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世奈何

第1章 七世奈何

寧姝剛睜開眼,就被人迎面拍了一巴掌。

一道聒噪的聲音在她耳邊炸起:「醒了沒?怎麼這次這麼久?不會寧姑娘一時想不開,長眠不醒了吧?不過,這一世死得也是忒慘了些,看這皮開肉綻的,太丑了……」

被這一巴掌拍得撞在三生石上,寧姝後腦着地,險些又暈過去,朦朧間想:又來了,這是她死的第幾回了?

「寧姑娘,寧姑娘?」一隻慘白的骨爪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咋咋呼呼道,「不得了了,不會死著死著死傻了吧?」

寧姝虛弱地拍開那隻活潑得過分的骨爪,扯給他一個可怖的笑臉:「死著死著不會死傻,只會越來越爽,要不你來試試?」

石斛是才上任百年的新鬼差,只死過一回,被她這個滲人的笑話嚇得一哆嗦,連連搖頭。

寧姝從三生石上翻身坐起:「有吃食沒?臨死前我四五天粒米未進,餓得本姑娘頭昏眼花。」

「你都死了,還餓什麼呀?我還沒見過地府里哪個鬼魂要吃食的,你要是真餓,諾~」石斛舉起自己皮包骨的骨爪送到她面前,「要不你將就一下,啃兩口吧?」

寧姝作勢要咬。

石斛嚇得忙把手臂收回:這位姑奶奶連閻羅王沐浴都敢偷看,還有什麼她怕的?別真給他一口咬了。

寧姝可惜地聳聳肩,彎腰隨手摘了朵曼珠沙華送進唇里:成了鬼就是這點不好,嘴裏沒味兒,難吃死了。

石斛笑嘻嘻地跟在她後頭繼續嘰嘰喳喳:「這次你是怎麼死的呀?」

寧姝看着光華流轉、透白如玉的三生石里,倒映着她的臉上、身上血肉模糊,紅艷艷的比地府十八層的惡鬼還要可怕萬分。寧姝自己都被嚇了一跳,險些成為第一個被自己丑死的鬼。

哎呀呀,嚇死了……明明被凌遲的時候,沒感覺這麼可怕啊……可惜了本姑娘這張國色天香的臉。

幸而很快,三生石發出微弱的光芒,伴隨着那光芒,她身上萬千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最終恢復成一個眉目如畫、玲瓏玉立的美人。她彎起嘴角,露出個媚人的笑來。

旁邊兒,在奈何橋上排了十來年隊的老鬼們,紛紛攀在橋欄上探頭探腦:「她誰啊?怎麼生得那樣美……」

「不知道,聽鬼差們都叫她寧姑娘。」排在前頭的男鬼無聊地把自己的腦袋擰了一圈又一圈,被個穿紅戴綠、三尺長舌的弔死女鬼擠開,險些脖子折斷。

弔死女鬼蘸着旁邊一個士兵鬼胸口的血窟窿,給自己當胭脂塗:「原來那個地府傳說中的寧姑娘啊。這是又死了一回回來啦?我想想,我剛在這排隊的時候她才死過第四回,四……五……六……這是死第六回了吧?」

「七。」

別鬼:「啥?」

「這是第七回啦。」孟婆舀了碗孟婆湯扔在案上,懶懶打了個哈欠。而且每一回,都不肯喝她的孟婆湯。

眾鬼們頓時被吸引,孟婆湯都沒鬼搶了,紛紛簇擁到孟婆跟前:「七回?上次那個十惡不赦的女魔頭也就被天道懲戒三世不得好死!那她得多無惡不作,才能被天道如此折磨啊……」

「對啊對啊,她都是怎麼死的呀?」

孟婆抽出煙斗,在奈何橋上用力敲了敲,送到唇邊:「第二世,她是那人庭院裏一朵牡丹,被那人掐了插在心上人鬢上,心上人嫌花開得太丑,隨手扔進泥塘;第三世,她是一頭靈鹿,被一箭獵死,做成了那人的衣裳;第四世,她是那人家養的一條犬,鬧飢荒的時候,被那人打死剝皮燒肉充了一家的飢。」

眾鬼咂嘴:「這也忒慘……」

「第五世投胎成一隻雪狐被那人買了去,好生伺候了幾年。」

眾鬼評:「那倒還算不錯。」

「是還不錯,」孟婆勾唇,猛地張開血盆大口,齜開獠牙,露出個猙獰的笑來,「然後就被活剝了皮,從後肢開始,尾腹向上,到耳、眼、口、鼻,一點點剝,一直到頭頂,整個剝完還剩下半口氣,最後送給了心上人做成一整副圍脖捂子。」

「啊啊啊!」膽小鬼們忙不迭抱頭鼠竄。其他鬼也被嚇得毛骨悚然。

不遠處寧姝托著腮,朝孟婆飛去個媚眼。

孟婆收回獠牙,繼續慢條斯理道:「好容易到了這第七世投胎做了人,當了路邊乞丐,被那人領回家去作了婢女,可那人家中謀反,留下她做誘餌,最後被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有鬼好奇:「那第一世呢?怎麼個死法?」

忽見,一艘木舟從忘川盡頭徐徐而來,木舟上一道修長的身影屏風而立,看不清容貌,只見眉心一道紫色印記隱隱發光,一頭黑髮如玉傾斜而下垂在腳邊,周遭帶着無上的尊貴與威壓。他身後一黑一白兩道無腳鬼影恭敬地飄在其後,眾鬼們紛紛低眉垂首地站好,不敢再閑言碎語。

「看來時辰到了,」寧姝意猶未盡地咂咂嘴,「還沒聽完呢,可惜。」

她拍拍手,跳下三生石,看着被濃霧籠罩的楚江王,玩笑似的說,「楚江王殿下,我欠他七條命已還六條,如今這是最後一回了吧?以後,您也不必擔心有鬼膽大包天偷看您睡覺了。」

眾鬼們紛紛眼睛發亮。

這位寧姑娘果非凡鬼,不僅死得精彩,連楚江王睡覺也敢偷看,敬佩!敬佩!

旁邊兒,石斛趕緊撲過去想捂住她的嘴。

十殿閻羅里,唯獨這位楚江王殿下最為冷肅。相貌卻是傳說中天上地下一等一的俊美,據說他剛從天界被打入地府那日,有多少女鬼為爭睹他真容,擠得從奈何橋摔進忘川河魂飛魄散都不怕。

可再俊美也只是傳說而已,真見過他容貌的,兩個下場:要麼自己尋死,要麼被他親手弄死。

也就這位寧姑娘死回來沒事做,幾次鬼鬼祟祟想偷看他傾世容顏。記得她第四次死回來,渾身劇痛難以排遣,石斛就偷偷帶她在地府閑逛,沒想到寧姑娘神不知鬼不覺摸到楚王殿。楚江王殿下那時正在休憩,差點被她衝破障眼法看到真容。

石斛嚇得半死,感慨幸好還差一點!旁邊寧姝則惋惜不已,怎麼就差一點?

自此,這位寧姑娘更加無法無天。死完第五次回來,說自己剛被剝了皮渾身難受要獨自療傷,轉頭又偷溜進楚王殿,恰巧撞見楚江王沐浴……死完第六次回來,還沒見鬼影,又跑去楚王殿扮婢女要給楚江王更衣……

石斛頭一次覺得鬼生如此艱難。

不過說來也怪,一貫慎肅凜然仿若冰霜的楚江王殿下,居然沒有懲戒她,反而屢次輕輕放過!讓石斛與地府一干鬼差瞠目而結舌,連道三聲:怪、怪、怪!

瞬間這桃色八卦滿地府飛,難道這楚江王殿下跟寧姑娘之間……

推開石斛,寧姝眨眨眼,媚意天成:「您真的不打算滿足我最後的好奇心,給我看一眼?」悄悄上前一步。

眾鬼們紛紛流口水。

楚江王沉默不語。

寧姝蹙眉,為難退讓:「臉不給看,那……看個小手?」再湊一步。

楚江王依舊無動於衷。

寧姝猶豫半天,退至底線:「要不我閉上眼睛摸一下也成啊。」一跨步直湊到楚江王跟前妄圖生撲,楚江王指尖一動,展開咫尺千里之術,寧姝被生生彈回原地。

眾鬼跌倒。

楚江王猶然沉默,只有那翩躚的衣袂,隨着忘川上千年飄搖的風,輕輕飛舞。

只有寧姝依舊厚顏地聳聳肩,「您還真是百年如一日的無趣啊,這一世,我是人是畜還是花花草草?」

楚江王站在她面前,似在仔細凝望:「人。」聲音如九天之上梵音降下,叫眾女鬼們好生酥麻。

「是男是女?」

「女。」

「貴人還是貧人?」

「貴不可及。」

寧姝笑了:「那可是天大好事兒,也不必貴不可及,只消能不愁吃穿,也凡事不必操心,安安穩穩地做個富貴閑人混吃等死便可,想想我都迫不及待了,咱們走吧。」

她走了一半,忽然又起了捉弄的心思:「對了,這一世我可有夫婿?夠不夠殿下您這般俊,夠不夠殿下這般美,夠不夠殿下您這般聰慧能幹、溫柔蜜意、善解風情?要是不夠,還不如當個寡婦。」

楚江王頓了下,似乎也有點吃不消,片刻后才沉聲道:「夠,全都夠。」

終於在臨走前從他身上刨出點樂子,寧姝笑得樂不可支,朝石斛揮揮手,轉身走入忘川。

忘川水如有神魂瞬間要將她淹沒。

卻見楚江王手中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紅的血珠從他慘白的指尖湧出,瞬間沒入三生石中。

「殿下!您做什麼!」黑白無常大驚。

楚江王合眸不答,口中喃喃作法,眉心紫光暴漲,無數的鮮血從他周身湧出將三生石染紅,頓時三千里忘川河水化為一片汪洋血海,波浪滔天,整個閻羅殿地動山搖,亂成一團。

「你!」寧姝當即一愣,一滴殷紅的血珠,猛地點至她額間。

「寧姑娘!」石斛撲過到河邊大喊,寧姝身影已經瞬間沉入忘川,妖異的血紅色很快恢復平靜,他再回頭楚江王卻也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道聲音在地府上空低聲盤旋:

「三百年前,因我之過,改你命盤,致你與皇帝蕭雲翊反目成仇,致伏屍百萬、血流成河,引上蒼大怒,罰你七世慘死,受盡錐心之苦。本君別無所償,便傾盡千年修為,還你一世喜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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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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