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葬劍谷(3)

第8章 葬劍谷(3)

這村子與世隔絕,尋常沒有外人進來,這一次進來幾個人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鍋子隨方小婷出門查看,見村口果然站了幾個身著道袍之人,為首的一人年紀不小,約莫有五十來歲,其他幾個人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

從神態看,他們應該是同一個道觀里的道士,為首的那人似是其他幾人的師父,這些人都身背長劍,不知是不是做法所用。這幾名道士正在村口與人攀談,似乎打聽著什麼。

鍋子正打算回去鎮上,而後再報答村裡人的救命之恩,卻忽然看到其中一個年輕的道士猛地飛起來。

這一下不僅把鍋子看傻了,也把村裡的其他人看傻了。那道士飛出三丈多高,然後才落回地面,然後對那老道士道:「師父,霧還是太濃了,什麼都看不到。」

那老道士道:「也罷,等中午的時候霧散去一點的時候再探吧。」

這時,村裡的人已經發出了一陣陣驚呼:

「哎呦……」

「神仙吶。」

那老道士對著一眾村民擺了擺手道:「貧道和眾位徒弟並非神仙,我們是裁雲山天青觀的道士,不過會些拳腳功夫罷了。」

這話聽在鍋子的耳朵里卻如同萬鈞之雷,因為豐元讓曾說過,武功練到極高的地步是可以飛天遁地的。毫無疑問,眼前這些道士就是武道高手,如果自己能學得他們一招半式,那麼幫江圍報仇豈非易如反掌?

鍋子剛想上前攀談,便又打起了退堂鼓,人家和自己非親非故,憑什麼教自己武功?再者說,自己在那種情況下都開不了脈,顯然是極沒有天分的人,就算人家肯教,自己也未必學得會。

正猶疑間,那老道士一雙眼睛卻上下打量起鍋子來,而後走到鍋子身前道:「這位小兄弟有些面善,不知師承何方高明,習得又是什麼路數?來到此處莫非與我等一心?」

看到真正的大高手突然出言相詢,鍋子也有些緊張,只得實話實說道:「我……我不會武功,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莫非道長曾見過我么?」

那老道皺了皺眉頭:「不會武功?哦,那興許是貧道走眼了。」

眼看這老道士似乎對自己有些興趣,鍋子正欲再攀談。卻在這時,一個村長模樣的老者越眾而出道:「老神仙來咱們這窮鄉僻壤有何貴幹?」

那老道士道:「戰事已起,貧道得到消息,乾國的天誅營似乎正打算借道公良山谷。」

這話一出,村民們反應倒還不見如何激烈,但鍋子卻是大驚失色。

那老道見他神色有異,便問道:「怎地?小兄弟也聽過天誅營么?」

鍋子訥然點了點頭,他本來也不知道有「天誅營」這回事,奈何昨夜關先生才說過,容不得他忘卻。

午國和乾國已經有近二十年沒有打仗了,這「戰事已起」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外頭其實已經打仗了,但自己在綺月鎮過得太安逸以至消息閉塞並不知道?而五十年前曾經出現過的由開了兩脈以上的高手組成的天誅營這次難道又是故技重施,想要走公良山谷入侵?

那老道並未多問,轉而對那村長道:「貧道和徒弟們正是為天誅營而來,天誅營向來行蹤詭秘,所過之處不留活口。」

聽了「不留活口」這四個字,村民們方才有些慌張。

那村長神態還算鎮定,但腿已經開始微微顫抖:「那老神仙可有應對之策?」

那老道搖了搖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貧道和眾位弟子只能儘力一試。」

鍋子如何聽不出這話背後的含義?驚訝道:「道長,莫非您要……您要和徒弟們以血肉之軀抵抗天誅營?」

那老道鄭重點了點頭。

鍋子慌道:「道長,萬萬不可啊,我聽說天誅營有一千將士,個個都是通了兩脈以上的高手,我知道諸位道長武藝高強,但你們只有七個人,難道說……難道說要以七人之力對抗一千名訓練有素的高手嗎?」

那老道又點了點頭,似乎鍋子掌握的這些情報他也早已知曉。

聽了鍋子的話,這些村民才明白似乎這個天誅營並不容易對付。他們大多面露慌張的神色,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鍋子繼續道:「道長,還有其他辦法的呀,樹挪死,人挪活。如果消息屬實,村子咱們可以不要嘛,趁他們還沒來,我們趕緊遷走,再到鎮上呈報朝廷,讓朝廷調兵遣將……」

那老道擺了擺手,示意鍋子無需再說。

其中一個二十來歲與鍋子年紀相仿的小道士卻忍不住道:「哼,朝廷,這種時候哪裡還指的上朝廷?你以為師父他老人家沒有考慮過這些嗎?朝廷現在哪裡還抽的出兵丁,就算這個村子能遷走,綺月鎮也能遷走嗎?就算青壯年能走得了,老弱婦孺哪裡跑得過天誅營的精銳?戰爭一起,咱們老百姓就是被犧牲的,你白練了這麼高的武功不願意出一份力也就罷了,卻還……」

「端明!生而弗有,為而弗恃。人各有志,咱們修道之人萬萬強求不得。」那老道呵止了自己的徒弟。

這小道士說的話鍋子是一句都聽不懂,戰事剛起,朝廷恐怕還未得知這樣的緊急軍情,如何就能確定抽不出兵力防守了呢?再者說,自己明明不會武功,這小道士還說什麼「白練了這麼高的武功」,簡直莫名其妙。

而後,那老道又溫聲對已經陷入恐慌的村民道:「諸位剛才也見到了,貧道和徒弟們還有些本事,料來應能擊退天誅營,但萬一若是並不能夠,三日之後,請諸位儘快搬離此處,以免受到池魚之殃。」

村子里的人知道這些道士要獨自對抗天誅營,說起來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立刻嘩啦啦地跪倒一片。

那老道士道:「諸位請起,我們修行之人受不得如此大禮。」

看到村民一個個慢慢又站了起來,那七個道士不再多言,轉身離去,沿著山看谷朝乾國的方向進發。

鍋子雖不知道這兩國開戰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但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己得儘快趕回鎮里通知大家避難才行。卻在這時,一陣欲裂的頭痛突然襲來,鍋子再次暈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鍋子勉力睜開眼睛,再次感到四肢百骸傳來錐心的疼痛。他看了看眼前的天花板,似乎自己又躺回了之前的木屋裡。只是不知為何,這房頂看起來比剛才破敗了許多。

這時,一個沙啞難聽的聲音道:「你醒啦。」

鍋子順著聲音的方向勉強看過去,卻見一個老婆婆站在門邊盯著自己。二人視線交匯時,那老人緩緩道:「年輕人命大的很吶,得虧你落得離屋子不遠,老婆子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你拖回來的。」

鍋子有些納悶,自己剛才在村中又暈了過去,那現在這裡又是何處呢?

鍋子納悶道:「這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兒?」

那老婆婆道:「昨天夜裡我睡得好好的,突然聽見一聲巨響,出門一瞧才發現山坡旁邊有個人。小夥子,你是綺月鎮上的吧,怎麼不小心墜了山了呢?」

鍋子用力敲了敲腦袋,再看了看自己身上帶血的衣物,確認了一件事情——剛才自己所謂的「清醒過來」不過是黃粱一夢。救助自己的並非妙齡少女,而是眼前的這位心善的老婆婆。

雖然剛才的夢似乎過於真實,但他來到真正的現實才能認清剛才的事情不過是一場昏迷后的夢境罷了。

鍋子道:「感謝婆婆救命之恩,敢問婆婆姓名,來日定當厚報。」

那老婆婆擺了擺手道:「老太太的名字有什麼好問的,又不是小姑娘。算了,告訴你也罷,我叫方小婷。」

鍋子瞪大了眼睛:「您……您說什麼?」

「小夥子,你這表情怎麼像見了鬼似的?老太太便不能叫『小婷』么?」

鍋子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喃喃道:「方……方小婷不是個年輕的姑娘嗎?」

「怎麼?老太婆就不能有年輕的時候了?」

「不不,在下並非這個意思,只是……那個,婆婆,這裡是公良山的山谷嗎?」鍋子轉而問道。

「不然呢?你還能掉天上去嗎?」

鍋子看了看窗外的薄霧,意識到自己還得儘快趕回鎮上,雖然沒有戰事,但該做的事情還得儘快做。

鍋子掙扎著下了床,走出門外,他驚訝的發現,這個村子居然一片破敗,全然不像是有人生活的樣子。

「那個……方婆婆,村裡沒有其他人么?」鍋子奇道。

方小婷搖了搖頭道:「沒有啦,只有老太婆一個人,這地方四季都有霧,時不時還會有瘴氣,路也難走,生活很不方便,村裡的年輕人慢慢都搬走了。」

鍋子道:「那……那您為何還要留在這裡?」

方小婷道:「咱們這個村吶,總得有個有良心的人給恩人守靈吧。」言語之間似乎對那些離開村子的人十分不滿。

「守靈?」

方小婷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個小土堆,鍋子一眼望去,只見每個土堆上似乎都插著一柄銹跡斑駁的劍。

鍋子奇道:「這是……」

方小婷嘆了口氣道:「五十年前,咱們午國不是和乾國打了一仗么?當時乾國有個什麼厲害的部隊要從咱們公良山谷這裡走。」

鍋子試探道:「天……天誅營?」

方小婷道:「對,好像是叫這個,據說那個部隊所經之處都是不留活口的。萬幸的是在他們打來之前,村子里來了七個武藝高強的道士。他們幾個人在離這裡二十里的谷底全滅了對方那一千人,但他們也全部犧牲了。最後還是一個小道士拖著重傷的身軀回來報信,說是敵人都被消滅了,可惜後來那個道士也不治身亡。你說……他們可不是咱們這個村子的恩人嗎?」

鍋子:「!!!!」

一切都清楚了,關先生講的故事並非虛構,五十年前,乾國的天誅營確實曾經試圖取道公良山谷偷襲午國,乃至刺殺皇帝。但不想卻被這七個無名道士以的自己生命為代價,截殺在這山谷之中。這公良山谷與世隔絕,因而真相始終鮮為人知,連博學多才的關先生以只道他們是在谷中失蹤了。

而不知是何緣故,鍋子自己重傷之下無意間夢回了一趟五十年前。而當時村中的少女方小婷,感念這些道士的救命之恩,便把他們葬在村中,她自己則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終身在此守靈。

一時之間,鍋子又是敬佩又是感動,他不自覺向著那七座墳墓跪了下去。算起來,若是沒有這些道士,綺月鎮甚至整個午國都再劫難逃,如果綺月鎮被屠,荀老闆的父母想必難以倖免,若是沒有荀老闆和方小婷,自己的這條小命說不定也會就此交代。這些人毫無疑問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磕上幾個頭並不為過。

就在鍋子磕頭的時候,方小婷又道:「對了,和你一起從山上掉下來的還有一個孩子,可惜已經死去多時了,死的時候,手裡還握著這把桃木劍,我就把他埋在這旁邊。你認得么?」

鍋子一抬頭,便看到了江圍用的那柄沾血的桃木斷劍。看來,那伙強盜將自己踢下懸崖之後,又將江圍的屍體拋了下來。

鍋子點了點頭道:「認得。」說完從方婆婆手裡鄭重接過了那柄桃木劍。

江圍年幼不諳世事,但確是為了保護那對母女才挺身而出的,雖說自不量力,但他一片赤誠俠義之心天地可鑒。想到這裡,鍋子有些慚愧,自己雖然虛長几歲,但碰上了不公之事卻只考慮自己的生死,根本不敢挺身而出。

有武功便能救更多的人,沒有武功便救不了人,但其實所謂的「俠」和武功高低並沒有關係。

鍋子緩緩將那把桃木劍倒插在江圍的墳頭,看去與那七名道士的墳一般形制。

俠士早已死去,但俠義精神不會;劍身業已斑駁,但劍氣依舊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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