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迷霧圍城(下)_方向

正文 迷霧圍城(下)_方向

江面風大,吹得人徹骨透心地寒意,彷彿從血脈最深處泛起來,她緊緊抓着斗篷的邊緣,江水滾滾從跳板之下流過,卻是無窮無盡,波濤無聲。此時遠處的炮聲隱約如同悶雷一般,一陣緊似一陣。全身制服的大副站在棧橋邊,彬彬有禮地說:「elcome

aboard!」無數人從她身邊走過去,這時候一顆曳光彈遠遠地劃過天際,劃破岑寂的夜色,照得江水都隱隱泛起紅光來。

剎那間她想起父母,想起易連愷,想起酈望平,想起他剛才倉促地掰開她的手。

她突然就明白過來,為什麼易連愷遇刺的時候,他反倒替他擋了兩槍,他明明並不用如此,他明明是來卧底,他明明說過,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比他的命還要重要。可是,他畢竟還是違背他自己的心,做出來他本不該做的事情。

兩顆眼淚飛快地墜下去,或許是無聲地落到了黑沉沉的江水裏,轉瞬就不見了。她拭了拭眼淚,活着或許是最艱難的一件事,可是她會好好活着。她掠了掠蓬鬆的鬢髮,朝着燈火通明的船艙走去,將無窮無盡的夜色,留在自己身後。

方向

擁擠嘈雜的人流越彙集越多,閔紅玉原本穿着高跟鞋,被推了好幾個趔趄,又被人踩了一腳,頓時就跌倒在地上,後頭的人只顧著朝錢涌去,眼看着就要踐踏過來,幸好有人及時攙了她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又伸出胳膊將後頭好幾個人攔開,饒是如此,閔紅玉的旗袍下擺上,也被踩了好幾個腳印。

「作死咧!」閔紅玉一邊喃喃地罵,一邊拍著旗袍上的灰。抬起頭來正待要道謝,誰知抬臉一看,拉起自己的人正是潘健遲,不由得一怔,說:「你怎麼沒走?」

碼頭上兵荒馬亂的,眾人皆在奔忙中,連點着的煤油路燈也顯得暗淡無光,無精打采地照着這些熙攘的人群,潘健遲臉上的神情她看不清楚,過了片刻,方才聽見他反問:「你呢?你怎麼不走?」

閔紅玉並不作答,轉身就朝外走,潘健遲跟着她一路走出來,如潮水般的人流都是往碼頭去的,只有他們逆行而出。不斷有人撞到他們身上,也不斷有人被踩掉了鞋,或者失了箱籠。遠遠傳來小孩子的哭聲,也不止一個孩子在哭,所有人張皇奔忙着,彷彿末世。天空不遠處光柱掃過,是架在城頭的探照燈。而火炮的聲音一陣緊似一陣,中間還夾雜着密集的槍身,像是三十晚上家家戶戶放的鞭炮,密密匝匝地響一陣,歇一陣,又響一陣。更遠處的天際隱隱透著紅光,像是哪裏失了火,潘健遲卻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炮陣開火的光亮,看樣子李重年是下定決心,不惜投入全部火力,也要拿下符遠城。

閔紅玉不緊不慢地朝外走,看着蟻群似的人,密密的爬滿整個碼頭,中間啼兒喚女的、披頭散髮的、妻離子散的,種種不一,像是外國電影裏頭,海底成團成團的魚群,茫茫然向前沖著。而只有他們逆流而行,朝着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去。因為不斷有人撞到他們身上來,所以潘健遲拿手臂伸著,替她擋着。閔紅玉見他這種情形之下,還可以維持一種紳士的做派,倒也難得。兩個人奮力朝外擠,只是人流洶湧,他們又是逆向而行,兩個人跌跌撞撞了好久好久,才徹底地從人堆里擠出來。外頭的人稀少了些,清冷冷的光,照着他們往外走。潘健遲原以為是月色,抬頭看了看,才知道原來無星無月,這光隱隱綽綽的,從碼頭那邊照過來,原來仍舊是路燈的光,只是隔得遠,更疏薄了些。而閔紅玉本來穿着一雙高跟鞋,篤篤的聲音倒似一面小鼓,敲破這夜色的岑靜。

司機本來就在汽車外邊等,看到他們折返來,立刻十分機智地打開車門。閔紅玉見潘健遲跟着上車來,便問道:「大難臨頭,不各自逃命去,你跟着我做什麼?」

潘健遲卻說道:「當時你救我出來,我知道你是說動了姚四小姐。姚雨屏替你弄到的空白通行證,你才可以將我從牢房裏弄出來。」

閔紅玉笑了笑,汽車裏頭本來十分黑暗,但是她的眼睛卻亮閃閃的,像是盈盈的水映着月色:「我早就說過,這倒也不用謝我,是你自己的本事,迷得那姚家四小姐暈頭轉向,所以我求到她名下,她才肯去她父親的書房裏,偷偷蓋了這麼一張通行證出來。人家為着你,干冒着性命之險的事,也真是痴心一片。不過你倒真是個狠心薄命的,把人家小姑娘騙成這樣,也不給個交代。」

潘健遲並不理睬她的說辭,只說道:「天下該有的交代也太多了,哪裏能夠都一一交代。」

閔紅玉指了指車窗外川流不息朝碼頭倉皇而去的人群,說道:「你看這些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禍來時,螻蟻尚且貪生,你為什麼就偏不走呢?」

「這世上有些人本應該就好好活下去,比如秦桑。」提到秦桑的時候,他語音稍稍一滯。旋即如常,「而有些人,註定是要死在地獄里,比如你我。」

閔紅玉卻啐了一口,說道:「誰要死?你要死我可不陪着!」

潘健遲卻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馬上就要去西北,我跟你一起去。」

閔紅玉終於有幾分驚詫之色了,他的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楚,她藉著車窗里漏進來的煤油路燈昏黃的光線,打量了他一眼,說道:「本來我費盡心機弄了兩張船票,是想你和她一氣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遠走高飛。沒想到你偏偏要留下來,還要跟我去西北,你要去西北做什麼?」

潘健遲說道:「易連怡逼着公子爺去西北,就是想要借刀殺人。他用秦桑要挾公子爺,公子爺沒有法子。現在秦桑走了,公子爺也可以脫身了。」

閔紅玉笑道:「一口一個公子爺,難為你給他當了這幾個月副官,還真是有情有義。」她幽幽嘆了口氣,說道:「你們公子爺運氣不好,一進西北就被二公子的人發現了,現在他被二公子扣在鎮寒關里呢。」

潘健遲道:「什麼運氣不好,難道不是你通風報信,告訴易連慎他的行蹤?所以易連慎早派人盯上了,到現在你也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雖然放過了秦桑,那也是因為從她身上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這樣東西一旦到手,你是絕不對放過易連愷的。」

閔紅玉笑道:「我倒真好奇你是什麼人來了。起初吧,我只覺得你跟你們少奶奶有舊情,現在吧,我倒覺得你知道的太多了。你明白嗎?活在這世上,若是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命短。」

潘健遲笑了笑,說:「你以為你拿到的那樣東西是真的?」

閔紅玉霍然抬起頭來看着他。

「秦桑雖然不知道那樣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但是易連愷那種情形下交給她的東西,她不會不貼身收著。」潘健遲聲音雖輕微,但是字字句句十分清楚,「你以為是那把銀勺子?虧你費盡心機趁她洗澡的時候用調包記換出來,我告訴你,不是!」

閔紅玉並不答話,但是車窗里映進來的昏淡黃線,照着她耳墜上的流蘇微微晃動,顯然心思紊亂,半信半疑。

「慕容宸派了獨子過江來,慕容灃跟易連愷見面,談了些什麼,說實話,秦桑都並不知道。因為當時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可是我確實知道的。」

閔紅玉沉默半晌,方才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

潘健遲笑了笑:「你愛信不信,如果你不信我,你就功虧一簣。」他稍停了停,又說道,「其實我也挺好奇,你到底是什麼人。是幫易連慎呢?還是幫易連愷?若說是幫易連慎,沒道理,若說是幫易連愷,更沒道理,這時候偏要巴巴兒跑到西北去。」

閔紅玉突然輕輕一笑,說道:「我誰也不幫,我就是想置易連愷於死地而已。你們公子爺這麼有趣的一個人,我可不樂意沒親看到他死,要是他死的時候我不在跟前,豈不少了許多趣味?所以我一定要去西北,看着他死才甘心。」

潘健遲點了點頭:「那我正好跟你一起,這一路上千難萬險,說不定還能幫到你。」

閔紅玉輕蔑地一笑,說道:「你能幫到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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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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