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永失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永失

直到慕昭逝去的第三年,冬日某夜,芳榭殿半夜裏陡然燃起衝天大火。

火勢漸大,擾醒了宮人,宋珩從睡夢中驚醒。

「何人在外面喧鬧?」

林之際略帶着急的聲音傳入殿內:「皇上,皇後娘娘宮中走水了。」

宋珩睡眼惺忪的臉霎時灰白,披上外袍立馬命人備轎。

芳榭宮忽地騰起一陣喧嚷,殿中火光頃刻間照亮了整個皇宮,此刻,黑夜更甚白日。

火光映過窗欞,照亮了殿內清冷的面容旁。

入棋看着那道身影,聲音止不住顫抖,說話哆哆嗦嗦:「娘娘…皇後娘娘在裏頭…」

沈南雁站在烈火中,清貴得沒有絲毫起伏,與外頭焦急的呼喊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救皇后……救皇后……若是皇後有絲毫閃失,朕要你們全部陪葬。」宋珩氣急敗壞的沖着宮人大喊。

火勢太大,若是去火海輕易救人,只怕會被燒的屍骨無存,宮人瑟縮著身子,沒有人敢上前。

看着火勢越來越大,宋珩氣急攻心,嗓子裏猛地湧上一股腥甜,一低頭便嘔出一大口鮮血。

林之際擔憂的給宋珩遞去手帕,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跡,不顧眾人的阻攔,親自裹着一床濕透的被褥,衝進了火海。

…………

沈南雁從夢中醒過來,一睜眼,卻在微弱的燭火照映下看見宋珩就靠在床榻邊,緊閉的雙眼展現著渾身的疲倦與虛弱。

幾日前那場火,她自求必死,卻沒想到宋珩會不顧一切,衝進火海中。

她閉上了眼睛,良久,復又睜開雙眸。

「宋珩啊………」

宋珩,你害死了我心愛的人,而我,讓你屢屢受傷。

絕望,痛苦,心碎,失望,恐懼,恥辱都是你帶給我的。

而我也讓你絕望,心碎,嫉妒,悲痛欲絕。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沒有愛上你。

兜兜轉轉,你,我,慕昭,我們三人經歷了這麼多。

有時候,真說不清楚到底是誰的過,誰的失。

沈南雁探身撫了撫宋珩鬢角些許凌亂的碎發,輕聲嘆息道「這場悲劇,是時候該結束了。」

這日,晴,無風。

城樓上,站着的是九五之尊,一襲黑衣竟被他穿出了幾分滄桑感,算算日子,自從皇後娘娘瘋了后,他便好久不曾梳洗打扮過。

周圍立着的是林之際,沈謹等人。

城樓下泱泱眾人,朝廷官員,宮人……

城堞之上,他們的皇後娘娘,一襲紅衣,額心一點紅鈿,立於迎風處。

可惜沒有風!

「你到底鬧夠了沒有?」宋珩問話的語氣甚至有些疲憊,望着她,眉間凝起深深地無奈。

前幾日被那場大火驚得至今沒有回過神來,如今又在他上朝時,鬧着要跳城樓,任誰看了除了無奈,再也沒有其餘的情緒了。

況且眼前人,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冷靜自持的清冷女子。

宋珩只當她是沉迷在自己勾勒的夢境中,一時想不開,痛苦絕望,才有了今日之舉。

「快下來,上面危險,我陪你回宮用早膳,可好?」無奈歸無奈,宋珩還是放柔了聲音,輕聲細語的哄道。

朝臣與宮人何時見過這樣低聲下氣哄人的皇上,忍不住抬頭望天。

沈謹也在一旁附和道:「皇後娘娘,上面風大,快下來吧,仔細吹了頭疼。」

這便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今日哪裏有一絲一毫的風。

「宋珩……」沈南雁輕笑一聲,轉身望向沈謹,「哥哥……」

沈南雁看到他眼中錯愕的神情,接着聽到他道:「你回來了?」

說話間,他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沈謹急忙制止:「皇上,別上前……」

話音剛落,沈南雁已經退到了雉堞之上,冷風呼呼吹過,揚起她火紅的裙擺,恍若成親的新娘子。

原來,宋珩早在知曉沈南雁恢復記憶的那一刻,便知道她是抱着必死的心站在這裏,遂慢慢向她靠近,試圖阻止。

而沈謹之所以阻止,便是因為一旦每進一步,沈南雁就會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身後為萬丈深淵。

「蘇珏,你還記得我嗎?記得今日這個場景嗎?」她笑着看着眼前人,明明笑靨如花,眼底卻又那麼悲傷。

那人十分費解地瞧着她,似是不明白她為何會這樣喚他。

「宋珩,我一直不明白,我們三人的結局為何會變成這樣,那麼的悲慘,原來啊,從始至終都是註定好的。」

他臉上沒有一點兒表情:「從始至終,於我而言,從來不是悲劇。」

只是,於你而言,是悲劇罷了。

突然,她大笑起來,笑得眼淚不止,眼角滑過一滴滴血淚。

沈南雁轉身看去,高高聳立的城樓,在此刻竟然是那麼的美好。

痛苦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只有在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

相信每一世的自己,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是最歡喜的時候吧。

「宋珩,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了。」她笑着說完這句話,迴轉身,毫不猶豫,像一隻鳥兒撲向藍天,決絕地縱身躍下。

從高高的城樓上,一躍而下。

如此,便能解脫了。

歸時,我來找你了。

我會在黃粱夢裏嫁你,為你生兒育女,青絲成白髮。

我們還要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最後一刻,她似乎聽到宋珩撕心裂肺的聲音,聽到無數人在驚叫。

「沈南雁………」

「皇後娘娘………」

「雁雁………」

手上的青筋因為用力而暴起,眉間恨意翻騰,前一秒還在的人,這一刻卻不在,宋珩死死的盯着空中,像瘋了般大叫:「來人!………來人……」

眾人的目光沉默地注視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目光中,帶着憐憫,同情……

沈謹亦是如此,目光中有着錯綜複雜的痛楚,彷彿隱忍,亦彷彿凄楚。

若是,若他能不顧一切,接雁雁回家,這一切會不會就不會發生了。

他答應過爹娘,護著雁雁一生一世,讓其平安喜樂。

他終究沒能做到。

★★★

…………

(蘇珏與阿舉)

「阿舉,你與江潯之間隔着世仇,相信我,江潯不是你的良人。」少年清冽又有些低啞的聲音不知安撫了誰的心。

而她只是冷笑:「你又不是他!又怎知他不是我的良人?像你這種齷齪之人,難不成是我的良人?!」

他怔住,雙手慢慢放下,自嘲笑道:「若是……若我說,我是無意的,你信嗎?」

「我不敢信你!」她一字一頓道。

蘇珏渾身一顫,沒有在解釋什麼,因為他知道,他與阿舉,與江潯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從他心底生出別樣的心思那一刻,他再換不來任何信任與真心。

強佔阿舉之後,他曾無數次問過自己,那時他究竟是醉酒,意識不清,亦是生出了齷齪心思。

有時候,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善與惡,原來真的只在人的一念之間。

但是,值得歡喜的是,阿舉與江潯,確實因這事,心生罅隙。

直至萬箭穿心,天人永隔。

阿舉母親派人圍攻江潯,害他萬箭穿心的那些人,阿舉到死也不會知道,這事是他一手促成。

是他派人去告的密,讓阿舉的表哥知曉了她與江潯將要私奔。

他很聰明的利用了那男人對江潯的恨與嫉妒,那人,做了他手裏的一把刀。

結果阿舉到死也在恨著林玄,而他便是角落中的一個螻蟻,卑微又黑暗,只能躲在遠處,默默愛着一個女子。

佈局,告密,強佔………

最後,他看見江潯說「阿舉,放手吧,你我之間有國讎家恨,此生相守,談何容易?」

「阿舉,為了你,我甘願受這萬箭穿心之痛,卻無法忍受絲毫失你之苦。」

箭已出弦,不得不發。

阿舉親眼看見江潯死在她眼前,亦是死在他眼前。

江潯死了,他以為他能擁有阿舉。

奈何世事難料,最後見到阿舉,便是在城樓。

一襲紅衣的阿舉自殿階上緩緩走下,直到那人身前,居高臨下望着他,她的聲音寒得好似寒冬冰凌,「哥哥,我這一生怨天,怨地,怨父親,母親,怨蘇珏,可我最怨的還是你!」

「若不是你……呵呵呵……若不是你,我與阿潯不可能被母親發現,阿潯也不可能那樣死去。」

那一刻,他到底是該慶幸,阿舉最恨的人不是他,還是該傷心,阿舉愛慘了江潯。

阿舉決然跳下,沒有絲毫猶豫,就那樣帶着對林玄的恨,一躍而下,是給林玄的懲罰,亦是給他的懲罰。

給害死江潯的人的懲罰。

阿舉她做到了,她殺死了自己,便是懲罰他。

失去阿舉,這就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失去阿舉的那一刻,他像飄散不定的遊魂,站在角落裏,眼睜睜看着阿舉的母親哭斷了氣,林玄行屍走肉。

有時候,他常常不解,明明先認識阿舉的人是他,可憑什麼她愛的那個人卻不是他?

他到底哪裏不如江潯?!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內侍省前來宣室殿回稟時勸皇上節哀。

皇上似是愣了一下,黑暗中傳來他苦笑的聲音,「知道了。」

他想起,從前那個冬夜,臨終他神志不清時反握住他的手,語氣悵然:「阿舉……」

他不知道這是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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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門嫡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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