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第1章 楔子(1)

無月之夜,星帷漫天。

中州之土,燈火萬點。

這萬點燈火中最明亮的是個叫「洹侯府」的地方。此時府中的歡宴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侯府大殿之上排成兩排長桌,左側長桌上的賓客多半峨冠博帶,斯文有禮,互相祝酒之前先從對方的「號」說到「字」,神情也從行禮時的「莊重」到碰杯后的「親密」。

比如:

「久聞陽山先生智計百出,今日一見,果真品貌不凡。想當初禁河之戰時,閣下寥寥數語便說得對方主將棄甲來降。古有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料來不過如此。高,實在是高。」

「哪裡哪裡,雕蟲小技,也入得龍磯居士法眼么?鄙人忝居陣前盈月,聽聞歌山崩塌,道阻難行。幸得居士天縱之才,使得大軍糧草不斷,方有後來的大勝。」

「段大人,咱們同飲此杯,今後你我兄弟相稱,如何?」

「休大人此言正合我意。」

嘭——

「子船兄!」

「伯文兄!」

「今夜宴飲之後咱們正宜多多親近。」

「雖則拂了侯爺多留居室的美意,但你我今日同塌而卧,不亦妙哉?」

「然也!」

……

而同一時間的右側長桌則是另一副光景了。

相比與左側的穿戴整齊,右側的賓客則是穿著隨意,有的一襲布衣,有的身披鱗甲,有的甚至索性袒胸露乳。雖說宴會現場通過長桌規定了各自的「席位」,但右側眾人早就亂做一團,不依位落座暫且不說,還有好些人站著,更有人已經全然醉倒躺下了。至於對話嘛,自也與左邊大異其趣:

「宇文鱉孫,莫挨老子。當初要不是老子率軍打跑了那狗娘養的,你這鱉孫就全軍覆沒了,到時候我看你有什麼臉面再來見侯爺。」

「去你娘的,你姓田的他媽當年連十鈞的弓都拉不開,要不是老子手把手教你的?你這孫子能有今天?」

「吹,你就可勁兒吹吧,反正老子這次斬了一百五十個頭,號稱梁關第一勇將的元猛就是他媽死在老子的刀下。」

「殺個破逼元猛就在這嗶嗶?他師父劉十萬可是被老子一槍戳死的。」

「咋地兒?你是不服?」

「老子就他媽沒服過你。」

「別廢話,咱們現在就到外頭比一場,敢不敢。」

「比就比,誰慫誰是烏龜王八蛋。」

……

這時,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來!咱們再敬侯爺一杯!」

這聲一出,左側顧不上親近,右側也顧不上比試,連醉倒的人也彷彿聽見了雄雞打鳴,一骨碌爬了起來。所有人拿好酒杯用自認為最端正的姿勢對著正中間居上首的一人拜道:「敬侯爺,賀喜侯爺再立不世之功!」

這宴席中坐上首位置,被稱作「侯爺」的人看去五十好幾,他身著寬鬆蟒袍,一把絡腮鬍修剪得整整齊齊。面對眾人的祝酒,他亦笑臉相迎:「這次平亂有功,全仰賴諸位盡心竭力。我這裡代朝廷,謝謝諸位。」

不知為何,他說到「朝廷」二字時,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不過這個細節,廳堂之中卻無人察覺。

這次侯府里的宴席,實際上是慶功宴。今年年初,帝國南方出現民變,很多地方的百姓殺死當地官員高舉義旗,倏忽數月之間已成百萬之眾。賊寇勢大,很多原屬朝廷的州縣竟不戰而降。

一至於今年五月,朝廷命洹侯率所部征討叛軍,在洹侯的帶領下,在座的文武官員率領三十萬大軍用了僅半年的時間便收復各個州縣,叛軍大部被殲,叛軍頭領授首。按說,這是亘古未有之奇功,但在朝廷眾人和天下百姓看來,這件事的主角如果是洹侯王天傑的話,那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王天傑本是皇室宗親,說起來算是當今皇帝的叔爺,但真要好好盤一盤宗譜的話,恐怕得上溯十二代才和皇帝是「同一個爹」。因為推恩令的緣故,到了王天傑這一代,莫說爵位,連田產也所剩無幾,比起皇室宗親,倒更像是個平頭百姓。

王天傑自小便聰穎好學,十七歲時便以三榜第一之姿登科及第。不止如此,他少隨名師,精通槍棒,於武學一道亦有極深的造詣。文武全才本就世間罕見,但王天傑的真正的過人之處卻還在於他謙虛下士,兼又御下有方。如此一來,世間奇才盡皆歸附,他也憑著自己的能力和手下的能人異士創出無數功業:

二十歲與西戎十戰皆勝,而後追亡逐北,將戎人首領誅殺,使西漠之地盡歸王土,西戎之人盡歸王化。

三十一歲舉新法,又三年,百姓富庶,國庫充盈,帝國一時呈中興之象。

三十八歲平奪嫡之亂,力保朝堂不失,天下不亂。

四十二歲以功績封「洹侯」,洹者,還也。彼時朝廷外戚勢大,他以宗室之親的身份掃除外戚黨羽,使吏制復歸清明。

……

大廳里的人都清楚,他們這些人雖然縱橫天下,各有擅場,但若沒有洹侯的統帥和領導,他們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因此所有人都對洹侯發自內心的感佩,所以區區一杯酒根本說明不了什麼。

這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平定叛亂自然也與洹侯這個領導者分不開。然而與大廳的熱鬧歡喜氛圍格格不入的是,在大廳的一角,一名老者卻在自斟自飲,而且似乎面有憂色。從座位便能看出,此人的地位是在大廳中僅次於洹侯的。但卻不知為何將自己的桌子搬到了角落裡,面對前來祝酒的同僚們也是寡言以對,應付了事。

不過包括洹侯在內的其他人卻見怪不怪,大家都知道——軍師這人,就這脾氣。

酒至半酣,傳菜小廝卻忽然高聲道:「上菜!」

這一聲卻引起了廳內眾人的議論,因為酒宴已經進行了兩個時辰,最後一道菜還是將近一個時辰前上的。大家現下多半喝大了,哪還有味覺去品什麼菜。宴席也接近曲終人散,這個時候上菜卻又是什麼意思?

「嗯?怎麼還有菜?」

「當是侯爺體諒大家,最後上個菜給大家解解酒吧。」

洹侯會吃,天下皆知。

參加洹侯的宴席若是有一道菜沒吃到那可是天大的遺憾,所以儘管大家都感到奇怪,卻也都期待這最後一道菜究竟是什麼。但大家沒注意到的是,洹侯本人此時也面露疑慮。顯然,這「最後一道菜」並不在他事先擬定的「菜譜」之中。

只見傳菜小廝端上來一個貌不驚人的土缽,然後將土缽先端到侯爺面前之後再端到各文武大臣面前請大家逐一品嘗。看來,這道菜並沒有像之前的菜一樣按大家的人頭分好,而且份量就這麼一小缽,眾人一人一筷就分了個乾淨。

「卧槽,這什麼東西,太他娘的好吃了!」

不消說,這肯定是某位沉不住氣的武將發出的「靈魂感嘆」。

左側的文官席雖然沒有發出如此不雅的呼喝之聲,但品嘗完菜肴的人都頻頻頷首,看來這最後一道菜雖然份量少,卻得到了席間所有人的認可。

侯府中的這一票人來自天南地北,為人處世趣舍萬殊,口味自也是千差萬別。天下間除了侯爺本人,想要再找出一件事物得到他們所有人認可,那可真正是難上加難。而這「最後一道菜」卻無意間達成了這一點。

洹侯本人似也十分欣賞這道菜,但面露喜悅之後卻很快陷入沉思。

看大家酒飽飯足,洹侯剛要宣布宴席結束,卻忽然聽見府門外一聲嘹亮的聲音道:「聖旨到,洹侯王天傑接旨。」

聲音剛落,人已到了廳中,可見這宣旨太監身具不俗輕功。

「臣王天傑,接旨。」洹侯忙從案台後起身,一串碎步來到大廳中間跪下,其餘文武大臣自也跟著跪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洹侯王天傑忠肝義膽,韜略過人,今再立戡亂奇功,朕心大慰。擢王天傑六韜兵馬大元帥,加九錫,持青龍節杖,欽此!」

「謝主隆恩。」王天傑跪著將聖旨捧回手裡,之後才站起身來,悄悄從袖中掏了一錠銀子給傳旨太監「蔡公公辛苦。」

那「蔡公公」道:「侯爺,皇上這次可是龍顏大悅啊,你應該也很清楚,青龍節杖,那是多麼大的榮耀。」

洹侯連聲諾諾:「是,天恩浩蕩,吾輩定當盡忠竭智。」

傳旨太監走了之後,大廳里又沸騰了起來:

「恭喜侯爺。」

「這皇帝老兒總算開眼一回啦。」

……

大夥都知道,那什麼「六韜兵馬大元帥」無非就是個稱號,只能出去逞個威風,對已經手握重兵的洹侯並沒有什麼實際價值。至於九錫,現在的洹侯位極人臣,也不是很在乎。本來大家以為以侯爺這次的功績,應當可以封個王噹噹,然而聖旨從頭到尾沒提這茬,大家原本是有所不忿的。但聽到「青龍節杖」四個字,所有的不滿卻全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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