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食譜 《火燎陰陽魚》(2)

第26章 食譜 《火燎陰陽魚》(2)

「小客官,一杯水米茶。」入店之後,白靈溪笑著端來一杯狀如清水的「茶」。

那少年似也渴得厲害了,兩隻手端起杯子便一飲而盡。

然而口中雖然不渴了,腹中的飢餓感卻更加明顯,一杯水下肚,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餓了?」白靈溪問道。

對方點了點頭。

「想吃東西?」

對方又點了點頭。

白靈溪指了指自己身後,掛在大堂正中央的牌子無奈道:「你看看那個?」

見那少年一臉茫然,白靈溪知他不認識字,才自己將牌子上的字又讀了一遍:「上面寫了『入店不賒欠』,你身上除了那枚銅板應該已經沒有錢了吧。」

那少年默默低下頭,看來白靈溪所料不錯。

白靈溪又道:「其實呢,我們店也不是只收銅板,有些貪嘴貪杯的江湖人士付不來錢就會以其他東西代付。至於你嘛,現在把這幾個桌子收了,我便去做東西給你吃,如何?」

她指了指杯盤狼藉的大廳,那是最後幾桌酒客留下的。白靈溪本打算關了店門再收拾,現在自然就安排這少年代勞了。

那少年聽了這提議,忙不迭地道:「好,謝謝大娘,謝謝大娘。」

他過往在家中也經常幹活,收拾碗筷擦桌子這等事情於他而言也算駕輕就熟。但這少年卻依舊小心翼翼,生怕打翻了東西給店裡造成損失或者再次吵醒樓上酣睡的客人。

他將碗筷全部整理到固定的框里,然後拿起抹布仔仔細細地將桌椅上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臟污都擦了個乾乾淨淨。

不一會,白靈溪端著一碗飯和兩盤菜從后廚走了出來,她見大廳里的桌子幾乎能反光,也小小地吃了一驚。

「嗯,幹得不錯,吃飯吧。」她將飯菜放在一張小桌子上,招呼道。「對了,還沒問呢,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孫盡韜。」那少年低聲道。他看著眼前的飯菜,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吃吧,你剛才幫忙收桌子,就算是付過錢了。」

孫盡韜感激地看了白靈溪一眼,然後拿起筷子刨了起來。

「多吃點菜。」

「嗯」他確實餓壞了,嘴裡塞滿了飯,含糊應了一聲。

孫盡韜見桌上兩盤菜,一盤認得是清炒絲瓜之外,另一盤菜看起來有些特殊。

那菜的主料看上去是一種細細長長的魚,整盤菜黑白相間,煞是好看。他不覺動筷架起一部分,放入口中。原來,這黑色和白色的部分不僅看著不同,吃起來更有完全不同的口感。孫盡韜之前雖然餓到極點,但吃了這一口下去一時之間竟不捨得下咽。

原來黑色的部分是鱔背,白色的部分是鱔肚,分別過火,一起調味。同一種食材,不同的部位,同樣的味道,不同的口感,截然不同又渾然一體。這道《火燎陰陽魚》正是白靈溪的看家絕活之一。

「如何?」

「好吃!」這評價多一個字都是多餘的。

不一會兒,孫盡韜就將飯菜吃了個乾乾淨淨。白靈溪看他吃飽了,便問道:「小朋友,是誰告訴你要來這裡點水米茶的?」

孫盡韜抹了抹嘴,答道:「是興遠城的一位算命先生。當時我正在躲避門口的那群壞人,那算命先生正好遇見,他好像知道來龍去脈一樣,說是要給我指一條明路。」

「然後呢?」

「他給了我一個銅板,要我從東城門出城,再走三十里就會有一個三叉路口,路口有一個背靠瀑布的飯店。他告訴我說,只要把這個銅板給那裡的老闆娘,然後點一杯水米茶,那些人就不敢再追我了。」

「哦?那算命先生長什麼模樣?」白靈溪饒有興緻的問道。

「唔……」孫盡韜努力回憶道:「那算命先生感覺怪怪的,大夏天的還穿個白色的狐裘,留個山羊鬍。不過我很感謝他,看來他真的沒有騙我。」

白靈溪微微點了點頭,嘴上道:「哦,原來是他呀。」

從描述中,她知道這算命先生姓墨名耀,說起來也算是她的故交。現如今他打發這個孩子上門,不知是不是為了給「三十年前謝絕他追求」的自己開個玩笑。

「那些人為什麼要追你?你果真知道究明大師的下落嗎?」白靈溪問道。

「我之前早就告訴過他們了根本不知道。但他們一個問完下一個又接著問,問過的人還不相信,還要把我找回去再問。我沒辦法,這才得逃跑的。」孫盡韜無奈道。

白靈溪心中暗想,如今這世道還真是世風日下,這些人在江湖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他們為了搶那個寶劍,連臉面都不要,追著一個孩子到處跑。

「那他們為什麼會覺得你知道究明大師的下落呢?」

「因為我爹娘和他有過接觸。」孫盡韜面露悲哀,低聲道「他們把我姐姐賣給那個鑄劍的了。」說完,他低頭摩挲了一下掛在胸口的木梳。

早在第一眼見到這少年時,白靈溪便注意到這把木梳,她雖然奇怪一個小男孩為何會帶著木梳,不過當時也並未多問。見此情況,她倒是大概明白了,這東西大約是他姐姐的。

「賣給鑄劍的了?你爹娘賣了女兒得了什麼?」

「三袋糧食。」

「原來如此。」白靈溪冷笑道。「你們家是從南方來的吧。」

孫盡韜點了點頭。

前些時候,午國南部的流岩山噴發,岩漿毀了大批的田地和莊稼。究明大師是個痴於鑄劍的狂人,火山噴發會帶來不少源自地底的不常見的物質,據說他在聽聞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便趕往南部去了。

而這孫盡韜一家想來是受災的災民,他們一家沒有糧食吃,就把女兒賣給了究明大師,換了幾袋糧食。

「那你又為什麼會和爹娘走散呢?」白靈溪接著問道。

「我不想和他們再呆在一起,就偷了一袋糧食自己跑出來了。」孫盡韜忽的站了起來,眼中滿含憤怒,似乎對父母的作為甚為不滿。

「你姐姐跟了究明大師,沒準過的比你好多了。」白靈溪道。

「不對,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孫盡韜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他不覺拍了一下桌子,淚水竟也跟著流了出來。

「我離開父母之後,悄悄跟著姐姐和那鑄劍的跟了一段時間。後來看到,那老匹夫把姐姐……把姐姐……她投到劍爐里去了!」

「你說什麼?」白靈溪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

「我當時就衝過去找那老匹夫拚命。」孫盡韜憤恨道。

……

不用說,普通農人家的孩子怎麼可能是究明大師的對手呢?他被對方一腳踩在地上,不過究明雖是個狂人,倒也不喜歡隨便殺人。他和孫盡韜道:「小孩兒,你跟了我們這麼久我一直都知道,但你爹娘已經把你姐姐賣給了我,那麼她的命自然也是我的。」

孫盡韜奮力掙扎嘶吼道:「你只說要買人,從來沒說過要她的命。」

究明笑道:「怎麼沒有?在交易的時候,我和你爹娘講的一清二楚。說『買你們女兒是為了做劍爐的燃料的』,不僅他們同意了,你姐姐也同意了。」

「你胡說!騙人!」

「哼,我究明在江湖上是什麼身份?就算現在,我也隨時都可以取你性命,哪有必要騙你?」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孫盡韜兀自不信。

「你跟在後面的時候沒聽到么?我還問過你姐姐為什麼會自願赴死。她說她還有個弟弟,若是沒有我這三袋糧食,你們全家都得餓死,用她一條命,換你們三條命很是不虧。她還說你是家裡的男丁,只要你還活著,家裡將來就有希望。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不同你計較,你趕緊滾吧。」

……

回憶完當日的事情,孫盡韜又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來。

聽了這些,白靈溪倒是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有了大致的了解。前些時候有酒客曾經提到說究明大師在流岩山附近得了一塊地底結晶,在高溫的岩漿之中都能保持形狀。她對鑄劍之道雖不了解,但也知道傳聞有一種禁術,可以把活人用作爐材,使劍爐的溫度成倍的提高。

看來,究明是得了那塊地底結晶之後再買了孫盡韜的姐姐投入劍爐,最終熔了那塊結晶,鍛造出了那柄讓王無敵他們垂涎三尺的寶劍「炎嘆」。

這麼說來,現在究明大師不知所蹤,這孩子倒是無意間成了「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難怪那幫武林人士想從他身上問出線索。

孫盡韜哭了半響,心情稍微平復,然後對白靈溪道:「大娘,你說我爹娘為什麼賣我姐姐?不賣我呢?」

白靈溪自然知道各中緣由,不過她並未明說,而是道:「孩子,這世上多的是偏見,你長大了總會慢慢明白。我只希望你能記得現在的感覺,無論之後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別忘記,也別重蹈你爹娘的覆轍。」

「嗯!」孫盡韜慢慢握緊胸口的木梳,鄭重點了點頭。

白靈溪又道:「你剛才吃的那道菜叫《火燎陰陽魚》。」

「陰陽魚?這是一種什麼魚?」

「常見的叫法是『黃鱔』。每到初夏時分,雌鱔產卵之後性別會發生逆轉,成為雄鱔。」

「還有這樣的事情!」孫盡韜奇道:「就是女的變成了男的么?」

「對。」

「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大自然的規律,我也說不清。」白靈溪道:「只是這陰陽之間本就是一體兩面,只分不同,不分優劣,可惜這世間有很多人並不明白這一點。」

孫盡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姐姐也是因為不明白這一點,所以覺得自己『應該死』么?」

白靈溪並沒有正面回答:「我那入贅的丈夫去的早,兒子現在又外出遊歷了。江湖上很多人人都覺得我現在應該感到孤獨寂寞。但你也看到了,我現在過得很開心,我就是為了自己而活,既不是為了丈夫,也不是為了兒子。你也一樣,今後的路也應該由你自己選。」

「大娘,我想留在店裡。」孫盡韜忽然道「我會盡量幫忙的,絕不會吃白食。」

「你是怕出了店門那些人還會找你麻煩?」白靈溪道:「這你大可不必擔心,依我看那幫人各懷鬼胎,去了那青鋒岡上找到究明之前沒準就會先自己內鬥起來。到時候斗個兩敗俱傷,沒人會再來管你了,只可惜很多武功恐怕要就此失傳咯。也許千百年後的人們到那去還能撿到些秘籍,據此建個幫會甚至匪寨也並非不可能。」

「大娘,那劍真的值得大家這樣嗎?」孫盡韜不解道。

「誰知道呢,這炎嘆現在是個人人都想要的寶貝,但百年之後,又有幾個人會識得此物?什麼寶劍啊,秘籍啊,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罷了,自己這輩子活得開心,便也不在乎今後是否被記得。」

「大娘,我還是想留在店裡,我喜歡這家店,也喜歡這裡的人和氛圍,您願意收留我嗎?」孫盡韜再次懇求道。

「行吧,最近店裡人手是有些不夠用。從今往後,我就叫你『小孫』了。」白靈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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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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