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青囊

七、青囊

昨夜颳了一夜北風,早晨,雖出了太陽,但還是十分寒冷。康延欣站在宮門口,凍得兩頰發紅。她踮起腳跟朝裁造局那邊望了幾回,仍不見有人過來,不知那些人都在幹什麼?送幾件衣服都這麼慢,太后還等著出門呢,都是一些不中用的東西。做事都不上心。

這話很熟悉,好像就在耳邊,康延欣想起來了,昨晚,太后不是還罵自己對王繼忠不上心。幸虧只是責罵了她這一句,但這一句她也覺得很委屈,弄得眼淚嘩嘩地。太后似乎也不忍心罵她,只讓她說了王繼忠的病情,便說:「明天朕去看看他。」

康延欣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地看着蕭綽。

蕭綽說:「今晚可能要刮大風,你去裁造局,讓他們準備兩套過冬的衣服,明天去開龍寺,一塊捎過去。」

但他們到現在還沒有送過來,太后都等得不耐煩了。

這時,宮側邊走過一個人,終於來了,怎麼從那邊走呢?康延欣伸頭張望,來的人卻是政事令韓德讓。這麼早就來了,一定是昨夜颳了一夜的風,氣溫驟降,放心不下太后,問安來了。

康延欣在蕭綽身邊十幾年了,自雪雁去后,蕭綽就把她當成心腹,韓德讓自然也是「自己人」。韓德讓進宮總是讓她通報,韓德讓進去之後,太后又總讓她在門外守着,不讓人進去,就是皇上來了,也要得到通報,太后許可才能進去。

康延欣看着韓德讓走近,迎上兩步,行了禮,說:「政事令這一大早來,是不是怕太后昨晚被凍著了。」

因為與「自己人」說話,用不着拿腔作勢,韓德讓說:「昨夜風大,夜間寒冷,深宮幽院裏一定更是凜冽,太后昨夜一定沒有睡好吧。」

康延欣笑道:「昨夜太後半夜睡不着,心裏惦記着政事令,說你那個破穹廬怎能抵擋得住這麼大的風寒?政事令沒有凍著吧?」

「好著呢,」韓德讓說,「這一大早你不伺候太後起床,跑到這門口乾什麼?」

康延欣說:「奴婢在等人。」

「等人?等誰?」

「等裁造局的人送衣服來。」

「是啊,天冷了,是要添加衣物了。」

康延欣正要說什麼,只見一個奴隸抱着一包東西小跑過來,那包東西太大,遮住了她的半邊臉,擋住了她的視線,以至於她跑幾步慢下來低頭看一下路,上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被絆了一下,撞到韓德讓的身上。

韓德讓回頭道:「怎麼走路的?沒長眼?」

奴隸連忙道歉,卻一雙眼睛緊盯着韓德讓,站住了,挪不動腳步。

康延欣催促道:「趙宗元,你磨蹭什麼?太后等着衣服呢。」

趙宗元如夢初醒,忙抱着衣服進去了。

韓德讓目送趙宗元走進宮裏,彷彿墜人一團迷霧之中,忽然,辨不清身在何處,愣愣地站在台階上,一隻腳踏着一級,不知是想上來還是想下去。

康延欣從沒有見過韓德讓如此光景,看了看趙宗元遠去的背影,問:「政事令認得她?」

韓德讓一怔,醒了,搖搖頭,說:「不認得,不認得。」

韓德讓說着下了台階,低着頭往回走,彷彿尋找什麼丟失的東西。

康延欣說:「政事令不見太后了?」

韓德讓回頭道:「不見了。」說罷,仍然低頭走了。

康延欣看着韓德讓走遠,自己也如走進了謎團:他一大早跑過來要見太后,怎麼看見了一個奴隸就回去了呢?趙宗元到底是什麼人?難道他們認識?

康延欣正百思不得其解,趙宗元急匆匆走出來東張西望。

康延欣問:「你想找什麼?」

趙宗元說:「剛才站在這兒的那個大人去哪兒了?」

康延欣說:「你是說政事令嗎?你找他幹什麼?」

趙宗元說:「這位大人好眼熟,我像在哪兒見過。」

康延欣看了趙宗元一眼,說:「你說什麼胡話?你一個剛來的俘虜,怎麼會見過他?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大契丹的政事令,現在與宰相室昉大人共執國政,是大契丹數三數四的人物,你怎麼能認得他?」

趙宗元點頭嘆息,接着搖頭,一邊搖頭,一邊自語:「不,是他,不會錯的,是他。」說着,也低頭走了。

一大早,看見這麼一出,康延欣甚感怪異,悻悻走進宮裏,蕭綽正拿起衣服左瞧右看,見康延欣進來,說:「拿上衣服,跟朕到開龍寺去。」

康延欣一邊答應,一邊說:「太后,韓大人來了。」

蕭綽說:「這麼沒進來?」

康延欣說:「他又回去了。」

蕭綽說:「回去了?怎麼回去了?」

康延欣說:「不知道為什麼,韓大人看見了趙宗元,然後就回去了。」

「趙宗元,」蕭綽放下衣服,說,「趙宗元,剛才送衣服來的那個奴隸?」

康延欣說:「就是她,她說她像見過韓大人。」

蕭綽忙道:「她見過政事令?這怎麼可能?」

康延欣說:「是呀,她一個剛俘擄來的人,怎麼可能見過韓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蕭綽彷彿是在回應康延欣的話,又似乎自言自語,坐在那裏出神。

康延欣說:「太后,去不去開龍寺?」

蕭綽說:「哦,室昉大人今天從山西回來,朕要問一問山西那邊的情況,就不去了。你去后,要好好照顧王繼忠,不能怠慢他。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你若跟了他會幸福的。」

康延欣不知太后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忙說:「奴婢做錯了,太后不要趕奴婢走?」

蕭綽笑道:「丫頭,說什麼呢?朕何時說不要你了?好好去伺候王繼忠,等王繼忠好了,朕重重地賞你。」

康延欣抹了淚,拿起衣服出了宮門。

王繼忠看起來好多了,元虛剛給他吃了一碗小米稀粥,坐在床沿與王繼忠說話,見康延欣進來,忙起身,道:「康小姐來了。」

「主持也在這兒,」康延欣點點頭,看了看王繼忠,說,「王將軍看起來好多了?」

王繼忠欲起身坐起來,康延欣忙說:「躺着不動,逞什麼能?吃了一碗稀粥,有力氣是不是?」

王繼忠順從地躺下了,眼直直地看着康延欣。康延欣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拿出棉衣,對王繼忠說:「天冷了,太后擔心將軍凍著了,讓奴婢送來棉衣,昨夜,裁造局趕了一夜才趕出來,你看合不合身?」

王繼忠眼含熱淚,道:「請郎君回去替我謝謝太后。」

元虛擰起棉衣看了看,又望了一下王繼忠,說:「裁造局的人沒量過將軍的身材,如何做的合身?」

王繼忠說:「裁造局裏有一個趙宗元知道我長短。」

「趙宗元。」康延欣說。

也許聽出聲音有些異樣,王繼忠問:「趙宗元怎麼了?」

康延欣忙說:「沒什麼,這棉衣正是她做的。」

王繼忠想了想,說:「是個可憐的人,她在裁造局還好吧?」

一大早,三個人對趙宗元這麼上心,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王繼忠怎麼也關心她來了?是了,他們同是俘虜,同病相憐,算是患難之交,關心她是應該的。但康延欣還是有些不悅,說她好得很。

王繼忠「吁」了一口氣,放下了一副重擔。

看着王繼忠這副樣子,康延欣甚是氣惱,說:「太后常說將軍重情重義,還真是如此,怎麼放不下趙宗元嗎?」

王繼忠沒有作聲,元虛說:「康小姐有些不知,王將軍捨身救回幾萬百姓,孤身來到這裏,舉目無親,路上有趙宗元相伴,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是比親人還親啊,要論情義還真是天高海深呀。」

康延欣本來就善解人意,聽元虛這樣一說,心中一軟,看着王繼忠心疼起來。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王繼忠身體好得很快,但總是心事重重。康延欣向蕭綽稟告了幾回,蕭綽什麼也沒說,只讓她依舊伺候着。康延欣只得白天去開龍寺,夜晚回到宮裏,來回地跑,很是辛苦。

王繼忠辭了她幾回,讓她不要再來。可她說她是奉太后之命來伺候他的。王繼忠推辭不掉,只好由她。畢竟她是一個漢人,會說漢話,總比對着那些軍士強。而且,康延欣還讀過書,詩詞歌賦也懂一些。她喜歡南朝,總是問有關南朝的事,她十分嚮往汴京。當王繼忠講汴京時,她總是聽得津津有味,之後,不無感嘆地說:「真是虧了你了。」

有一回,王繼忠講完,康延欣說:「將軍,你帶我去汴京吧。」

王繼忠大吃一驚,看着康延欣心想:她該不是來試探我的吧?於是,搖頭道:「汴京雖好,已是他鄉。」

從此,王繼忠再不跟康延欣談南方的事了。直到有一天,這天,康延欣來得很晚,她背着手,輕輕地走進來,神秘地說:「王將軍,你知道我今天找到什麼了?」

王繼忠看了看康延欣,搖搖頭。

康延欣慢慢地抽過手,將一束鮮花在王繼忠眼前晃了晃,說:「認得嗎?這是什麼?」

那是一束藍色的花,很是妖艷,如一束藍色的火焰。王繼忠目不轉睛地看着,失聲道:「金燈,哪弄來的這麼漂亮的金燈?」

康延欣撇嘴道:「金燈?將軍好好看看這是金燈?」

王繼忠仔細看了看,嘆息道:「果然不是金燈,我還以為是金燈呢,顏色都不像嘛。」

康延欣說:「金燈是什麼樣的?」

王繼忠動了動嘴,嘆道:「它是······唉,反正它不是金燈,它是什麼花?」

康延欣說:「它叫青囊。」

「青囊,」王繼忠忙拿過花,仔細地瞅,說,「它就是青囊?」

康延欣說:「是啊,它就叫青囊,中原沒有這花?」

王繼忠說:「沒有,聽說有過,但很神秘。」

康延欣說:「很神秘?怎麼神秘?」

王繼忠說:「說它神秘,其一、是很少有人看到它,其二、據說它只在仲夏月圓之夜開放,須臾,凋謝。更神奇的是每當花朵盛開之際,花瓣上會出現文字,可預言世事未來。當年隋文帝駕崩之時,青囊花上出現了『楊花落李花開』後來果然李淵滅了隋朝。待唐太宗崩殂之時,花瓣上又現出了『武興周而代李』果然武則天坐上了皇位。」

康延欣驚奇不已,說:「真有這麼神奇?快看看花瓣上有沒有字?」

王繼忠看了半天沒有看出什麼名堂。

康延欣說:「這種花既然這麼神奇,那就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可以看出來的,一定是要非同尋常的人才能看出來。」

王繼忠尋思此後有理,心想誰有這個本事呢?思來想去,猛想起一個人或許可以看出什麼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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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落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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