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的人,你真的和自己好好聊過嗎

遠行的人,你真的和自己好好聊過嗎

2021/10/03凌晨02:30

寧夏回族自冶區·銀川市

某天深夜因為喝了淇哥從雲南寄過來的原味咖啡導致自己嚴重的失眠,即便腦子是空白的,但翻來覆去的動作仍然持續了好久,索性想著倒不如爬起來夜讀一會兒,但濃烈的咖啡在空腹里翻江倒海壓根就無法使我平靜下來,唉嗨,最後還是決定伸出手從床頭柜上摸黑拿起已經沒有任何期待的手機翻一翻。

「告訴你嗷:1.今天兩個埃及人工作完,開心的跳起舞來了,把我逗得噗嗤一笑;2.我還想挑戰每個月同時打三份工作,如今我不是非常努力,每個月才做兩份工作啊,加油,我不怕累,只怕自己不夠努力」,翻看微信朋友圈的時候突然翻到了在埃及的大學校友哇塞兒發的這條動態,說實話這個風格很符合哇塞兒,自我跟他加微信以後,就會經常看到他發布類似與自己自我對話的動態,直到後來哇塞兒來我房子里居住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我與之聊了一夜,我才知道明面上看上去哇塞兒好像有點傻傻的且可笑的與自己的對話,實際上那是他在與過去的執著作對話。

哇塞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東北漢子,但是他的言談舉止始終給我的感覺是他來自於江南水鄉,溫文爾雅,這樣的形象怎麼都不可能與東北五大三粗的漢子們聯繫在一起,如果不是他講話時有一股子東北大碴子的味道,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他是個東北人。我與之第一次接觸是在19年的11月份,首次見面他熱情的握著我的手,微笑中有絲靦腆的說道:「你是祥子的朋友對吧?以後希望多多照顧啊」,我對這樣一個並不熟悉的人突如其來的熱情搞的有點不知所措,中午和祥子回家的時候我問他早上那個跑過來和我握手的小夥子是誰,祥子有些似笑非笑的反問我:「小夥子?你知道人家多大了嗎?34歲了,還小夥子啥呀?」我聽到以後有些詫異,這麼大的年齡了怎麼會跑來上大學來了?同樣的問題我把它拋給了祥子,當然祥子最後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是的,他也不知道。

我一直對哇塞兒充滿了好奇,因為這個人是在異國他鄉我遇到的唯一一個獨行的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作為外國人大家都會抱團取暖,唯有哇塞兒,一個人租住在一間離我們比較偏遠的房子里,他那個房子在一條暗無天日的小巷子里,而且還是在一樓,旁邊是埃及人養驢和養牛的地方,他住的那間房子陰暗潮濕且又臭味熏天,要是換作我在那兒住幾年,拋開難聞的異味來說,就那不見陽光的陰暗環境絕對會讓我瘋掉的。20年年初國內疫情爆發,為了擔心埃及最後會淪陷掉,所以居住在西部省的中國人基本上全部選擇了回國避難,到了差不多三四月份的時候整個西部省就剩下了我和祥子,還有一個哇塞兒。有一天祥子來找我,跟我說埃及最近疫情越來越嚴重,我們幾個抱個團取個暖,正好我們房子里有一間空卧室,不行了把哇塞兒叫過來住一段時間,我們三個人之間互相也有個照應,當然我是比較喜歡熱鬧的人,所以祥子的這個建議我完全沒有考慮就立馬同意了。

第二天天黑的時候哇塞兒如約而至,那是我自19年第一次見他之後第二次和他的碰面。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他背了個特別大的旅行包,包裡面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反正塞得滿滿的,一身迷彩服上面落滿了土黃色的灰塵,腳上那雙厚重的勞保鞋基本上快被埃及的沙子磨透底了,掛滿沙子的臉與剃光頭髮的腦袋顯得格外的搭配,我開玩笑的問道:「哇塞兒你是到哪兒野營去了嗎?感覺你的這個形象真的像極了一個假行僧。」對於我的提問哇塞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扣了扣沒有頭髮的頭皮,然後回答道:「沒有,我剛下班,直接從吉薩的山上包了個車回來,今天也剛好把工資結了,埃及疫情越來越嚴重,我就辭職了,緩一緩,我先不去了」。「你乾的啥工作呀?搞的這麼狼狽?」我繼續好奇的問道,「在吉薩的山上搬大理石,啊田亮那就後面這段時間住你們家要打擾你了」,哇塞兒邊卸肩上厚重的背包邊向我說道。「沒事兒,沒啥打擾的」我簡短的回答了他然後轉頭回到房間去看電影,也再沒有過多的與之交流。

我就記得那段時間白天他都會選擇一個人出去到對面的麥田裡面轉一轉,每到開飯的時候,我趴在八樓的陽台上沖著麥田裡面大喊一聲:「哇塞兒,回來跌飯了」,不過一會兒哇塞兒會提著幾瓶飲料或者幾包薯片小跑回來,每天都是如此,所以漸漸的我們客廳裡面擺滿了哇塞兒每天買來的飲料和薯片。有一天我跟他說不要這麼客氣了,因為我和祥子不怎麼多吃薯片和飲料,買來之後放著也是浪費,所以沒必要買那些東西,哇塞兒雖然三十多歲了,但他說話的單純語氣和一些幼稚的行為再加上他那不顯老的英俊外表總讓我覺得他就是一個剛到二十多歲左右的孩子,「每天在你們家吃飯不掏錢我很不好意思,打擾了打擾了」哇塞兒回答道,「啊呀沒事兒,你又吃不了我們多少飯,我們也不差你一個人的飯,外面疫情這麼嚴重,大家又不能出去,所以住在一起每天聊個天看個電影啥的也好,所以不要想那麼多,我們三個熱熱鬧鬧的多好」我經常會這麼的勸哇塞兒,每次他都是笑著點頭然後連著會說好幾句:「謝謝了謝謝了」,但他每次出去再回來的時候還是會忘掉我們說好的,手裡面仍然會提一堆零食回來。

在埃及的日子是枯燥的也是無味的,無論我們各自在忙各自的什麼,但那段日子我真的是只能用乾枯和焦慮來形容,祥子每天因為工作原因所以基本上是在倒時差,白天睡覺,晚上上班,這兩個時間段我和哇塞兒都不會去打擾他,唯有吃飯的時候大家才會坐到一起聊聊天抽抽煙,除此之外整個房子裡面只能聽到我和哇塞兒活動的聲音,有一天臨近傍晚,哇塞兒突然推開了我的房間門,將圓咕隆咚的腦袋伸了進來問道:「田亮你在幹嘛,有時間嗎?能和你聊聊天嗎?」我很詫異哇塞兒這麼拘謹的人居然也會有這麼主動,隨後立馬起身給他找了個墊子鋪在地攤上邀請他先坐下,跑到廚房從冰箱里又給他拿了一瓶可樂,擺好煙灰缸和聊天必備的煙草,可能也是我太久沒有好好和人聊天了吧,所以那天對於哇塞兒的主動聊天,我居然充滿了期待和開心。

那天和哇塞兒從晚上七點鐘一直聊到了凌晨一點多,兩個人好像彼此找到了知音一般,無話不談,從個人聊到家庭,從親情聊到愛情,從過去聊到未來,從學業聊到事業。我這才真正的了解到了他,哇塞兒告訴我說他以前在國內讀的是汽修專業的大專,畢業以後在瀋陽的一個汽修廠上班,畢業以後的第二年他談了個女朋友,第三年的時候他乾的那個汽修廠倒閉了,「我到現在都沒有明白那時候的汽修工想要好好混下去怎麼就那麼難呢?」哇塞兒失落且又感嘆的說道。從汽修廠出來以後他再也沒有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第四年的時候,談了兩年多的女朋友因為嫌棄他沒有好的工作和收入不高且家庭條件窮而離開了他,「我真的很喜歡她,我就是屬於那種啥都不懂的耿直,長這麼大就找過那一個,我也真的用心了,也充滿了憧憬和期盼,可那個階段特別的無能為力和無助」雖然哇塞兒笑著和我說著這一切,但他的眼神卻絲毫沒有遮蓋住他的悲傷。第五年的時候哇塞兒的母親病倒了,窘迫的家庭使他失去了方向,那段時間的他迷茫透頂,有一天他去隔壁村吃席,有個老鄉告訴他說埃及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年輕人只要有膽量,就可以去試試,就哪怕是在那兒找工作也是特別輕鬆容易的。

哇塞兒告訴我說當他聽到自己老鄉的這些話之後他心動了,是很想把窮根拔掉,受盡了因為金錢而被親情,愛情,友情所帶來的苦和嘲笑,所以他那時候就在想,自己一定要改變,之後改變自己父母的生活,也希望自己能夠好起來以後回到瀋陽再去找回那個他心愛的姑娘。第六年年初他跟隨當地的一個包工頭輾轉去了埃及,那一年,他跟著那個老鄉在埃及給中國企業粉刷房子,在隨後的一年裡他發現了很多的商機,但是苦於語言什麼的都不會,慢慢的他覺得一個月一萬多的收入也不錯,所以語言會不會,有沒有商機都沒有關係,只要能有平穩的收入,好好乾個它幾年,攢點錢以後回去了可以照顧父母,可以自己開個小型的汽修店,可以有勇氣再去找回他心愛的姑娘。「這是我那時候唯一的想法,也是以前從未變過的想法」,哇塞兒長長的吐了一口煙,意味深長的說道。

第七年,偶然間的一天他從朋友那裡聽到心愛的姑娘已經結婚大半年了,那天,他一個人圍繞著工業園區跑了整整一天,他說他不敢停下來,不敢去想自己後知後覺聽到的這一切,不敢去想他自己一直想的這些事突然停下來沒有了盼頭該怎麼辦。「我那時候真的是太愛了,我無法想象沒有了那個人我以後的生活和人生該是什麼樣子」。就這樣哇塞兒渾渾噩噩的度過了半年,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另外一個東北老鄉,「那個老鄉說話可刻薄了,他說我沒有出息,依然這樣了,我就沒有快馬加鞭的意義了,他罵我作為一個年輕人跑國外給人粉刷房子,這一點前途都沒有,所以他那時候鼓勵我去學習阿拉伯語,只有掌握了語言,我以後才能在這裡有更多的機會,最起碼不會粉刷一輩子的房子,所以我最後決定了去報一所大學學習語言,好好努力的賺錢,以後不管家裡出什麼事,還是遇到心愛的人、合適的機會,我最起碼不會因為錢而耽誤這一切」。

第七年年底,哇塞兒順利的進入大學學習,後來跟他同一屆的同學聊起他,大家都說他是一個非常刻苦的人,本身年齡就有點大,學起來肯定沒有別人那麼輕鬆,但他咬牙堅持,非常非常的努力,到大學二年級的時候,他的語言水平基本上已經超過了國內本科已經讀完的學生了,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邊讀書邊工作,早上去上課,下午去山上搬大理石,晚上給人兼職翻譯資料,就這麼,哇塞兒一直熬到了大學畢業。那天我問他為啥要給自己取個名字叫哇塞兒呢(哇塞兒為阿拉伯語寬廣寬闊之意),他告訴我說他希望自己的內心可以更豁達更開闊更寬廣,能包的下所有事,能拿得起放得下。我故意打趣他是不是還沒有放下心愛的姑娘?他低頭不語,猛猛的抽了口煙,然後告訴我說:「我會放下的,這也是我畢業了不想再回去的原因了,我定期會給我爸媽匯款,只要他們好著,我也就再沒啥期盼了,至於心裡的人,再怎麼樣都沒有辦法了,我已經五年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了,到現在也無法接受她已經結婚的事實,所以不回去了,回去了我怕我看到她身邊的人是別人我會崩潰的,所以就當她永遠在我身邊吧」。「你的這個時間長呀,這麼久了還沒有放下,該放下往前走了」我勸了勸哇塞兒,他抬起頭看著我,然後笑著對我說:「哈哈哈,我已經放下了真的,現在都已經不再去想那個人了,而且沒有了任何的期待,我呀,現在就想好好賺錢,我多次與自己對話,我確定我已經放下了那個人,至於繼續選擇在異國他鄉漂泊,純粹就是為了賺錢」。

後來每每看到朋友圈哇塞兒與自己的對話,我其實特別想問問他,遠行的人,你真的和自己好好聊過嗎?一個理性的他與另外一個感性的他交談,最終還是理性敗給了感性,或許他是在借著理性的名義去掩蓋他感性的內心。至於他朋友圈經常出現的對話,那大概是他與過去的時間,與過去的自己,與過去的某一個人沒有任何時空,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的對話,亦或者是他內心燃燒了六七年的執著吧,嘴巴是個口是心非的東西,它無論說的多精彩多放得下多狠心,但它騙不了人內心的自己和真誠。

2016年的時候我在西部省認識了一個四十多歲的韓國人,他的名字叫伊利亞,那年的他跟我有同一件苦惱的事情,他留著長長的鬍子,扎著一個類似道士的丸子髮型,所以他走在埃及的大街上,所有人都會沖他喊中國人,就像我扎個辮子染個黃頭髮穿個人字拖走在大街上所有人喊我日本人一樣。

初次見伊利亞是在16年夏天,我記得那時候他特別喜歡喝酒喝茶,每每到下午的時候他會提幾瓶從亞歷山大偷偷買回來的酒到房子里找祥子,而我那時候也是個假裝愛喝茶的人,所以在祥子的房子里基本上天天都能碰到他,一來二去,幾個在阿拉伯國家的亞洲面孔最後玩耍到了一起。我對伊利亞映像深刻的原因來自於那個人四十多歲了,居然會五個國家的語言,其中包括最難的漢語和阿拉伯語,所以我那時候就覺得那個人真的超級超級厲害。

有一天晚上伊利亞和我還有祥子幾個人坐在一起喝茶,伊利亞告訴我和祥子說九月底他要離開埃及了,下一個國家是科威特,打算再去科威特走一走,順便再在那裡找個大學語言中心學學語言,我好奇的問他為啥這麼大年齡了還跑來跑去的學這麼多語言,重點是還不用工作。那天伊利亞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臨走時跟我說了句「一定要多去看看世界」。

第三天和祥子在火車站送走伊利亞后,回來的路上祥子告訴我說,伊利亞以前在韓國是個科技公司的工程師,他擁有博士學位,年薪基本上在200萬人民幣左右,聽到祥子這一番關於伊利亞的介紹,我感嘆自己遇到了這麼牛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然後我問祥子他有這麼好的工作和學習,為啥還要到處跑,他的條件是多少人夢寐以求想要的,他是不是傻?祥子說也並不是伊利亞傻,他博士畢業后工作了好幾年,條件也不錯,但是後來因為忙於工作,疏忽了他與他老婆之間的感情交流,所以後來他離婚了,離完婚後對他的打擊特別大,所以他開始帶著他攢的錢周遊全世界,每到一個國家他都會報個大學的語言班,一是為了學習這個國家的語言,二是報了語言班他可以拿到移民局一年的居住,這樣他就可以順利的在這個國家遊玩,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去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國家了。

聽完了祥子對伊利亞的介紹,那時候我對伊利亞是佩服的,尊敬的,當然也是看不透的,尊敬他在事業上取得的成績,佩服他會那麼多語言,看不透他因為一個女人放棄那麼好的條件滿世界亂跑。

直到今天我才突然間想明白,無論是哇塞兒還是伊利亞,在選擇邁出步子遠行的那一刻,他們肯定在內心深處和自己交談了許久,不管最後有沒有說服自己,反正就在那一刻,遠行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他們總是在行走的過程當中不斷的去說服自己,但好像總是說服不了自己,如果真的把自己說通透了,那麼哇塞兒肯定會回瀋陽,伊利亞肯定會回去韓國,因為我覺得沒有幾個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可以願意放空自己漫無目的的遊走這世界,要說有目的,那可能就是逃避了,或許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有個歸宿,但那個歸宿早就死翹翹了。。

和哇塞兒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聯繫了,和伊利亞差不多有五年多沒有聯繫了,我希望這些遠行的人,有一天能夠突然的停下腳步,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能認認真真的和自己聊一聊,無論是否要選擇繼續遠行,最起碼要放得下內心那個死透了的歸宿,這樣才會在接下來的歲月里看到更好的人間,擁有更好的時光,遇到更好的自己,做到更精彩的事情,碰到更好的人。畢竟這世間真誠且精神浪漫的人並不多,當然,這些話,也送給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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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庸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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