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生當死
杜媽媽徹底被生活的不如意給打敗了，連丈夫和兒子的後事都無力操持，只能毫無生機的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看自己什麼都不懂的女兒在親戚鄰居的指點下撐起家裡的一應事務。
一般來說，農村的喪事辦起來也是相當繁瑣的。在心靈的記憶里，老年人的喪事辦起來不比一場喜事簡單多少，那時農村的年輕人還不曾外出打工，一處村莊十幾家子人全都聚集在一處，女主內男主外，不論紅白喜事，總是特別像個樣子。
但父兄的喪事就簡單多了，心靈從千里之外的西疆帶回來的只有兩個骨灰盒，家裡不需要停靈，甚至連家門都不用進，只是在院子外面支了一處塑料棚，作為父兄暫時的落腳處，由心靈日夜守著、陪伴他們走完人世間最後一程。
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天上月圓，人間月半，世界從不因少了某個人而崩塌；但一個人卻會因為少了某個人而命絕。朝暮間的轟轟熱戀，比不過柴米油鹽的細水長流，心靈從不覺得父母之間有「愛」的存在，但父親走了，母親總歸是很傷心的。
「媽媽……」看著第一次來靈棚的母親，心靈很是擔心。自第一天自己帶骨灰盒回來，母親抱著自己哭了一場后，便不曾出過房門了。
「看一下他們父子倆，今晚我們一起陪著他們吧。」杜媽媽拉過一把小椅子坐在了心靈身邊，常年的勞作和黃土高坡上的風吹日晒讓她的臉色變成了醬紫色，而近日的心傷又讓她臉上多了一層死氣，看的心靈越加地難過。
「你爸爸，他絕對不算是一個好丈夫，腦子也轉不過彎了。他以前就特別私心，你奶奶還活著的時候就天天和你奶奶吵吵，導致你奶奶覺得是我教唆著她兒子和她吵，然後看我不順眼，各種排擠我；我又嘴笨不會說好聽的話哄她開心，妯娌之間就我在婆婆面前不討喜；你爸做事更是死心眼刻板的很，一句話說不對就動手，那些年裡我沒少挨他的打……」
「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他們兄弟幾個還沒分家，但你爸他就是個死心眼兒的，一門心思的顧大家，從來不管咱們這個小家的日子，賺了錢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上房交錢，從不給我一分。你哥哥剛生下來時沒有奶吃，他也不管，後來還是你舅舅來接我回娘家時，你舅爺爺看著孩子沒吃的，連忙跑去抓了幾幅下奶葯給我吃，之後你哥哥才不再挨餓了；你哥哥因為缺鈣，直到三歲還不會站立，可你爸也從來都不會管一下，不知道留一點錢買點有營養的東西給孩子補一下，賺了錢只知道給大家花。我生了你后，你爸連續七天都沒有進房門，一杯水都沒給我端過，更不要說什麼照看一下了……」
「後來兄弟幾個分家，其他人都在之前給自己攢了一些家當，後面的日子好過很多，就你爸死心眼的一心給大家掙錢，分家后窮的一度揭不開鍋，門上掛的、炕上鋪的蓋的、身上穿的，窮的什麼都沒有，小時候你們吃盡了苦頭，我和你爸靠著一身的窮力氣，一輩子就這麼累死在了地裡面……」
那一晚母親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有些是心靈知道的，有些是不知道的，杜媽媽就坐在椅子上，看著火盆里的紙錢，細細的訴說著那些年的苦、那些年的累，那些年代里，生為一個農家女的無奈！
第二天一早，兩個墳包送了父親和兄長！
喪事過後，一切都歸於平靜，只是杜媽媽的身體更差了。枯黃的頭髮和蠟黃的臉色，污濁的眼珠里好似每一刻都透露著對生活的絕望。只是她還不肯罷休，一天天的坐在陰涼處做鞋。農村裡支撐了數代人腳步的千層底布鞋，每一個農村女人必備的手藝，杜媽媽不算是手巧的人，做的布鞋沒有多麼好看，但絕對舒服。
「媽，別做了！那麼多，我穿不了的。」看著這樣的母親，心靈很慌，就怕哪一刻自己轉過身，發現連媽媽也不見了。自己已經沒有了父親和哥哥，不能連媽媽也沒有了。
「媽沒事，你去上學吧。學校里不是很忙嘛！」杜媽媽連頭也不抬，只一心納鞋底，幾十層棉布層層疊疊壘起來的鞋底子，被一根麻繩反覆穿透。
一根麻繩繞千結，處處都是親！
學校是很忙，可心靈更不敢離開家，現在的媽媽看著與平常無異，可那一雙雙堆積起來的屬於自己的布鞋，讓心靈擔心，怕這是最後的迴光返照。如果自己一直在身邊的話，媽媽定然會顧及著自己不捨得離開的，往後還有媽媽可以相依為命！
「心靈，媽真的沒事兒，你去上學吧，好好學習，以後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在結婚之前不要花男人的錢，誰的錢都來的不容易，咱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杜媽媽撫摸著手裡嶄新的鞋面，「以後在外面要是過不下去了就回來，這裡有三間房子，用的都是好材料，可以讓你住一輩子；媽給你準備了衣服和鞋，家裡我和你爸爸種的糧食有很多，夠你吃穿一輩子了！」
「媽……」看著媽媽一臉平靜地為自己的以後做打算，心靈忍不住哭出聲來，「媽媽，你……」
「心靈，去學校吧，好好學習。」杜媽媽說著，轉身便進了屋子，心靈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推開門走進去，可幾番徘徊后還是轉身離開了，簡單打包了行李，看著西沉的太陽，該是做晚飯的時候了。
農村裡院子周邊都是地，遍地是綠油油地蔬菜；抬頭間一個不小心就能被吊在枝頭的水果砸了頭，那感覺還挺疼；菜地里總是有各種小蟲子，時不時地跳出來耀武揚威，可一看到頂著一身白毛的老母雞過來時，又會慫的沒邊兒，一溜煙的跑走了……這是以前的心靈會注意到的，但現在的心靈已沒有了往日里修籬種田的心，她只想快些摘了菜回去做飯。
每到飯點，牙安村的上空就會出現一層淡青色的煙霧，朦朧徘徊在青山綠水間，把整個村子上空點綴的如仙境般美好！夜晚的燈光亮起來了，猶如點點星子，好似蘊藏著無數的希望，可這些對現在的心靈來說都不重要！
第二天心靈拉著行李箱去敲母親的房門，在得到回應后便轉身離開，坐上車時看到路口大榕樹下母親蒼老的身影，心靈不想再哭、也不曾回頭。母親希望自己好好讀書，那便回學校好好讀書，不讓她失望！
但這書卻是註定讀不了多久的，半月後收到母親病危的消息，心靈再一次急匆匆往家趕，卻也只來得及見母親最後一面。這一次心靈沒有天塌了的感覺，自上次離開時便已預感到了這一天，半個月的時間，夠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明知母親心已死，可自己還是離開了家，最後的一段時間也不曾陪在母親身邊，這般不孝之女，想來世間少有吧！
將媽媽送到了父親和兄長身邊，一家人在那邊也彼此有個照應；而尚且活在人世間的自己，往後的歲月里再也不會有人在耳邊嘮叨，讓自己煩不勝煩，也不會有人挂念著自己天寒有衣、粥飯可溫了？
判光陰匆匆，幾番聲色。醉後方知，秋後蒼涼，枕上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