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救救我
「這……這可是王母蟠桃園,三千年一熟的蟠桃釀的酒啊!當年孫猴子都沒福氣喝的酒啊!」
秦行對太白的「嗡嗡」充耳不聞。
拿出好一堆瓶瓶罐罐,黃的黑的綠的紅的粉末湯水,一股腦兒往酒里兌。
大筷子攪啊攪,好似格格巫附身。
直到那酒又從粑粑黃,轉成妖艷泛金的紫紅,還打嗝冒出個大氣泡。
秦行嘗嘗,這才點了點頭。
太白聞著那味兒,忍不住蹲去花架下邊,一陣乾嘔。
秦行剛才加了什麼他不清楚,但那紅色的,絕對是腐乳湯!
「暴殄天物啊……神皇您怎麼不下來個天雷,給我劈死他!」
秦行十分淡定,「我是冥君,本來就是死的。」
太白流淚望天,「神皇,劈活他!」
……
秦行給他的暗黑雞尾酒取名「醬桃酒」。
說以後燒烤攤賣這個酒,180一杯不打折,死鬼們愛喝不喝!
那天晚上,暗黑燒烤照常支攤。
濃重的夜色中,八香街老巷子那頭,徐楠緩緩走來。
半舊的藍布裙,半跟涼鞋,臉色很蒼白,雖然病得要死,又一身素凈,但她的氣質依舊出眾。
沈胖爺坐在黃泉井邊的小凳上,宛如鍋里的生煎。
他不敢對上她的目光,胳膊腿都不知道往哪兒擺。
胖子那窩囊模樣看得太白直燒心,便對秦行道:「我聽說這位沈胖爺,當年在地府幫你運作資金,三個月就給幽都城修了嶄新的城牆,是個難得的鬼才。」
「雖然他被你們地府扣了一屁股債,可這位爺的名號響噹噹,打了孟婆都沒人管,鬧得幽都雞飛狗跳!」
「但你看他現在這德性……老秦,你捨不得投胎的傢伙,就這貨色?」
秦行瞥他一眼,「他有軟肋,跟你不一樣。」
太白不屑嗤笑,「啪啪」拍著自己的肋排,「是爺們兒就得根根硬!誰像他?」
秦行望著他那傻逼模樣,無言。
那廂,徐楠不愧是當小學老師的,端正坐在沈田面前,落落大方道。
「今天那位太白先生找我,說我家如意在沈老闆這裡犯了事,要家長親自來提人。你說吧,你要啥?」
她語氣還算和藹。
沈田卻抖手捏扁了塑料杯,滿胳膊滿腿的熱茶,渾然無覺。
徐楠看在眼裡,語氣越發冰冷,「要錢嗎?要多少?」
身旁傳來太白的一聲乾咳。
沈田趕緊照劇本念台詞道:「我要你陪我10天……不,剩9天了,9天就好!」
死胖子……真是欺人太甚!
徐楠面色一沉,捏著方便筷,恨不得戳他個對穿!
然而想起閨女,徐楠終究還是死忍了下來,「先讓我看看如意!」
沈田七手八腳遞過去手機,視頻連線。
開花的院子里,宋如意同學正在做作業,還衝這邊揮了揮手,喊了聲媽,說想吃夜宵燒烤。
徐楠見閨女安好,筷子才鬆了松。
沈胖趕緊道:「我也沒想怎麼地,就是……每天接你上下班,晚上一家三口吃個飯,你們想吃啥都成!」
「然後一起看個電視電影啥的,有力氣咱們再去公園散個步……你喜歡貓,我給你買只貓養著,大狸花成不?」
「你喜歡看書,那我就陪你看書,我給你切西瓜吃,保證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沈胖這話大概憋了太久,一說就收不住話頭,聽得徐楠面色叵測,擰著眉頭動也不動。
太白見狀不好,趕緊端著醬桃酒上場,無恥惡霸地橫道:「徐老師,想見閨女,先陪咱胖爺喝一杯!」
徐楠已經被太白逼迫過一回,明白他是只瘋狗,不能與他一般見識,於是端起杯子一口悶下。
這口酒,百味雜陳。
苦辣酸甜咸種種味道,在口腔中燒成灼熱的熔岩,一路燒進胃裡,衝進腦子裡!
父親的死,母親的艱難,弟弟的自私,婆婆的逼仄,丈夫的狹隘……
一切過往瞬間湧上心頭,下一秒,卻又全部化作飛灰!
什麼樣的苦難、糟心還有憋屈,全都蒸發成了一片虛無。
徐楠的世界里,什麼都沒剩下,只有面前那個虛胖的身影,才是唯一。
剎那恍惚,宛如隔世。
他依舊是15年前的模樣。
他有些透明,身體甚至蕩漾著波紋。
徐楠很平靜,有件事她終於明白過來——「你……不在了?」
沈胖咧嘴一笑,道:「醫院那次,是我活著見你的最後一面。那會兒我接到冥府通知,說我沒幾天活了,我還擔心等不到你生孩子。不過萬幸,我趕上了。」
徐楠瞬間微紅了眼眶。
她低聲道:「我不知道……他們都說你出國了。」
沈胖呵呵笑道:「跟出國差不多。我也不算真死,地府每天放我來人間吃香喝辣,日子挺不錯的。只我是陰氣太重,不敢去找你。」
「那你現在怎麼找我?」
「冥王開恩,這事兒咱慢慢說。先回家吧,如意還在等著宵夜呢!」
沈胖起身,打包茄子豆角,徐楠便跟著他,往小巷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沈胖拉住了徐楠的手,她順手反握住。
很自然,彷彿天生就該這樣。
他們就該拉著手,一起慢慢走,走到人生的盡頭。
「你還是這麼胖,很年輕,可我已經老了。」
她嘆息,也溫存。
他握緊她的手,無恥撒嬌道:「我胖,臉上不留褶,但其實我心裡可滄桑了……只要想著你還恨我,我死都死不透亮……」
徐楠聞言,一聲低語:「你活該!」
沈胖的手又緊了緊,笑道:「現在還恨我不?」
她溫柔一笑,「恨著呢……說了恨一輩子的……」
燒烤爐前,太白望著兩人消失的背影,有些愣。
「這就一家三口、老夫老妻了?胖子這回開竅了?知道徐楠想要啥了?」
秦行扇著炭火,笑道:「人間的不幸千差萬別,可幸福不都一個樣?胖子總算懂事了,這些年的受罰有效果,都是我的功勞。」
太白「呸」了一聲,扭脖子納悶道:「不是……白天徐老師罵我罵得多狠啊!搞得像寧死不屈的女烈士似的,然後說變臉就變臉?」
「話說,這女人,到底恨還是不恨?你那醬桃酒是不是有啥特效?」
秦行呵呵笑道:「女人我可不懂,不過醬桃酒嘛,保證喝了之後什麼都忘,這輩子啥糟心事都不記得!」
太白將信將疑道:「她不是還記得胖子和閨女?」
秦行端酒遞到他眼前,「那是忘乾淨以後剩下的。要不你也來一杯?看喝了還能剩下啥?」
太白一激靈,扭頭,「死開!地溝酒離我遠點!」
秦行的扇子,「啪」地呼上他的後腦勺。
「你不是排骨根根硬?你怕個鳥!」
……
今天,是徐楠的頭七。
沈胖爺坐在黃泉井邊,望著一白一黑兩個身影飄來。
他們身後的徐楠,不再病弱蹣跚,彷彿回到了讀書的年紀。
沈胖努力笑著,卻難掩心傷,「你來啦……」
徐楠輕快點頭,「嗯,來了。挺意外的,我還以為我死是因為生病,沒想到是車禍」
沈胖鬱悶道:「冥府剛拿了年度創新創意獎。」
徐楠哭笑不得,「話說你還要在人間晃多久?聽說你欠了好多錢,所以不能投胎?」
說起這事兒,胖子就得捂臉流淚。
「我當年中彩票的1億獎金,地府非說是別人借我的,只能靠吃他們的烤串還,我得吃完1個億的烤串,到死也沒吃完。」
「然後他們每天逼我來人間吃燒烤,吃完才能去投胎。你說他們想的這招……他損不損?」
徐楠便瞪大了眼,「吃烤串才幾個錢?一年的利息你都吃不完。地府分明就是罰你不準投胎!你究竟幹了多少壞事?」
「唉,我也不知道啊,在幽都鬧了十幾年了。」
沈胖仰頭掰手指頭算,算了許久。
徐楠瞧他那一本正經的蔫壞模樣,又好氣又好笑,「算了,你繼續晃蕩吧!我走了,不管你了。」
他卻猛地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沉聲道:「當年我死都不喝孟婆湯,逼急了還打了那個婆娘。」
「我想著,只要我能記得你,只要你下輩子有我……他們扣我幾個億的債我都認!我就一個要求,你下輩子得有我!」
她愣怔地聽著,最後慢慢地笑了起來。
「傻子,這輩子有最後這9天,我已經知足了。」
……
那天晚上,黑白兩位無常領著徐楠,消失在老巷深處。
沈胖則坐在原處,像個木頭人。
秦行給他倒了一杯醬桃酒,拍一下他的後腦勺,「按你說的,500萬冥金買了三塊魂晶,送給太白煉丹了。他答應當如意的保護神,10年。你可真能算計,鬼雞賊!」
然而沈胖此刻心眼閉塞,只是微微點頭,依舊呆愣。
秦行又想了想,乾咳一聲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下。地府罰你在人間吃掉1個億的烤串,不是因為你打了孟婆。」
「你中彩票那1個億,的確是有人借給你的。那姑娘叫徐楠,當年17歲,正好吃到了暗夜燒烤第1億根烤串,所以她中了1個億的大獎。」
「只不過,當時她沒捨得用那個運氣,她說她男朋友賺錢太辛苦了,她要把運氣讓給那個傻胖子。」
沈胖瞪大了眼,彷彿被人當頭掄了一鎚子。
秦行輕嘆一聲道:「這世上,每個人的運氣都有定數,不能隨便轉換。」
「但徐楠只當中獎是個玩笑,竟然在地府的授獎文書上,簽了你的名字。她不知道,一個玩笑減了她20年陽壽!」
「至於你這邊,得了她的運氣,按規矩,就得還她的情意。如果你跟她結婚,恩愛一輩子,這情就算還了,倒也無礙。」
「可沒想到,沒等1個億到手,你倆卻先分了手,最後她半輩子意難平。地府並沒冤枉你,你的確欠了債,她的人情債。」
胖子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造成今天這一切的,不是因為大鬧幽都,是因為徐楠。
他死忍著,顫抖著,卻憋紅了眼眶。
秦行道:「你是個人才,我不想你天天在地獄里煎熬。把你的情債折成1個億,讓你來吃燒烤還債,主意都是我出的,你不要太感激。」
胖子聽了這話,差點憋出來的眼淚又給收了回去,咬牙道:「好,我不感激你拘著我還債,但我謝你給我們最後這9天!」
秦行但笑不語,摸摸他的短髮茬。
胖子立刻打蛇隨棍上,咧嘴笑道:「哥,我知道你擺這個燒烤攤不圖賺錢,為的是凈化人間的心魔!」
「可一個攤檔,一晚上才凈化幾個人啊?讓兄弟我幫你經營,整個夜市出來如何?」
「這條街擺上幾百個攤檔,有心魔的成批凈化,你看如何?」
胖子這話,可說到秦行心窩裡去了。
但冥君大人面不改色,還皺眉搖頭道:「這巷子太深,有誰會來啊?我看你是想弄個夜市,好大把花錢吧?還債速度立刻提升幾百倍,雞賊!」
胖子熊貓一般抱住秦行大腿,正義凜然可愛萌道:「您說哪去了……我作為冥界一員,也要為凈化魔物貢獻自己的微薄力量!」
秦行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噗嗤」一笑,道:「得了!那就整夜市!先幫我收攤!」
天亮時分,沈胖爺又進了陰陽兩界共享的人民六院。
由於扛不住醬桃酒的後勁兒,胖子再次隆重倒下。
醫生給他開了兩瓶醒酒湯,點滴吊了大半夜。
似夢非醒間,沈胖能看見的,依舊只有他的小楠。
秦行本著純善的良心,一直陪護小白鼠……
不,事業搭檔沈胖爺。
走廊上,一張病床上躺著一位姑娘,恰巧經過秦行跟前。
姑娘全身硬化,好似木人,手肘、手腕凹痕深刻,宛如人造娃娃的關節,邪性得令人觸目驚心。
秦行只看她一眼,便知她陽壽不長,然而再想仔細瞧,卻是一團迷霧。
於是他湊近了端詳,不料姑娘忽然睜開黝黑的大眼,和他正對上!
一點強烈的意念,瞬間傳來——「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