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立銀行眾商籌股雪國恥諸雄合力

太陽一出,商務會館里就鬧猛起來,不斷有人走進,門衛應接不暇。進來的人,手中大多拿著一份上海《申報》。

這些入館的人大多會在會館大門前面住步,仰望一會兒上面的招牌,甚至指指點點一番,然後再撩開衣襟,大步進廳。

大廳正中偏左側擺著一條長案子,案前擠滿人,或吵吵嚷嚷,或說說道道,滿是聲音。案后穩坐二人,一人忙不停地揮筆登記、造冊,一人收錢,將錢放進一隻小錢櫃。

大廳右側立著一個公告欄,欄上並排張貼著兩張通告,其中一個的標題是「上海市商務總會通告」,另一個是「完全商股銀行募集本金通告」。

通告前面站著更大一群人,聲音更是喧囂。

三樓總理室,祝合義樂得合不攏嘴地看向挺舉:「挺舉呀,你這一招真叫靈哩,《申報》才登三日,人氣就聚起來了。我方才審過,滬上市場,能來的幾乎都來了。」

「祝叔,」挺舉應道,「這說明一個事體,越是不景氣,越是人心散,我們這個會館越是重要。祝叔注意沒,凡是來的人,都要駐足去看那塊牌子,因為它被人砸過了。砸牌子,看牌子,說明大家心裡在乎的是這塊牌子。」

「是哩。第一步走出來了,下面該是第二步。」

「祝叔,」挺舉拿出一個文件夾子,「這是近期商務總會的活動安排,請您審查!」

合義審讀完,放在几案上,看向挺舉:「好咧,你照此統籌。」又苦笑一聲,「挺舉呀,有個事體,祝叔」欲言又止。

「是籌款的事體吧?」

「是哩。我問過不少朋友,都不肯放話,一是沒錢,二是心裡沒譜兒。我承諾的十萬兩,也有點兒意外。我的店號名義上不少,卻不完全屬於我,我召集股東議論此事,合伙人大多不願意。唉,錢莊一忽拉子倒地,他們心有餘悸哩!」

「嗯。」

「祝叔手頭只有南京路上的那個大店,頂多能貸五萬兩!」

「祝叔就把這五萬兩貸出來,我們買下大樓再說!」

「買大樓?」合義怔了,「五萬兩哪能夠哩?不是要五十萬嗎?」

「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太極強調四兩撥千斤,我想以五萬去博五十萬!」

祝合義盯住挺舉,良久,鄭重點頭:「挺舉,你在這兒守值,我這就到洋人銀行辦理質押!」

就在合義下樓時,順安、章虎走進大廳。

二人審看一會兒,緩步踱到通告欄,順安的目光落在銀行通告的幾行大字上:「共集三千股,每股一千兩。三千股均為銀行原始股,所有原始股一視同仁,對股不對人」

「小娘比哩,三千股,三百萬兩」章虎鼻子里輕哼一聲,看向順安,「你那兄弟真能吹!」

順安似是沒有聽見,雙目擰緊,牢牢鎖在那張公告上。

「走吧,讓他吹去,」章虎拿肘子頂一下順安,「你我已經報過名了,待在這兒也是無事,章哥請你看場熱鬧去!」

「啥熱鬧?」

「一去你就曉得了!」章虎扯起他,並肩走出大廳。

出會館沒多遠就是南京路的核心地段,章虎所說的熱鬧就在這兒。

這是一個廣場,廣場正中擺著一個中式擂台,擂台前面聚起數以千計看熱鬧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湧向這兒。

陳雋、丁小姐的黃包車走到這兒,剛好被堵了個嚴實。車夫要求繞道過去,陳雋卻是愛熱鬧的人,當即付過車錢,扯丁小姐鑽進人群。

許是命運安排,二人擠到順安、章虎的身後,再也擠不動了,因為章虎的身邊各站幾個兄弟,將擂台擋了個嚴實。陳雋二人不再擠了,將就著透過章虎、順安等人的縫隙看向檯面。

擂台上擺著一個巨大的杠鈴,台後是個高大建築,正門上方橫著一條巨幅,赫然寫著「道宏洋行」四個大字,並附著英文。擂台兩側誇張地懸挂著兩個條幅,宛如一副對聯,上聯是:「大英力士挑戰中國功夫」;下聯是,「世界拳王打遍四十四國」。顯而易見,對聯與上面的橫幅是照應的。

檯面一側顯眼位置豎著一個標牌,牌上用中文寫著挑戰規則:徒手擊打,不設防護,不定規則,打下擂台為輸,死傷免責!

擂台上,一個身材魁偉的洋人正在顯擺一身肌肉,翻譯與兩個洋漢子在他兩側造勢。

人群越聚越多。

一身道袍的蒼柱遠遠看著,葛荔站在他前面不遠處。

翻譯抱拳,朗聲說道:「諸位看客,大英帝國力士、世界拳王萊皮士先生周遊美洲、歐洲、非洲、澳洲、亞洲,打遍四十四國,比賽四百四十五場,斃傷四百四十四人,無一敗績。萊皮士先生聽聞中國功夫了得,特此蒞臨上海,選此風水寶地,依中國習俗擺出這個擂台,挑戰中華力士。萊皮士先生欲在此地擺擂十日,十日之內,任何英雄好漢,不問背景,不問出身,皆可上台應戰,與萊皮士先生一決高下!」轉身,指向旁邊一個牌牌,「諸位請看此牌,競技場上,生死勿論,截至今朝,擂台已擺三日,我泱泱中華尚無任何勇士向萊皮士先生挑戰!」

場上所有目光無不盯住擂台上的巨大杠鈴。

「諸位看客,」翻譯指著杠鈴,不無得意,「這叫杠鈴,是萊皮士先生平日訓練所用,由渾鐵鑄成,幾多輕重,阿拉也不曉得。哪位壯漢可願上台一試?」

眾人面面相覷。

翻譯指向一個壯漢:「這位好漢,願否上台一試?」

那漢子果是血氣之人,朝手心吐幾口唾沫,上台搬那杠鈴。漢子使足力氣,杠鈴紋絲不動。

那漢子干臉,搖頭,悻悻地下台。

接著,一些年輕力士輪番上台,折騰那隻杠鈴。那隻杠鈴卻如生根一般,任他們如何折騰,竟是紋絲未動。

翻譯接道:「一個不行,可以上兩個!」

「小娘比哩,全是托,上去試試!」章虎嘟噥一聲,頂一下手下,朝台上努嘴。

兩名手下跳上去抬那杠鈴,憋足力氣,那杠鈴只是動了幾動。章虎再次努嘴,又上去二人。四人合力,終於將那杠鈴稍稍抬離地面。

眾看客無不震驚。

章虎咂舌:「小娘比哩,介重!」

四條漢子正要跳下擂台,萊皮士出聲:「Stayhe

ea

dsee!」

翻譯急上前一步,攔住四人:「諸位且慢!」

四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台上。

萊皮士走到杠鈴前面,在手心搽些**,雙手握住杠鈴中部,大喝一聲,將那杠鈴照頭舉起。

喝彩聲不絕於耳。

萊皮士將杠鈴放下,仰天長笑,聲如洪鐘:「I'mtoldthatyouChi

esehaveGo

gfu,a

dthatyou

Go

gfuisfea

ful.Icame,Isaw,Ifeltdispoi

ted,becauseIsaw

oGo

gfu.Io

lysawc

owdsofpalefaces,bloodless,justlikesickme

.Yes,c

owdsofsickme

,」指點四人,「justlikeyou,you,youa

dyou,allsickme

.Youk

ow,thesickca

eve

lifttheba

bell.」

翻譯扯起嗓子譯道:「有人告訴我說,你們中國人有功夫,你們的功夫很厲害。我來了,我看了,我失望了,因為我沒有看到功夫。我只看到一張張面無血色的臉,就像一群病夫。是的,成群的病夫,」指點四人,「就像你,你,你,還有你,統統是病夫。你們曉得,病夫是舉不起杠鈴的。」

全場大嘩。

章虎手下四人被當眾羞辱,無地自容,不知所措。

章虎沖他們吼道:「還不跳下來,待在台上丟人現眼哪?」

四人慌亂跳下。

有人指著台上斥道:「萊皮士,能舉杠鈴有啥了不起?憑什麼辱罵中國人?」

眾人附和:「對呀,你憑什麼辱罵我們中國人?」

萊皮士看向翻譯:「Whata

etheyshouti

gabout?(他們吵嚷什麼?)」

「Theysay,whydoyoutau

tthem?(他們說,你為什麼辱罵他們?)」

「Tau

t?A

eyou

otc

owdsofpale,sickme

?If

ot,why

otjumpo

tothestagea

dche

lle

geme?Ip

omise,a

yo

ewi

sme,IwillKoutouth

eetimestohimacco

di

gtoyou

Chi

eseways.If

ot,youshouldallbecalledsickme

ofeastAsia!」

翻譯轉向人群,大聲叫道:「辱罵?你們難道不是一群東亞病夫嗎?如果不是,為什麼不跳上擂台向我挑戰呢?任何人若能贏我,我就照你們中國人的方式,向他磕頭三次。若是不能贏我,你們活該被叫作東亞病夫!」

群情激憤,但沒有一人上台。

萊皮士爆出更長、更響的笑聲。

葛荔一臉怒容,看向蒼柱。

蒼柱轉身離開。

葛荔隨他走出。

章虎牙齒緊咬,臉色紫漲,扯住順安扭頭就走。順安轉身過急,一腳踩在丁倩雯的腳面上。

顯然這一腳踩得不輕,丁倩雯「哎喲」慘叫一聲,彎下腰去。

陳雋正憋著一肚子火氣,不由分說,照順安的鼻子就是一拳。

章虎驚呆了,待反應過來,剛要發作,被順安攔住。

順安捂住流血的鼻子,朝著仍舊蹲在地上「哎喲」不絕的丁倩雯鞠躬請罪。

丁倩雯止住哎喲,白他一眼,扯住陳雋,一跛一跛地逃離,將仍在哈腰站著的順安晾在原處。

章虎跺腳,恨道:「小娘比哩,連臭娘們也敢耍橫!」

陳雋攙扶著丁倩雯走出人群,召來一輛黃包車。

丁倩雯看向她:「阿妹,還去商務總會嗎?」

陳雋眉頭擰緊:「沒心情了,我們回學校吧?」

「我想回家。」

「好吧,」陳雋扶她坐上車子,「阿姐,我也有點兒事體,我們明天學校里見!」

丁倩雯離開之後,陳雋拐向一條街道。

離這兒不遠處就是她阿哥的武館。

陳炯不在。

陳雋一直候到天黑,陳炯仍舊未回。眼見學校熄燈時辰到了,陳雋只得返校。第二天是周一,陳雋上完課,再來武館。

陳炯正在與人談事兒,聽到妹妹又來,忙脫身過來。

陳雋噘著嘴,轉過臉,不理他。

「哈哈哈,」陳炯瞄她一眼,樂了,「看樣子,是有人欺負阿妹嘍。我猜猜看,不會是那個伍挺舉吧?別不是阿妹尋上門挑戰,吃下敗仗?」

「才不是呢。」陳雋急了,扭頭說道。

「咦,除去此人,還有什麼人能讓我的阿妹生氣?」

「洋鬼子,萊皮士!」陳雋義憤填膺,「他在南京路上擺擂台,罵咱中國人是東亞病夫!阿哥,你能不能放下別的事體,想個辦法懲治此人,為咱中國人爭口氣?!」

「嘿嘿,」陳炯笑道,「收拾一個小洋鬼子,不用動用阿哥,阿哥只需派出一個人就成!」

陳雋驚喜:「啥人?」

「阿妹呀!」

陳雋又急又氣:「阿哥?」

「走走走,」陳炯一把攬過她的腰,「阿哥這就教你幾招,保管成功!」

陳炯帶陳雋走進武館新落成的演武場,分別穿上緊身衣,練起實戰搏擊來。陳炯一次次地將陳雋撂倒,陳雋一次次地撲上,直到她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阿妹?」陳炯扶起她,一臉關切。

「再來!」陳雋擦把汗,喘幾口,再次擺開架勢。

「嗯,」陳炯豎起拇指,「是我阿妹!」

二人又練一陣,陳雋實在吃不消,咕嘟咕嘟灌下一碗涼開水,就坐在那兒不動了。

「阿妹,」陳炯笑道,「今日到此為止,明朝再來,如何?」

「阿哥,」陳雋點下頭,盯住他,「阿妹的悶氣,你還沒講哪能個出哩。」

「你這口氣阿哥會出,阿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體!」陳炯笑道。

「好吧,」陳雋放下水碗,「你再講講伍挺舉,好不?」

陳炯看她:「講他做啥?」

「咦,你不是讓我做好自己的事體嗎?我們講好了,我的事體是把姓伍的拉進同盟會!」

「唉,」陳炯苦笑,「你呀!」搖頭。

「阿哥,叫你講你就講嘛!」

「好吧,你想聽哪一段?」

「大鬧米市!」

陳炯皺眉:「這已講過三遍了!」

「再講一遍嘛。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要掌握所有細節,這樣才好對症下藥!」

陳炯正自沒個擺脫,任炳祺趕到,在門口招手,壓低聲:「師叔,人到齊了,等您呢!」

「阿妹,」陳炯如釋重負,「有大事體了,你先回校,阿哥得去開個急會,大米的事體改個辰光講嗬!」說著揚下手,大步出去。

陳炯與任炳祺匆匆走進一間密室,裡面已經候著八人,全是同盟會的核心成員。

桌面上擺著幾份報紙,赫然刊著萊皮士與那杠鈴的照片,還有一張條幅的照片,上面是「東亞病夫」四個大字。

「師叔,」炳祺指著照片,「這個條幅我看過了,是昨日後晌新掛出來的!」

「曉得了。」陳炯一臉淡定,看向眾人,「諸位同志,在下查清爽了,萊皮士自幼喜愛拳腳,蠻力驚人,在美國拳壇打過多次比賽,獲過拳擊冠軍。後來不知何故離開美國,週遊世界,挑戰列國,在印度孟買設擂,連敗數名挑戰者,後到泰國,斃殺三名泰拳高手,威震東南亞。聽聞中國功夫了得,於上月赴港,在港設擂十日,將兩位南拳高手擊落擂台,一死一傷。此人以為中國功夫不過爾爾,遂離港來滬,再次設擂挑戰。擺擂幾日,觀者甚眾,其中不乏武學高人,幾家武館躍躍欲試,但迄今仍舊無人應戰。此人越發狂妄,不僅出言不遜,這又掛出橫幅,意圖激怒國人,在中國本土擊敗中國功夫,在揚名於世的同時,順便發筆橫財!」

坐在中間的一個留有八字鬍的會員不解地問道:「擺擂台也能發財?」

「是哩。他可從兩個渠道賺錢,一是從洋行領取酬金,二是由門票分成。」

「洋行為何付他酬金?」

「洋行之間也有競爭。此番他來,由英國道宏洋行出面邀請。道宏洋行剛剛成立,在上海灘是新面孔。洋行有意炒作此事,藉此提升其知名度,擴大影響力。」

「奶奶的,」炳祺一拳砸在案上,「要是這說,我們不能上當!不瞞師叔,幾天來我一直憋著口氣,正琢磨請個高手教訓他哩。」

陳炯用力揮手:「恰恰相反,我們要上這個當!」

眾人不解。

「從眼下大勢看,大清亡無日矣,革命成功指日可待。你們這都看到了,光復會在上海經營多年,人多勢眾,影響力極大,而我們同盟會根底尚淺,暫時無法匹敵。要想在氣勢上壓過光復會,我們必須打出奇招。打瞌睡時送枕頭,這個洋鬼子來得恰到好處,我們正可利用此人反向炒作!」

八字鬍會員問道:「哪能個炒作哩?」

「我們不是建起這個武館嗎?他罵我們是東亞病夫,我們就以此館名義向他挑戰,同時,利用報刊宣揚中華武術,揚我中華國威,強我國人體魄,振我國人精神。此為愛國舉措,官府在名義上也不好禁止。所以,在下主張配合萊皮士,陪他玩玩這場遊戲。」

眾人面面相覷。

八字鬍會員擔憂了:「這是玩命,不是玩遊戲。那傢伙力氣死大,除非李元霸再世,否則,無人鎮得住他!」

「在下不這麼看。」陳炯駁道,「此人不過是一頭蠻牛,以中華之博大,以中華武術之精深,相信會有伏牛高人!」

炳祺點頭:「師叔,這事體幹得!」

八字鬍會員急了:「陳先生?」

其他會員也都表示出不同的焦慮。

「好吧,」陳炯擺手,「此事暫時擱置,待在下尋到制敵之人,再作定奪。散會!」

眾人散去。

陳炯拿出一封密信,遞給任炳祺:「炳祺,你將此函交給大小姐。」

炳祺皺眉:「師太老了,這」

「想哪兒去了?」陳炯白他一眼,「我是讓師太薦個高手。中國武界,啥人功夫深淺,沒有師太不曉得的!」

一日之間,報名加入商務總會的人不下三百,各種表格與材料將桌子堆得滿滿的,挺舉從早上一直忙到天黑,仍未完全理清爽。

挺舉正在忙活,有人敲門。

挺舉開門,見是振東,驚愕:「馬叔?」

振東大步走進,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就曉得你在。倒酒來!」

挺舉端來一杯熱開水:「沒酒,只有白開水一杯!」

振東從屁股後面摸出酒葫蘆,朝嘴裡一塞,咕嘟一口飲下,抹抹嘴唇:「曉得你沒有,馬叔早就備下了。」

「觀你臉色,事體成了!」

「老馬出蹄,能有不成的事體?」振東招手,「過來!」

挺舉湊過來。

振東煞有介事地壓低聲音:「老倭寇讓馬叔搞定了!」

「快講,馬叔是哪能搞定他的?」

「呵呵呵,馬叔就是這般搞定他的!」馬振東眯縫起眼,喝一口,抿下嘴,再喝一口,再抿一下嘴。

「跟他拼酒?」

振東眼一瞪:「拼酒?他配嗎?」又喝一口,「馬叔尋到阿祥當托兒,將他那處地方講得一無是處,先出價二十萬,后出價三十萬,沒有超過三十五萬,氣得老倭寇吹鬍子瞪眼,連叫『大麥大賣』,拂茶送客。」

「大麥大賣,啥意思?」

「哈哈哈,」振東樂了,「就是不成不成呀。馬叔看到火候到了,這才出馬,果見那廝沉不住氣了,眼神不定,出氣不勻,急等出貨哩。他給馬叔伸出六根指頭,馬叔還給他四根指頭,然後就眯起眼,就這般一口一口喝酒。沒喝完半葫蘆,那廝熬不住了,伸出五根指頭。馬叔收起葫蘆,拍屁股就走,他追出來,伸出另外一隻手,彎去兩根指頭,我又彎去三根指頭,他把牙一咬,成交!」

「你們彎來彎去,究竟是多少?」

「四十五萬!」

挺舉沉思良久:「馬叔,你再去,給他五十萬!」

「啊?」振東大怔。

「但要他答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們預付五萬兩,要他先辦過戶手續,另外四十五萬兩,我們在一個月內支付!」

「這」

「所有條件可以寫在合同里,我們另外寫出借據,到公證處公證,若是一個月內支付不出餘款,他白五萬兩,房子依舊過戶給他!」

「這倒是便宜他了!」

「馬叔,這棟房子,值五十萬哪!」

「好咧。好事體不可急,馬叔這先熬他幾日,免得他不利索!」

又是一個周末,南京路上熙熙攘攘,分外鬧猛。

頤鳳茶道里,順安、章虎靠窗坐著,面前各擺一隻茶盞。

順安二目微微閉合,保持一個姿勢顯然很久了。

「兄弟,」章虎急了,「你究底在琢磨啥哩?」

順安身子沒動,手伸進袋中,摸出一張紙頭扔到几案上。

章虎撿起,瞄一眼,扔到案上,笑道:「吹牛逼的東西,有啥好看的?」

「我想參股。」

「啥?」章虎斂住笑,緊盯住他。

「還想拉上章哥。」

章虎震驚,好半天,撲哧笑道:「兄弟不會是當真吧?」

「當真。」

「你讓章哥去參他伍挺舉的股?」

「是哩。」

「你」章虎頓住。

「章哥,」順安睜開眼,盯住他,「兄弟問你,請如實說。」

「問吧。」

「你帶兄弟們奔東忙西,打打殺殺,為的是啥?」

「義氣。」章虎不假思索。

順安撲哧笑了,輕輕搖頭:「如果只為義氣,平心而論,能有幾個兄弟肯為章哥賣命?」

章虎略怔一下,笑了:「是哩,人為財死,說白了,仍舊是為錢!」

「正是。」順安接道,「在這上海灘上,各色人等往來奔忙,熙熙攘攘,為的全是錢。既然為的是錢,章哥講講看,有哪樁事體既賺錢快,又體面,風險還最小呢?」

順安所講顯然不是黃賭毒,章虎忖思良久,撓頭:「你講。」

「開銀行。」順安一字一頓。

章虎吸進一口長氣。

「與銀行比起來,錢莊不值一提。橡皮股鬧成那樣子,連洋行也有破產的,但銀行卻家家賺錢,沒有一家賠的!」

「是哩。」

「唉,」順安長嘆一聲,「說到這兒,我是打心眼裡佩服挺舉阿哥呢。挺舉阿哥天生是個生意精,凡是他想乾的,沒有一樁不成。凡是他反對的,沒有一樁成功!」

「你講得是,」章虎應道,「但我倆犯沖,尿不到一個壺裡!他壞了我事體,我燒了他房子,還意外結下殺父之仇,照他們儒生所講,不共戴天哩。」

「這些舊事體,章哥只管放心就是。」

「為啥?」

「章哥是否放火,挺舉阿哥一沒抓到,二沒看到,是樁無頭案。不瞞章哥,火災之後,挺舉盤問過我,讓我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章哥看得出,他沒起一絲兒疑心,要不然,依他脾氣,早尋章哥拚命了!」

「哼,起疑心又奈我何?」章虎鼻孔里哼出一聲,「真把章哥惹毛了,看不再放他一把火!」

「章哥,生意人不講氣話,只講當下。無論尿到哪個壺裡都不打緊,錢不扎人,是不?通告上講,一股一千兩,我們可把餘下的煙土全部拋了,參它一百股,如何?」

章虎尚未答話,外面一陣喧嘩,一輛四駕豪華馬車從大街上招搖而過,與照面而來的另一輛雙駕馬車相遇。

街道較窄,兩個車夫下車商議如何會車。

四駕馬車的窗帘掀起,一個少女把頭伸出窗外,著急地探看。

順安順眼望去,呆住了。

那少女不是別個,正是那日被他踩住腳面的丁倩雯。

「兄弟發啥呆哩?沒見過」話音未落,章虎這也望見那個少女,打住話頭。

二人盯住她看。

兩輛馬車錯過,分頭馳去。

順安久久凝望那輛四駕馬車遠去的方向,直到它沒入拐角處。

「兄弟,」章虎撲哧笑道,「別不是相中這個小娘了吧?」

「嘖嘖,」順安收回目光,「四駕豪車,清一色白馬。章哥,問問看,這是誰家的。」

章虎擊掌,一侍者小跑過來。

章虎盯住侍者:「方才那輛四駕車,啥人家的?」

「回稟章爺,是丁府如夫人的專駕。」

順安震驚,壓低聲音:「那個小娘難道是如夫人?」

「哪能哩?」侍者笑了,「她是如夫人女兒,丁府千金。不過,如夫人就坐在車裡廂。」

「咦,她在不在車裡廂,你哪能曉得?」章虎問道。

「如夫人每月十五日必偕小姐前往靜安寺進香,風雨無阻,且每次都由此路經過,小的是以熟知。今日剛好十五,必是又去進香呢。」

順安深吸一口氣。

「好消息,」祝合義苦笑一下,將一張表格遞給挺舉,「銀行股份有二人認購了,各五十股,共十萬兩!」

挺舉接過,瞄一眼,震驚:「傅曉迪?章虎?」

「是哩。」合義又出一聲苦笑,「該認領的縮著頭,像章虎、傅曉迪這樣的人,反倒唉!」連連搖頭。

「奇怪,」挺舉半是自語,「他們哪來介許多洋鈿?」

「有什麼好奇怪的?」祝合義應道,「章虎是王公館的人,仗著王探長的勢,黑白通吃,聽人講,不久前他倒騰大煙土發了筆橫財。至於傅曉迪我一直懷疑他跟麥基有啥糾葛,不定從麥基那兒撈到什麼便宜了!」

「我倒是想起一事。」挺舉心裡一動,「橡皮崩市前後,曉迪失蹤三日,回家后一直心神不定。魯叔問他哪兒去了,他說被麥基綁架了,在黑屋裡連關三日。魯叔急需十萬兩銀子救難,讓他出主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摸向內衣口袋,卻什麼也沒掏出來。後來,他借口為魯叔籌錢,再沒回來,再後來,他」想到魯家的財產,頓住了。

「有樁事體我還沒講給你呢。」祝合義直接點破,「將俊逸的家產拍走的人,正是傅曉迪。」

伍挺舉給出個苦笑:「我曉得了。」

「要是這說,我就隨便講講。聽說傅曉迪與你是好友,不瞞你講,我沒相中此人,一則他這人油嘴滑舌,眼神不正,二則他總是跟章虎這類流氓阿飛混在一起。魚尋魚,蝦尋蝦,他們才是一丘之貉。」

挺舉咬緊嘴唇,眉頭凝起。

「挺舉呀,自古正邪兩條道。銀行事體,不能魚龍混雜。我的意思是,他倆的股權,我們不能給。錢不夠,再生辦法,我們再難,也不差這十萬兩。」

「祝叔,」挺舉應道,「我們既然是仿照洋人興辦銀行,就要像洋人一樣以制度說話,不能以好惡評判。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制度卻是公正的。無論何人,只要遵守制度,我們就不可生出區別心。從程序上講,我們通過商會公募本金,他二人既是會員,又是列席議董,應募購股,合理合法,我們無權拒絕。再說,在眾人縮頭時,他二人敢花真金白銀購買股權,是對我們的銀行有信心,這是膽識。至於二人是何居心,其本金又是從何而來,我們沒有足夠理由過問。」

「是哩。」合義略一思索,微微點頭,「他二人參加商會,列席議董,符合商會章程,祝叔也是乾瞪眼。挺舉呀,你比祝叔看得開,想得遠。這樁事體就由你定吧。」說著從袋中摸出一張支票,「款子貸出來了,五萬兩,你這拿去。」

挺舉雙手接過,拱手:「謝祝叔!」

清虛觀禪房裡,申老爺子與蒼柱對面禪坐,几案上擺著陳炯送來的求助函。

「昨日我去看過,」申老爺子看著蒼柱,「洋力士練的是硬功,在外不在內。」

「是哩。」蒼柱應道。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此所謂柔可克剛,靜可勝躁,雌可制雄。若是交手,你有兩式獨創功夫可保勝算,一是太極影功,二是渾圓意拳,退可靜守,進可制敵。」

「意拳不發則已,發即奪命。」

「唉,」申老爺子凝神良久,長嘆一聲,「奪就奪吧。英夷兩次以毒物鴉片為禍中國,火燒圓明園,不知奪去國人多少性命。此人既然不識好歹,上門搦戰,這又如此氣焰囂張,在擂台上寫明死傷免責,那就讓他為他的國人贖個罪吧。」

「好倒是好,只是」蒼柱欲言又止。

「你講。」

「五叔應允陳炯所求,除此之外,是否另有深意?」

「蒼柱,」申老爺子語重心長,「五叔曉得你已心歸大道,不爭塵世了。五叔何嘗不是?然而,身為天國遺臣,處此昏亂之世,豈能苟安於世外?先烈壯志,迄今未酬;先烈血污,迄今未乾;先烈夙願,迄今唉,不多說了。五叔年邁,空有烈士之心耳。」

蒼柱感動:「五叔」

「蒼柱呀,滿人執掌中原數百春秋,氣數這也盡了。國不可無日。清朝氣數既盡,當有新朝替之,此亦為我等未竟之業。我觀逸仙多年,此人胸懷博大,所慮頗遠,其民國願景與我天國所求雖有迥異,卻也不無契合之處,非尋常之輩所能企及。如果不出所料,孫先生之民國大業,或有成日。有鑒於此,五叔這才默許徒輩們輔助孫先生,包括陳炯。」

「不久前,宋先生與陳迥等人成立中部同盟會,欲在長江沿線舉義。大事將起,萬千事體尚須運籌,陳炯何來餘力與這蠻力士較勁?」

「呵呵呵,」申老爺子爽朗笑道,「這正是陳炯的過人之處呢。大義將舉,千頭萬緒,多如亂麻,陳炯拎出這個蠻力士,可謂是理出了亂麻之頭,有舉重若輕之效。你可細思之。」

蒼柱豁然開朗,拱手應道:「蒼柱謹遵五叔之命。」

在挺舉將五萬兩銀子交給振東的當晚,阿祥來到天使花園傳話,說他阿舅尋他。挺舉曉得是麥基洋行的房子成了,便買了一壇女兒紅,興緻勃勃地抱上了振東的閣樓。

開門的是阿祥。挺舉將酒罈子遞給阿祥,審視房間,見桌上空空蕩蕩,振東一臉沮喪地坐在桌邊的竹椅上,只抬手指向對面的一把椅子。

挺舉心裡一沉,坐下,盯住振東:「馬叔?」

「叫阿舅!」馬振東糾正。

「阿舅?」挺舉心思顯然不在稱呼上,盯住他發問。

「唉—」振東給出一聲長嘆,誇張地搖頭。

挺舉苦笑一下:「他不肯賣了?」

「唉—」振東又出一聲長嘆,「你阿舅走南闖北,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真沒碰到過比這東洋佬門檻更精的人哩!」

挺舉眉頭擰起。

「小娘比哩,跟這般人做生意,阿舅得少活好幾天!」

「他是哪能講哩?」

「講得多了去了!」振東猛然來勁,挽起袖子,將巴掌誇張地朝桌面上一拍,「我把那五萬兩支票朝他的桌子上一拍,東洋佬的兩隻小眼珠子立時暴突。我講出條件,他先是吃驚,后是遲疑,再后竟是一番搖頭。」

「他為何搖頭?」

「嫌錢少呀!我無奈何,伸出一根指頭,他想都沒想,伸出五根指頭,我伸出兩根指頭,他縮下一根指頭,我伸出三根指頭,他閉上眼睛,想呀想呀,想了至少三刻鐘!」

「阿舅,你這打的什麼啞謎?」

「談生意呀!我伸一根指頭,是加他一萬兩,他伸五根指頭,是加五萬兩,我伸兩根,是加兩萬,他退一步,縮回一根!」

「你改伸三根指頭,他怎麼不肯了?」

「阿舅啥辰光說他不肯了?」

挺舉一臉驚喜:「馬叔,你這是搞定了!」

「馬叔出蹄,能有搞不定的?」振東啪地拿出合同、公證書、地契、房契及相關過戶手續,「你小子睜眼看看,一應手續全在這兒,打總兒四十八萬,為你省下兩萬。五萬是預付,餘款於三十日內全額付清!事體辦妥,東洋佬感激不盡,連說幾聲要兮,並送我一壇東洋老酒,說是他姆媽釀的!」又看向阿祥,「阿祥,將女兒紅擱一邊,喝你掌柜的東洋老酒!」

「好咧!」阿祥應過一聲,拿出一壇東洋清酒,又如玩戲法一般,將桌面上擺滿菜肴和酒具。

「呵呵呵,」挺舉樂不可支,翻看材料,笑道,「馬叔,真有你的嗬!省下這兩萬,待銀行建成,就做馬叔的本金!」

「嗬,要是這說,阿祥功不可沒,送他一萬!」

「好咧。」

「好掌柜呀,」阿祥邊斟酒邊說,「阿祥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你送我一萬,讓我咋花哩?」

「哈哈哈哈,」振東爆出一聲長笑,「你小子趕明兒趁天不亮就跳黃浦江去!」

「咦,為啥哩?」

「不抽不喝不嫖不賭,你小子活個啥哩?」

幾人皆笑起來。

翌日上午,挺舉直入滙豐銀行,將麥基洋行的全套產權手續擺在查理面前。

查理詳細驗過,抬頭看向挺舉:「伍先生,想貸多少?」

「就以此房抵押,能貸多少就貸多少!」挺舉淡淡一笑,指一下那堆材料。

「OK,」查理收起來,「我會讓評估公司給出評估報告。」

「查理先生,此款能否在二十日之內貸出?」

「應該可以。我會儘快,祝你好運!」

挺舉拱手:「三克油麥克麥克!」

就在伍挺舉在銀行事業上凱歌高奏的同時,甫順安也從章虎口中得到了他一心關注的丁倩雯的一些信息。

「章哥算是兩肋插刀了!」章虎笑道,「為搞清爽那個妞兒,章虎求師母約來丁家的車總管,陪他們打牌三晚,輸錢三百兩,總算是探聽清爽了。」

「章哥,」順安拱手,「這三百兩記在曉迪賬上。」

「記你個屁!」章虎白他一眼,「你把章哥看作啥人了,連賭的錢也讓人付?告訴你吧,丁大人共有兩房夫人,三房如夫人,也就是姨太太,總共生出五位公子、七位小姐。第一夫人早已過世,第二夫人是前朝李中堂的侄女李氏,執掌泰記多年,但眼下被如夫人劉氏取代。讓兄弟踩疼腳的那個小娘是如夫人劉氏的獨養女兒,五小姐丁倩雯!」

順安吸進一口長氣。

「這個劉氏十分了得,幾年前丁大人在錢業公所遇刺,是劉氏為他擋住飛來之刀。劉氏被丁大人送到西人醫院,一連搶救數日,才算撿回一條大命。丁大人欠下劉氏一條命,自此也就寵著她,丁家大小事務,里裡外外,也都交給她裁定!」

順安又吸一口長氣。

「聽師母講,對這五小姐,如夫人視若掌上明珠,丁老爺也是百般寵愛。丁府其他小姐皆裹香腳,唯她一人放的是天足。丁府其他小姐不可出戶,唯她一人自由出入,還在女中就讀哩!」

「什麼女中?」

「震華女中。」

「唉。」順安長嘆一聲,低下頭去。

「兄弟嘆什麼氣?」

「花兒開得再艷,也是人家的,輪不上咱呀。」

「兄弟,」章虎笑了,「輪上輪不上,不試一試怎麼曉得呢?」

順安看向他。

「不瞞兄弟,打完牌,章哥大半夜也沒睡好,思來想去,真的覺得這是一步好棋!」

「什麼好棋?」

「助兄弟傍上丁家衙門哪!什麼銀行不銀行的,在上海灘,除了洋人銀行,有什麼能趕上丁大人的惠通銀行?」

順安眼睛睜大:「哪能個傍法?」

「搞定丁小姐呀!兄弟只要搞定此女,一切就都歐凱了!」

「就憑我?」順安苦笑一聲,指自己腦袋,「虧兄弟想得出來!在上海灘,當有多少公子哥兒爭拜在她的石榴裙下,當有多少達官貴胄巴望攀上這根高枝!」又想一陣,再次苦笑,搖頭,「章哥呀,你這講講,我憑啥?」

「兄弟好好想想,」章虎斂起神,一本正經,「你是怎麼搞定魯小姐的?」湊過來,捏住他的手,「兄弟,只要有心,沒有做不成的事體!」

「哪能個搞法?」

「我想到一個方案。」章虎附耳低語。

「啥?」順安震驚,「你讓我賭賭牌?」

「正是。如夫人有這嗜好,只要你在牌桌上搞定她,什麼都好商量!」

順安連連搖頭:「不成不成,這個不成!」

「為啥?」

「我我」順安聲音低下去,幾乎聽不見,「起過誓!」

「不嫖,不毒,不賭,是不?」章虎冷冷一笑,「敢問兄弟,前面兩個不,兄弟守住哪一個了?是沒去過堂子呢,還是沒有販過煙土?」

順安臉色漲紅,嘴上犟道:「還不是章哥你」

「好好好,都是章哥的不是!」章虎半是哂笑,半是慫恿,「不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和四。兄弟一、二既已具足,何必再去計較這個三呢?」

「我不會打牌!」

「呵呵呵,這倒不難。從今朝起,你我不泡堂子了,章哥手把手教你幾招絕活。依兄弟潛質,不出半月,准能出師!如夫人自視頗高,其實牌技並不咋地。至於牌桌上贏多輸少,那是因為大家都在讓著她!」

順安咬會兒嘴唇,幾乎是嘟噥:「好吧,就依兄弟!」

振華武館的正門外面張貼了一張公告,正對大街,一群人圍著告示觀看。

有識字者高聲詠讀:「我振華武館旨在強健中華民眾之體魄,振作中華民眾之精神,習武強身,延年益壽。凡自願入我武館習武並被錄取者,免收學費,包吃包住。凡表現良好、習有所成者,武館每月獎賞三塊洋鈿」

不少壯漢沒有聽完,人已走進大門。

武館當院,一大群青壯漢子光著膀子站成兩排。

任炳祺這個拍拍,那個看看,轉一大圈,回到隊前,朗聲喝道:「諸位壯士,你們可都是自願來我館報名習武的?」

眾人異口同聲:「是!」

「我館只收身體強健、志在四方、想當英雄的血性好漢,哪位膽小如鼠,」任炳祺指向大門,「請立即走出這道大門!」

沒有一人走出。

「好!」任炳祺大手一揮,「看來諸位皆是血氣好漢。然而,只有血氣沒有用,能不能成為我館正式學員,還要看你們有沒有本事。諸位請照我的樣子,蹲作這般。」擺出樣子,「凡在一個小時內趴下去的,請自行出門。」又看看腕上手錶,「一二三,開始!」

眾人皆擺馬步,下蹲。

照門走進一人,是蒼柱,一身道服,看上去像個遊方道人。

炳祺迎上:「你是」打量他。

蒼柱拱手:「是大小姐令我來的!」

聽到「大小姐」三字,炳祺緊忙拱手:「大師,請!」

任炳祺引蒼柱直入後院,走進陳炯辦公室。

陳炯正與幾個穿長衫的人開會。

「師叔,」任炳祺一臉興奮,「太師太推薦的高手到了!」

見蒼柱尋常服飾打扮,文質彬彬,在場諸人無不驚愕。

陳炯眯縫眼睛上下打量蒼柱,看不出任何高手跡象。

陳炯遲疑一下,緩緩伸手,對方也伸手出來。二人握住。

蒼柱之手柔若無骨,陳炯加力,對方沒有回握。陳炯再加力,對方仍然鬆軟,雖沒叫疼,卻無一絲反制之力。

陳炯不忍再用力,鬆開問道:「先生尊姓大名?」

「草上飛。」蒼柱淡淡應道。

眾人面面相覷。

「草上飛?」陳炯再問,「是先生的綽號嗎?」

蒼柱笑笑,沒再應聲。

「先生此來,可知所為何事?」

蒼柱點頭。

「敢問先生,可是師太請來的高士?」

蒼柱拱手:「高士不敢當!」

陳炯長吸一口氣,一臉納悶地後退幾步,拉過一隻凳子,正要讓座,滿頭大汗、一身緊身服的陳雋從練功房裡旋風般衝進。

陳雋急問:「阿哥,說是有大師來了,人呢?」

陳炯靈機一動,指向蒼柱:「這位先生就是!」

陳雋轉望蒼柱,目瞪口呆:「就你?」

蒼柱朝她笑笑。

「哈哈哈哈,」陳雋長笑幾聲,「我說大師,你這身材,一陣風怕就刮飛了!」

「能不能刮飛,你可試試!」

陳雋眼睛睜大:「喲嗬!哪能個試法?」

「我站在此地,小姐若能動我分毫,就算贏了。」

「你好!」陳雋哪裡肯信,運足力氣,欲行推動,卻見蒼柱原地不動,急了,「快點兒,紮好架勢呀!」

蒼柱笑笑,依舊不動:「來吧。」

陳雋猛撞上去,結果自己連退數步,差點兒跌倒。陳雋急了,一連衝上幾次,使盡解數,竟然沒動蒼柱分毫。

陳炯驚愕:「先生,我可以試試嗎?」

「可以。」蒼柱隨口應道。

陳炯上前,蒼柱稍稍移動腳步,紮好架勢。

陳炯捉住蒼柱胳膊,拉推頂拱,蒼柱巍然佇立。

眾人無不震服。

「真人不露相,先生之謂也!」陳炯由衷嘆服,拱手,「在下陳炯見過先生!」又指陳雋,「在下舍妹,多有冒昧,請先生寬諒!」

蒼柱拱手回禮:「草上飛見過陳先生,見過陳小姐!」又朝眾人,「見過諸位!」

「先生,你叫草上飛?」陳雋好奇了。

「是。」

「那先生一定能飛了!」

陳雋話音未落,蒼柱身子一縱,人已彈在房樑上,而後又如落葉般飄下,面不改色,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陳雋大服,眼珠兒一轉,撲地跪倒:「飛先生,小女子有求!」

「小姐請講。」

「小女子願拜先生為師,懇求先生收徒!」

「小姐請起。」

「先生不答應,小女子就不起來。」

「這我答應!」

陳雋拜叩:「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眾人皆笑。

蒼柱露個臉,算是報到了,見眾人在忙,推說有事,起身離去。陳炯與任炳祺送出大門,返回時見院中扎馬步的人只剩下三個,且個個大汗淋漓,看樣子也都撐不下去。

任炳祺一臉沮喪,指他們道:「師叔,倒下三批了,沒一個成器的!」

「降低標準,能收的全都收下!」陳炯吩咐。

「啥?」炳祺急了。

陳炯指下場地:「就那個姿勢,你給我蹲一個小時試試!」

炳祺來勁了:「蹲就蹲!」

炳祺正要去蹲,陳炯白他一眼,指下後院,大踏步走去。

炳祺跟回後院,來到辦公室,屋中原先開會的三人站起相迎,一個穿長衫,另兩個穿西服。

陳炯將一張中英文寫就的文件遞給任炳祺,指著穿長衫的:「炳祺,這是劉翻譯,你帶他去趟洋行,向萊皮士下戰書!」

「好!」任炳祺接過文件,朗聲應道。

「告訴萊皮士,如果他接受應戰,就必須簽署生死約書,是現場簽,當所有觀眾的面簽!」

「師叔,」任炳祺遲疑一下,「死傷無責,洋人在擂台的牌牌上已經寫明了的!」

「寫明歸寫明,簽署歸簽署!當場簽署約書,就可在氣勢上壓倒對方,同時昭示國人,這是一場生死大戰,是一場事關中華民族榮譽的偉大決戰!」

任炳祺立定,聲音洪亮:「是!」

「去吧。」

任炳祺接過戰書,與劉翻譯匆匆走出。

陳雋轉向陳炯:「洋賴皮擺擂台,我們該是挑戰才對!」

「是應戰!」陳炯語氣堅定,「萊皮士是擺擂挑戰中華武術,我振華武館首任館長草上飛是代表中華武術界應戰西洋拳師,所以他是挑戰,我們是應戰,這個關係不能顛倒。」又轉向兩個穿西服的同盟會骨幹,「你二人負責聯絡各家報館,張揚此事。記住,大報小報,一個都不可落下!」說著拿出兩隻信封,「這裡面是兩千塊,你們全拿去,全部花掉,用作各家報館、各路神筆的潤筆費!」

二人接過,鄭重點頭。

「記住,」陳炯叮囑,「囑託記者,不僅要張揚比武,還要趁此機緣張揚我同盟會,張揚我振華武館,要組織愛國青年、愛國學者,口誅筆伐,聲勢越大越好!洋人不把我華人當人看,欺侮我們幾十年,我們要趁此當口,宣傳愛國讎洋,將這場比武事件升級到維護中華民族尊嚴的高度。同時,要組織聯絡各個學校,讓學子們動起來!學子是我們砸爛舊世界、打出新中國的核心力量!」

二人點頭。

陳炯指著陳雋:「這是陳雋同志,可以代表我。無論遇到何種事體,二位都可直接與陳雋同志聯繫!資金若有缺口,由她協調。」

二人向陳雋拱手。

陳雋伸手,與二人一一握過。

接下來數日,申城大街上的所有報童全都忙活起來,無不手拿報刊,四處叫賣:「看報看報,中國功夫應戰西洋拳術;看報,看報,草上飛應戰大杠鈴,立生死文書,中外古今大決戰」

章虎一向說干就干,在定下大策的當晚就付諸實施,在順安屋裡擺下一張麻將桌,手把手地教順安如何搓牌。

順安也真上心了,一連幾日不出門,直搓得昏天黑地,頭暈眼花,仍不叫停。

搓至第三日,阿黃拿著一摞報紙走進來:「章哥,快看,重大新聞!」

章虎、順安拿起報紙,看起來。

「小娘比哩,」章虎情不自禁,興奮地搓手,「草上飛應戰萊皮士,簽署生死約書,比賽場所定在萬國跑馬場,門票十塊洋鈿!哈哈哈,我就曉得有人會出這個頭!介大個國,介多人,還能沒個高手?」

「是哩。」順安應道。

「小娘比哩,看我使個絕招,讓那萊皮士好好領教一下中華武術!」

「章哥,」順安笑了,「人家比武,你使絕招,這不是滑大稽嗎?」

「咦,」章虎大眼一瞪,「兄弟是不想讓我使絕招嗎?」

「哈哈哈,不是不讓,是你不上場,哪能個用法哩?」

章虎招手:「過來!」

順安湊過頭,章虎附耳悄語。

順安長吸一口氣,拱手嘆服:「章哥,真有你的!」

「奶奶個老**哩,」章虎壞壞一笑,「不用此招,我那口悶氣就沒個出處!」

與此同時,振華武館陳炯辦公室的桌面上,擺著更多的報紙,陳炯等人手一張,皆在賞看。

陳雋拿著幾張新報旋風般衝進來,喘著氣道:「阿哥,快看!」

陳炯看向報紙,上面赫然印著一張圖片,是個大牌子,上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

「好!」陳炯朝几案上猛擂一拳,「這塊牌子在哪兒?」

「就在外灘黃浦公園裡,是我與《申報》一個記者偷拍的。」陳雋略頓一下,壓低聲,「我細審了,原文不完全是這意思!」

「啥意思?」

「是兩個牌子,華人不可入內,狗不可入內。」

「那不就是這意思嗎?」陳炯一震几案,「重賞那個記者,獎他一百塊洋鈿!」

「啊?」炳祺愕然,「一張照片就賞一百大洋?」

「阿哥,」陳雋白他一眼,「這張報紙一到市面上,人們全都瘋了。幾所學校的學生還要上街遊行呢!」

「好樣的,阿妹,沒想到你能成為一員大將!」陳炯由衷贊道。

炳祺吐下舌頭。

「嘻嘻,」陳雋一臉得意,「猛葯還在後頭呢。」

「阿妹,」陳炯拿出二十張門票,「這是比賽的門票,我為各報館的記者留下二十張,由你分發!」

「再多給我一張!」

「送給啥人?」

「伍挺舉!」

陳炯撲哧一笑,取出兩張:「你呀,也好。這是兩張包房票,一張是他的,另一張請他轉交商務總會的祝總理!」

「好哩。」

「哈哈哈哈,」初戰告捷,祝合義興奮得合不攏嘴,「挺舉呀,你的這一招叫空手套白狼,真要是搞成了,將在上海灘創造又一個商戰奇迹!」

「哪裡是空手,已經有祝叔的五萬兩銀子打底了呢!」

「拿五萬去博五十萬,也等於是空手呀。逮只雞還得丟把米呢!」

「祝叔,不瞞你講,這把米小侄可是捏著一把汗哪!」

「講講看,你因何出汗?」

「因為這把米是祝叔的,萬一失手,我這」

「呵呵呵,這個店是祝叔一個人的,賢侄放心博去,大不了祝叔從頭來過嘛!」

「謝祝叔鼎持!」挺舉拱手。

「哦,對了,你這講講,振華武館與洋人打擂台,哪能越鬧越大哩?」

「祝叔,你哪能看哩?」

「感覺不是個好事體。」合義將一堆報紙擺過來,「你看,兩家都把話講過頭了,把事體整僵了,洋人輸不得,國人也輸不得,而擂台賽一旦開打,就只能有一個贏家,無論啥人勝出,總會是」頓住話頭。

挺舉眉頭凝起。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有人敲門。

挺舉開門,是門衛。

「伍助理,」門衛稟道,「有位小姐尋你!」

「小姐?在哪兒?」

「門房裡。」

「祝叔,」挺舉笑一下,沖合義擺個手,「你忙,我去看看!」

挺舉走到門房,陳雋迎出,兩隻杏眼盯住他看。

挺舉拱手,目光徵詢:「在下伍挺舉,小姐是」

陳雋沒有應對,只將大眼盯住他。

挺舉被她盯得發毛,再次拱手:「請問小姐有何事體?」

陳雋回過神來,笑了:「原來你就是伍挺舉呀!」

「正是在下。小姐是」

「嗬,還以為伍挺舉三頭六臂呢,沒想到是個白凈書生!」

挺舉被這「白凈」二字逗樂了,笑道:「讓小姐失望了!」

陳雋伸手欲握,挺舉退後一步,拱手作揖。

「咦,手哩?」陳雋做出握手的動作,「不曉得握手禮嗎?」

挺舉大是尷尬,勉強伸出手。

二人握住。

挺舉象徵性地輕握一下,鬆開:「請問小姐芳名?」

「陳雋!」陳雋指向自己鼻子,「陳炯是我阿哥!」

「哎喲喲,」挺舉完全放鬆,一臉驚喜,「你就是陳雋呀,在下早就聽陳炯講起你呢,」打量她,「嗯,像,太像了。」

「伍挺舉的大名,還有伍挺舉的英雄事迹,我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來嘍。」

挺舉尷尬地笑了:「甭聽他們瞎講。」

「我叫你阿哥,成否?」

「當然了!」挺舉笑道,「你小小年紀,難道還想當阿姐不成?」

二人皆笑起來。

「伍阿哥,我來尋你,是有樁事體。」陳雋拿出兩張門票,「阿哥太忙,讓我將這兩張門票捎來,一張是阿哥你的,另一張請阿哥轉交祝總理!」

「謝阿妹了。」挺舉接過門票,瞄一眼,「對了,我正有事體問你。」

「啥事體?」

挺舉抖一下門票:「就是這個事體!」

「嘻嘻,你問阿妹算是問對人了。不過,總不能讓阿妹在這」陳雋看向大門,做個鬼臉。

「呵呵呵,」挺舉笑了,「是哩。」忙伸手禮讓,「阿妹,請!」

陳雋來到挺舉辦公室,閑扯幾句,挺舉問起比武的事,包括細節,得知草上飛是被一個叫大小姐的人推舉的。

聽到「大小姐」,挺舉覺得事情複雜了,尋個理由打發走陳雋,便匆匆趕到天使花園。

「喲嗬,」葛荔白他一眼,半是嗔怪,「是伍大助理呀,好像是有些辰光看不到人了!」

挺舉抱歉地笑笑,走到她身邊,低聲:「小荔子,有樁急事體。」

葛荔越發來詞了:「我還以為是大助理吃錯藥、摸錯門了呢,原來是有急事體!講吧,啥事體?」

「打聽個人!」

「啥人?」

「草上飛!就是向洋武士挑戰的武師!」

葛荔笑了:「你哪能想起來向我打聽他哩?」

「你功夫介好,想必曉得這方面的人。再說,聽說陳炯是託大小姐請到此人的,記得你也自稱大小姐,想必」挺舉打住,笑了,「所以就來問你了。」

「咦,」葛荔納悶道,「啥辰光我對你自稱過大小姐了?」

「你對順安講過。我和順安剛到上海那晚,順安向我講起你來,我就曉得大小姐與你相關!」

「好好好,我認下。」葛荔扯他衣襟,「走吧。」

「去哪兒?」

「咦,你不是想見見草上飛嗎?」

葛荔帶挺舉來到清虛觀。

觀門緊閉。守門道士見是二人,遂開偏門。

葛荔二人直入後殿,望到院中大樹下面盤坐三人,蒼柱居中,申老爺子、阿彌阿公一左一右,互相抵掌。

蒼柱頭上熱氣騰騰。

葛荔瞥見,扯住挺舉胳膊,遠遠站定。

三人顯然感受到了,緩緩收功,鼎足靜坐。

葛荔扯挺舉走近,在申老爺子前面坐下。

挺舉尋到空當,盤腿坐定。

「伍大助理,」葛荔看向挺舉,「你要見的人就在這裡,有什麼要問嗎?」

挺舉明白就裡,看向蒼柱,拱手:「柱叔!」

蒼柱拱手,以笑代答。

「老阿公,」挺舉轉對申老爺子,「孫輩此來,是想求問柱叔與洋人打擂之事!」

「你有何疑?」

「這場擂台一定要打嗎?」

申老爺子不答反問:「你覺得有何不妥嗎?」

「就孫輩所知,這場擂台賽內有玄機!」

「有何玄機?」

「此地並無外人,孫輩就照實講了。振華武館為革命黨人陳炯所辦,陳炯與孫輩相識多年,無話不談。陳炯甚有魄力,擅長借勢生力。橡皮股災可有千因,其中一因就是他的推動。此番向洋人挑戰,不過是陳炯所下的一枚棋子,意在藉機挑起華洋仇視,攪亂時局,火中取栗!」

「嘻嘻,」葛荔笑道,「你講這些,老阿公早就曉得了。」

挺舉震驚,目光錯愕。

葛荔做個鬼臉。

「挺舉,」申老爺子看向挺舉,「看過《***》否?」

挺舉搖頭:「家中原藏此書,阿爸不讓看,說是禁書,學子不宜!」

「是哩。傳聞此書為唐人李淳風、袁天罡所著,因其預測奇准,為歷朝官府列為禁書,不許私家刊印。此書共分六十圖,象徵六十甲子,每圖各附讖語與頌詞,預測後世興亡治亂。」

葛荔眼睛大睜:「老阿公,此圖講到大清朝了?」

「是哩。此圖第三十七象,講的就是時局。」

「哪能講哩?」

「此象圖是,水中惡鬼,懷抱人頭。讖曰:『漢水茫茫,不統繼統,南北不分,和衷與共。』後面還有一頌,曰:『水清終有竭,倒戈逢八月,海內竟無王,半凶還半吉!』」

挺舉閉目苦思。

「天哪,」葛荔驚道,「水中惡鬼,抱個人頭,這個哪能解哩?」

「既為天機,不可強解。」申老爺子應道,「不過,就此象而論,惡鬼狀如蠻夷,懷抱國人之頭處於水中,或可解構數十年來中華困厄。自禁煙以來,洋夷侵擾,內憂外患,水深火熱,生靈塗炭,華夏子孫死於國難者不可勝數。清廷式微,三教九流紛起結社,正邪混雜,家國混亂,權臣雖有救國之心,卻又各生私念,貪權戀利,終究回天乏力。清朝氣數,至此盡矣!」

挺舉長吸一口氣,恍然有悟:「如此講來,老阿公助力陳炯,是行天道。」

「天道自然,非人力所能強為。然而,洋夷仗恃槍炮之利,瓜分我土,掠我財物,辱我人民,又以鴉片毒物損我國人尚武精神,是可忍,孰不可忍!」

挺舉重重點頭:「晚輩曉得了,只是」頓住,看向蒼柱。

「你講。」

「據晚輩所知,萊皮士不僅蠻力驚人,功夫也很了得,敗在他手下的對手不計其數,在印度、**一連斃殺多名高手,綽號『金剛拳』。在下聽葛荔講過柱叔,曉得柱叔武功高強,但在這競技場上,生死攸關,聽聞柱叔還要與他簽署生死約書,晚輩頗為憂心!」

申老爺子笑了:「挺舉呀,你只曉得洋人有金剛拳,卻不曉得你柱叔有渾圓意拳!」

「哦?」

「此洋人是西夷,西方為金,所練金剛拳,亦為金;你柱叔是東方人,屬木,名蒼柱,亦為木。」

葛荔急了:「金克木呀,老阿公!」

「呵呵呵,」申老爺子爽朗笑道,「金雖克木,木卻生火,你柱叔的渾圓意拳由五味心火生成,木越多,火越大,火則克金哪!」

阿彌阿公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聽申老爺子笑聲輕鬆,又見蒼柱一臉坦然,挺舉知他們已有勝算,遂松下一口氣,朝蒼柱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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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上海.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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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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