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超度

五、超度

九月,隊伍終於到達上京。上京頓時熱鬧起來,各個衙門都高速運轉,北樞密院,南樞密院、丞相府,留守府,黃龍府,管軍的管軍,管民的管民,看起來繁雜,卻井然有序。大量人馬湧入上京城,立即喚醒這個城市,它頓時忙碌起來,茶樓酒肆,商鋪歌院都紅紅火火,生意興隆,忙得不可開交。連一向清凈之地佛門寺院也人潮湧動,香客絡繹不絕。

開龍寺主持元虛一早接到留守府的通知:今天,皇上要率百官來寺里做法事,超度陣亡將士,讓他們清出閑雜人等,做好做法事準備。

元虛不敢懈怠,立即準備起來。臨近中午,皇上,皇太后及文武百官來了。浩浩蕩蕩一隊人馬把街道都塞滿了。

元虛迎出寺門,將眾人接入寺內,請皇上、皇太後到方丈小息,令小沙彌端上茶食,素餅,水果。

皇太后蕭綽說:「主持先不要忙碌,朕這次來開龍寺是請各位得道高僧為朕做一場大法事。超度死於戰場的亡魂。」

元虛稽首道:「皇太后菩薩心腸,這場法事,必將功德無量。」

蕭綽說:「這次暴宋侵我契丹,殺我人民,陷我城池,幾傾我國,賴皇天護佑,將士奮勇,一舉擊敗宋軍,國家得以保存,疆土得以恢復。只是此一役傷亡太多,軍人、百姓,契丹人、宋國人都慘遭塗炭,屍橫蔽野,白骨積山,此皆朕之罪過。」

元虛說:「皇太后休如此說,雖然,我佛慈悲為懷,卻是以大眾為懷,除惡揚善,以天下大眾為念,救民於水火,此乃大慈大悲之舉。暴宋貪得無厭,悍然發起戰爭,塗炭生靈,殘暴百姓。皇太后親率三軍,殄滅凶頑,掃清寰宇,撥霧見日,此乃大功,何罪之有?」

蕭綽說:「畢竟殺戮太多冤魂戾氣充塞宇宙,孤魂野鬼走投無路,有家不能回,魂魄不能安,祭飧不能享,漂泊無所依,實在可憐。朕今天做這場法事,就是要追薦他們,超度他們的魂靈,不論他們是契丹人還是宋國人,也不論是軍人還是布衣百姓,祈禱他們早脫苦海,魂魄歸寧。」

元虛說:「太後有如此心愿,蒼生有福。小僧敢不盡心竭力安頓好這些亡魂?」

元虛說罷,便請太后、皇上移步大雄寶殿,拈香祭拜,安排下禪位,請太后、皇上入位禱告。元虛則與眾僧做起法事,敲磬誦經,念咒焚香,鐃兒、鈸兒一起作響。直到傍晚,法事才停下來。

蕭綽說:「朕要做這場七七四十九天的追薦大會,奈何國事繁忙,不能親自在這裏焚香祈禱,勞煩諸位法師代為操勞,法事完畢,朕必有重賞。」

元虛說:「請太後放心,小僧一定盡心儘力做好法事,太后善心必結善果。」

蕭綽說:「那就有勞高僧了。」

元虛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王繼忠突然說:「啟稟太后,臣想留下來。」

蕭綽微微一怔,隨即說:「卿留下來甚好,代替朕為那些亡靈祈禱,也算是替朕完成心愿。好吧,你就留在這裏,所有用度差人來宮裏取。」並吩咐元虛安排一個乾淨的客舍讓王繼忠住下,另外,撥了數個精幹的士卒照應王繼忠。一切安排妥當,蕭綽才率眾回宮。

王繼忠送走太后,跟着元虛來到自己的客舍。

一進客舍,元虛說:「施主可是汴京人?」

王繼忠一驚,愣愣地看着元虛,說:「敝人是汴京人,師傅怎麼知道的?」

元虛高興地說:「真是你呀!繼忠,我們是鄰居呀,汴京,通津河,小時候,我們經常去那裏玩水。」

王繼忠睜大眼睛看着元虛,叫道:「何中,怎麼是你?你怎麼跑到這裏做和尚了?」

元虛嘆道:「唉,一切都是因緣。貧僧因逃避兵役,託人在大相國寺弄來一張度牒,想做一個假和尚,誰知被人告發,不得不剃度做了真和尚。但那時連年征戰,兵源短缺,朝廷便勒令和尚還俗。貧僧不肯,便潛逃出來,做了一個游僧,四處遊走。後來,來到這開龍寺掛單,遇到寺內老方丈,甚是投緣,遂成知交,老方丈圓寂之後,貧僧就接替他主持寺中事務。沒想到今天遇到了你,你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王繼忠嘆道:「一言難盡。」遂將他如何被俘簡單地說了一遍。末了,他說:「何大哥,你說我這樣做是不是一個背主不忠之人?」

元虛說:「施主,你不能這麼想。世界有大忠小忠之別,效忠君王,為皇上出生入死,乃效一人之忠,是小忠也;以天下蒼生為念,甘願捨棄性命,背千古之罵名,忍辱負重,此乃大忠也,非常人所能也。剛才貧僧已經說了,一切都是因緣,都有註定,施主不必煩心。」

王繼忠說:「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想的?行屍走肉罷了,只是想着那些戰死的人,我就心裏難受得很。一場戰爭不知要奪去多少無辜的生命,這世界為什麼要非要打打殺殺,你爭我奪不可?」

元虛說:「施主有如此心境,令貧僧佩服,但萬事萬物皆有註定,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緣起緣落,花開花謝,自然而已。」

王繼忠說:「這些我也懂得,只是心悶難除,只想找一處清凈的地方消除煩惱,大師,你收留我吧,我要出家。」

元虛把王繼忠仔細打量了一番,搖頭道:「不,貧僧不能收留你。」

王繼忠忙問:「為什麼?害怕皇太后怪你?若是那樣在下寧願死,反正活着也行屍走肉。」

元虛繼續搖頭道:「不不不,施主不要誤會,貧僧觀施主此次來到契丹也是緣分所致,但絕不是出家這等小緣,而是積大善積大德的大緣,施主切勿錯過。」

王繼忠搖頭嘆道:「我被擄至此,身背叛國不忠之名,心懷喪家失親之痛,冰炭相煎,痛不欲生。想想楊繼業戰死沙場,名垂千古,而我苟且偷生,將成為千古之罪人啊。」

元虛說:「公道自在人心,何必放在心上,還是一切隨緣吧。」

王繼忠不再說什麼,元虛知道王繼忠苦悶,但能解除苦悶的就是時間。他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說:「繼忠,今兒,你暫住小寺,寺內清淡,比不上外面魚肉葷腥,幸好,太后臨走留有人照顧你,你若是想吃什麼,儘管着人去買,不必顧忌寺內的規矩。平時,不做法事的時候,到我宿舍里來,同貧僧說說話,敘一敘鄉情,聊解思鄉之苦。」

王繼忠點頭答應,送走元虛。王繼忠沒想到在這裏竟碰到故人,一時十分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到了後半夜,忽然,傷心起來,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依稀在汴京逛街,一會兒又似乎在路上,兩邊都是高得出奇的山,怎麼走都走不到頭,一會兒彷彿和妻子在一起,轉眼卻是一群可憐兮兮的人圍着他,揪他,搡他。驚得他出了一身大汗,醒了,坐起來,心頭砰砰砰地亂跳。之後,他再也無法入睡,便起身在寺內慢慢地走,大雄寶殿,羅漢堂,文殊院,大士閣,他在每一個殿門口徘徊,心裏默默祈禱。先前,他讀了一些佛家的書籍,但都沒有深究,幾乎都是當成閑書來看,但今夜,那些經書卻彷彿呈現在眼前,金剛經,楞嚴經,大悲咒,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這些經書紛紛奔涌過來一起,彷彿都是自己多年未見的故交。他把經文一遍又一遍地背誦,像一個僧人做功課一樣,直到天亮,他聽到僧人們做早課的鐘聲,他才回到客舍,躺下沉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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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落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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