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筠兒之死3

紅裳淬讀了蘇先生之絕筆書信后，心中迷霧叢生。在偌大的蘇門深府之中，夜風篩篩，葯香襲襲；皓月皎皎，燈火燁燁。可是她卻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如何也不能入眠。從小過夠了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悲慘生活，她從小最大的夢想便是如這般，能夠時時刻刻都錦衣玉食，高堂華屋。不再每天忍受世態炎涼，風霜凄涼。所以她選擇拜蘇先生為師，向他學習施針問葯的岐黃之術。

一方面是因為筠兒喜歡采各類香草花藥，用以煉香弄香；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自己也想要有一技之長，企望將來能夠自食其力。而蘇先生見紅裳勤奮好學，且對於岐黃之道亦自頗有靈性，更是視如己出，不吝賜教……可是如今，她滿心苦澀，滿目蕭然。

蘇先生將蘇府的未來和筠兒的性命都全副交於自己，可是自己卻要辜負他的重託了。蘇先生走了、筠兒也走了，那麼從此而後這個世界的繁花也好，悲戚也罷，在紅裳的眼中心底都如涼風秋色一般，隨萍飄散罷了……

那天夜裡，年僅十五歲的紅裳，一夜未眠。她思了一夜，想了一夜，哭了一夜，痛了一夜……終於她做了一個決定——她決定獨自一人上京，上京如探查蘇先生和筠兒的死因，並未她們報仇。第二日，她把蘇府的大小事務安排好了以後，便匆匆的離開了秀水，那個曾經滋養她的「故土」。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流淚。這些時日以來，她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了，然而前路途艱險，她必須學會堅強。而走向堅強的第一步，便是要學會控制自己的軟弱。由於從小便跟隨一幫人販子一起浪跡街頭，摸爬滾打的經歷，加之紅裳跟著蘇先生這些年也懂些施針用藥的皮毛，因而此去京都之路雖則遙遠，到也還算順利。

繁華富庶，車如馬龍的臨安，讓初入京都的紅裳頭昏目眩，眼花繚亂。莫大的盛京城內，她一人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之中禹禹獨行，誰都不認識，誰也都不曉得。雖然經歷了千辛萬苦到了這裡，但她的心中卻充斥著滿滿的無力感。因為臨安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而在偌大之大的臨安城中，哪怕是想要尋找一人都如大海撈針一般為難，又更遑論去追查一宗迷霧叢生的案件呢？

紅裳知道，那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她也做好了，預備長期作戰的準備。她在臨安城整整摸爬滾打將近一年的時間，才七零八碎的將事情的原委大致弄清楚了。

卻原來，要說起沈荊川與筠兒之間的「孽緣」，還要從兩年半前筠兒還在秀水的時候開始。紅裳還記得那一天，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之後，原本屬於夏日的暑熱才將將被消解了不少。紅裳便想起來了，前些時日曾和蘇先生一行到山中採藥的時候，在深谷山靄深處偶然發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苑花，她興奮極了並篤定筠兒一定會非常歡喜的，所以預備等到花期到了的時候，一定要親自帶筠兒過來遊玩一番，給她一個很大很大的驚喜！

如今已入仲夏時節，暴雨過後紅裳擔心紫苑會受不住暴雨的「摧殘」，卻沒找到它們在陽光下仍然絢爛。而如今霧靄深處，紫苑開遍山野，清香四溢，隨風舞動，簡直美不勝收。紅裳還來不及收拾激動的心情，便立刻興沖沖的跑回了蘇宅，想要和筠兒一道分享這喜悅。

「筠兒，筠兒，筠兒，筠兒……」，紅裳氣喘吁吁的敲打著書房的門說。此時，夕照苑清心齋里，只見筠兒一身雪紗流雲白衣，未著粉黛，安坐桌榻正在臨摹書法，陡然間便見偌大的桌几上，一行行清秀端麗的簪花小楷便躍然萱紙之上了。

正在沉心靜氣臨摹書法的筠兒，彷彿已然習慣了紅裳的這般魯莽的行徑，並不覺得驚訝，仍然自顧自的繼續著筆下的輕靈。而嘴角卻不自勝的開口說:「這是怎麼了，裳兒？」，筠兒見紅裳一身蓬頭垢面，大汗涔涔的模樣，這才訝異的詢問她說。

「快快……，快快坐下歇會兒……」，並連忙為紅裳沏茶倒水說，「快喝口涼茶，消消暑氣。」筠兒見紅裳捧著方才自己遞給她的那杯涼茶，一飲而盡的當兒，才無奈的長吁一口氣說，「說吧，又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讓你這般行色匆匆，顧不得喘氣的跑來？」

「嘿嘿嘿嘿……」，紅裳聽到筠兒又這般打趣自己，也知道自己又失了女兒家的矜持和體面，只能傻笑著說。「筠兒，筠兒，這次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嗯？」，筠兒仍然在優雅的沏茶。

「筠兒，你還記得前些時候我同師父一道去山中採藥嗎？你問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見聞，我只冷冷的和你說什麼都沒見到。其實，那是我誆騙你的。」，紅裳略顯羞怯的說。

「嗯。」，紅裳見筠兒只平靜的回復了一個字，變得有些許的失落。

「筠兒，方才我說，我欺騙了你，為什麼，為什麼你都不和我生氣的呢？」，紅裳厭厭的問說。

筠兒彷彿察覺到了紅裳暗淡的情緒，於是瞥了她一眼后，無奈的笑了一下說:「是不是你又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故意不告訴我，想要給我一個驚喜。」

紅裳很是驚訝，於是問蘇文筠說:「你怎麼知道？」

只見蘇文筠苦笑了一下，回復紅裳說:「咳，你呀！說吧，你又發現了什麼了不得大事大物大景和大人物。」，說過以後只見她又端起了手旁的茶盞，重新又品了起來。

紅裳見到筠兒如此無奈的模樣，也不禁啞然失笑了起來，不覺也捧起了桌几上的茶水，喝了起來以便掩飾方才的尷尬。她回憶起來，確實自己每一次準備驚喜的時候，方式都有些許的相似，也難怪筠兒早已經見怪不怪了。紅裳放下了茶杯后，轉頭望著筠兒品茶的模樣，真像一陣春風拂面，清麗舒適，嬌俏可人，不禁微微紅了臉頰。

「是一大片美麗的風景！」，她不禁感嘆說。

「一大片美麗的風景？」，筠兒見紅裳望著自己痴痴的模樣，一時間變的不知所措了起來，「很美嗎？」

「嗯！」，紅裳篤定的回答。

「那是什麼？」，筠兒繼續問說。

「花海。」

「那，那在哪兒？」，筠兒羞怯的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裳兒，你在說什麼？」，筠兒立刻漲紅了臉。

紅裳察覺到了失言，立刻尷尬的掩飾道:「咳咳咳，我是說，是說，那，那片花海，就在不遠處的幽澗深深，深處……」，而後又忍不住望了筠兒一眼說，「如今，漫山遍野，花開正盛，所以，所以我想帶你一起去看看……」

說完，便拉住了筠兒的手，只見那手柔軟似荑，潔白如玉，光滑纖細，已經碰觸便令人心下悸動，忍俊不禁。而筠兒便被裳兒，如此牽著向前走去，走進風裡，走向雲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