指尖一疼,叫窗外的花枝刺破了手,冒出的那一點血格外鮮紅。

她胸腔震了兩下,吮了吮指尖。

夜裡,沈時葶夢中驚醒,滿臉淚痕。

夢裡火光衝天,「砰」地一聲巨響,山嶺被炸開來,陸九霄渾身都是血……

「桃因,桃因!」沈時葶起身,匆匆忙忙將薄衫往身上批。

桃因聞聲而進,「姑娘,您這是怎的了?」

「我要去一趟西廂房。」

從前若是戰報晚了,賀凜是會差人知會她的,可這一回沒有。

寅時一刻,庭園闃無人聲,蟬鳴蛙叫聲此起彼伏。

沈時葶到西廂房時,見書房門牖緊閉,裡頭微弱的燈光卻讓她一顆不安的心跳得更快,原應守在門外的陳暮與陳旭都不見了蹤影。

她上前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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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

原本以為一章能寫完的我著實高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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