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

巨大的鯤以自己的身軀撞擊山體，八千多米高的山峰搖搖欲陷。

「快放開！」李多愷奮力撞開何不凡，然後奪過魚竿，飛速地按下了紅色按鈕。定位箭頭在那條較小的黑魚尾部炸裂，金色的血液順著洪流盤旋在山峰之間。巨大的鯤發出刺耳的叫聲，聲音傳入山體之內，讓人心生難過。

李多愷忽然感到臉上濕了，他抹了抹眼睛，眼角落下淚水。

巨鯤圍著較小的黑魚來回遊動，骨刺組成的魚鰭類的翅膀捲起滔天巨浪，巨浪在山巒之間化為灰色的水汽，李多愷心中震撼無比。

何不凡跑過來，一臉不高興，「你做什麼！你知道我花了多大代價嘛？」

他臉色很難看，顯然是被打攪了玩耍的興緻，「真不知道你這個傻子在想啥！以後不帶你來了！」

他走到李多愷的那根沒有使用的魚竿跟前，開始再次準備，這次，他將定位箭頭對準了巨鯤。

李多愷走過來，將手壓在他的手背上，「你這樣會惹怒它的。」

「惹怒？小愷啊，你是不是腦子真的傻了！那是條魚！只是大一點罷了！」

李多愷怒道：「你沒看到剛才的情況嗎？它如果撞毀山體，這裡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哼，陪葬就太不好聽了，告訴你吧，你以為咱們這裡沒有準備？」何不凡笑了一下，神秘兮兮地道：「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可明白。你知道馬卡魯峰哨所建立的時候，安裝了什麼武器嘛？不說這一條大魚，再來一個哥斯拉，也妥妥兒的殺掉！」

正說話間，那巨鯤張開黑洞一般的大嘴，將較小的黑魚吸了進去，然後順著洪流往遠處去了，很快，山峰擋住了視線，看不清了。但是轟然之聲依舊在回蕩。

「你看！都怪你，叫它跑了！」何不凡很不高興，看著李多愷道：「看你是兄弟才跟你說這些。你以後別惹毛我了。」

說完，轉身離開。

其餘的觀眾和釣魚者們依舊處於震驚的狀態，他們議論紛紛，似乎對剛才的巨鯤十分好奇。核爆以後的人貪生怕死躲在山體之中，但是他們的好奇心絲毫沒有隨著爆炸和大海嘯消亡。外面的洪流還沒有完全退去，在洪流之中開始出現較小的魚類，說是較小，實際上比鯊魚都大。很多魚類從核爆以後發生了變異，也有一部分從來沒有出現的生物游曳在水中。它們順著山體之間的縫隙爬動，有的長了四肢，像是巨大的鯢，但是口中生長密密麻麻的利齒，可以用舌頭捲來其他的大魚吞噬。

李多愷跟著何不凡離開玻璃幕牆，走到出口的時候，何不凡見高老頭不在，就道：「今天我跟你去你家住吧。」

李多愷還沒有回過神來，悶悶地嗯了一聲。

「喂，你還在生氣？彆氣了，我跟你說對不起。不過你啊，還是小民意識太重，這都什麼時代了，別再杞人憂天，說不定明天起來，大海嘯把這裡都沖走了。到時候咱一起完蛋！所以啊，何不得過且過，快樂一天是一天呢！」何不凡拍拍李多愷的胳膊，李多愷道：「我沒生氣。就是覺得咱們這樣，不大好。」

「得！白費唇舌！行了，我好累，去你家。我」何不凡打了一個冷戰，趕緊將厚重的棉服穿上，嘀咕道：「鬼地方！」

李多愷也趕緊穿上防寒服，很快，原本暖和的通道里寒冷起來，很多人開始擠在一起相互取暖，人們呼出的哈氣升騰，在空中形成水珠，又被寒氣冰凍。

何不凡哈哈大笑，「真像凍魚凍蝦。」

他興緻勃勃地帶上耳包，正要走進電梯，忽然，一個原本蹲在地上的男人撲了過來，何不凡嚇得尖叫，李多愷連忙用槍托將那人撞開，「你做什麼！」

男人只穿了簡單的衣服，被寒氣凍得渾身哆嗦，嘴唇發紫。他最多三十歲，眼神裡帶著掙扎，想要再次撲上來，卻因為李多愷手中的槍而畏懼不動。

「好冷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好冷啊！」他哭了起來，眼淚被凍成冰珠粘在眼角，李多愷微微皺眉，他猶豫了一下，何不凡立即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忍著吧。不過你搶我的東西，我會上報。」

「走吧！」何不凡對李多愷說道：「你別看我，我雖然可以拿到其他的衣服，但是我沒有那個興趣，也沒有義務。」

男人渾身哆嗦起來，很快跌倒在地上，不一會兒，有身穿藍色制服的人過來將他帶走了。

李多愷和何不凡進了電梯，李多愷在B11刷了自己的卡，電梯里靜默下來。

「小愷，你是不是覺得我心特狠。」何不凡忽然說道。

李多愷沒有回答。

「你不說我也知道。可是這就是哨所的規矩，我可以給他衣服，他卻不能搶我的。壞了規矩的人，在這裡不能活下去。」

他頓了一下，又道：「那些人已經是沒有用的了，他們在這外圍有個棲身之所已經是指揮部的善心.......」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哦，可我覺得你並不明白。你不知道我們的處境，哨所的資源有限，資源部門分配資源只能根據貢獻來按勞分配。雖然不近人情，可確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李多愷忽然道：「不凡，你說現在部長在做什麼？」

「啊？誰？」何不凡沒有反應過來。

「部長，第一指揮部的部長，趙澤。」李多愷說道。

「他啊？我怎麼知道。據說那個地月甬道四十萬公里呢，要十二天多才能到。」何不凡笑了一下，「你覺得他們會成功嗎？」

李多愷瞅他一眼，何不凡立即說道：「哈哈，我就開玩笑的！當然可以抵達。你最佩服趙部長，他一定成功！」

電梯門開了，昏暗的光透進來，兩人走了出去。

這裡是李多愷住的地方，B11層。這裡是哨所衛兵的住址，大約兩千五百人雜居。當初開鑿五大哨所，因為馬卡魯峰山體內部岩石結構十分複雜，地下99層從地下11層開始，便只有大通鋪。所以出了電梯口，就能看到像巨型圖書館或者巨大方艙醫院那樣的床鋪整齊地排列，密密麻麻，就像蜂巢，而這些哨兵就是工蜂。李多愷是繼承了他爸爸的職位，他爸爸在一次外出任務過程中意外死去。也是那次意外之後，年僅十四歲的李多愷被安排成為一個哨兵，也是那次之後，他認識了本不可能認識的、居住在A60層的何不凡。

從那以後，何不凡經常來找他，也經常和他一起來這昏暗的B11居住。他們走在昏暗狹窄的走廊里，兩邊是無數的單人床鋪，有的上面有人，有的上面沒人，整個空間內充斥著汗臭味和腳臭味。何不凡捂著鼻子，一言不發地跟在李多愷身後。

走了大約十五分鐘，終於停了下來，那裡有兩張空床。

李多愷指著左邊的一個，道：「今晚你住這兒。」

何不凡嗚了一聲，站著沒動，李多愷也不理他，將槍從身上解下來立在床頭，「王猛應該是去第三哨所洛子峰那邊了，你睡他的床吧。」

何不凡道：「我想睡你的。」

李多愷皺眉，「你可真多事。」

何不凡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很高興地走到李多愷床上，坐了下來，雙手拍拍床鋪，「真軟和。」

李多愷無奈道：「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喜歡這裡。A60層應該比這裡好多了吧。」

「那不一樣，就像天天吃山珍海味，總想換一換口味。」

李多愷諷刺一笑。

何不凡不以為意，他在李多愷跟前無話不說，壓根兒不在意對錯。

他和衣躺下，仰面朝天，「有些潮濕，不過還好，你這裡有個通風口。」

李多愷坐在旁邊的床上，道：「你把通行卡給了高老頭，他拿那個做什麼？」

「那誰知道，我才懶得管。」何不凡道：「放心，他不敢做壞事。」

李多愷道：「現在你就不講規矩了？」

「哼，規矩是啥？那是立規矩的給守規矩的做出來的。」何不凡道：「對了，你說剛才那個鯤真的能變大鳥嗎？」

李多愷躺下來，仰面看著頭頂的水珠緩緩聚集，「不知道，或許吧。」

「我覺得很可能，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聽我爸他們說，現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都變了，不僅是陸地變成了海洋，高山變成了深溝，最奇怪的是許多沒有見過的古怪生物都開始出現了。他們那個時候，根本沒有見過這些黑魚啥的。」

李多愷道：「什麼意思？」

何不凡有些興奮地爬起來，「你傻嗎？我是說，這個世界變天了！怪物開始出現，說不定還有更奇怪的。咱天天躲在山裡，啥也不知道，我有時候就想，如果可以出去......」

「打住！別想有的沒的。外面的天氣變化太厲害，一會兒風雪一會兒暴雨的，我站崗的時候，能看到遠處的山頂雲霧翻滾的厲害呢！」

李多愷道：「咱就安安心心等十二天，到時候部長一定會發回信息，那咱們就可以準備搬家了。」

「唉，我真不想打擊你的信心。這個地月甬道啥的，我一點也不相信，你想啊，月球那邊荒無人煙的，和地球完全不一樣，去了也只能藏在洞穴里，說不定還不如現在呢！月球上可沒有大魚！」何不凡頓了一下，「而且......我看他們根本不會成功。」

李多愷忽然道：「你到底知道什麼？」

何不凡欲言又止，嗯了半天，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總覺得不這麼簡單。」

兩人各自累了一天，說了一會兒話都昏昏欲睡起來，就在李多愷即將睡著的時候，忽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將他從恍惚中驚醒。

「怎麼了？」

何不凡睡得沉重，翻了一個身，嘟囔道：「怎麼這麼吵？」

此時，很多人都醒來了，但是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