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一·昭回於天(三)

外篇一·昭回於天(三)

再害怕與尷尬,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次日一早,姬昭跟着宗禎進宮去見陛下。

進了宮門,姬昭的腳就有些軟,倒也不是說有多怵,應該是緊張。姬昭深吸口氣,連連穿過好幾道宮門,離延福殿越來越近,跨過最後一道宮門,他甚至停下腳步,扶著宮門先喘口氣,好平穩呼吸,再回顧一下昨晚醞釀好的話。

宗禎在一旁笑,姬昭生氣:「很好笑么?!」

宗禎搖頭:「你在這兒緊張,實際父皇比你還更緊張。」

「為何?」

「你可知道父皇近來最愁的是什麼事?」

「什麼事?」

宗禎笑道:「當初你與福宸和離后,父皇覺得對不住外祖父,還特地請他進宮來,當面打包票,說要給你賜門極好的婚事,並承諾這次一定與外祖父有商有量,外祖父很高興,說就等着他的信。可眼下——」

姬昭想想,跟着也笑了,卻也不忘「哼」道:「你也別得意,我外祖母說不得過些日子真要給我說親事呢,他們到時候萬一看上哪家姑娘,我外祖父直接進宮來給陛下說,嘿嘿,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宗禎一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到時候最愁的哪裏是父皇,分明是他!

他立馬收起笑容,滿身的從容也即刻沒了。

姬昭「哈哈」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宗禎忍不住伸手擰他的鼻子:「小沒良心的,到時候就我獨自愁啊?」

「哈哈哈,好嘛!我們倆一起愁好吧!」姬昭笑着甩開他的手,大步往延福殿去。

宮道上的其他宮女、太監全都背對他們,也聽不到他們的話,跟在他們身側的人早就習慣了,紛紛不由也跟着露出笑容。

宗禎看着姬昭的背影,眼中全是笑意,如果這麼一打岔,能讓姬昭不那麼緊張,倒也好。

進了延福殿,姬昭看着腳尖走進去,還沒行禮,仁宗先「咳」了幾聲。

空氣中分明瀰漫着尷尬啊……

不過先前那麼一通話,的確讓姬昭好了很多,他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姬昭拜見陛下。」

「咳——」仁宗也怪不好意思的,他算是明白了,他兒子與他是一個德行。當初皇后開始嫌棄他文質彬彬的,人沒有趣,根本不樂意待見他,是他死纏爛打求來的,成天偷偷跑出宮去「偶遇」。

要他說,宗禎一定也是如此!

真不是他不幫自己兒子說話,姬昭這孩子是當真不錯!這兩年,他也是親自看在眼裏,姬昭又是他的老師殷老太爺親手教養出來的,姬昭是如何尊重他與對待福宸的,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要他說,一定是宗禎硬把人家姬昭拐到這條道上的。

本質上,還是在和妹妹搶男人……

況且他還跟殷老太爺保證,要幫人家賜門好婚事什麼的,他愁了好幾個月了!

這要他哪來的臉再去見殷家人和姬昭啊!

仁宗一時想到這件事,又開始發愁,都忘了叫姬昭起身,姬昭見他沒反應,也開始反思,是哪裏不太對?

直到宗禎道:「該改口了吧?」

「啊?」姬昭與仁宗一同回神,迷茫看他。

宗禎笑道:「叫父皇啊。」

「咳咳咳!!」仁宗再咳嗽,真不是他不願意聽姬昭叫,他其實挺想聽的,就是有點沒臉……

姬昭也頗有些局促,但是他想到他與宗禎,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若是這輩子身亡之後,神仙祖宗還能再許他願望,他也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永遠與宗禎在一起。

既然早就下定決心,不就臉皮厚一點嘛!昨晚都做好心理建設了啊!

姬昭抬起頭,眼神也不再躲閃,反而是仁宗不太敢與姬昭對視。

就像兩年多前,他與福宸公主婚後初次進宮,他給仁宗行拜見長輩的跪拜大禮。在同樣的地方,姬昭撩起長衫的下擺,認認真真地跪下行禮。

仁宗與宗禎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如此,仁宗趕緊道:「快!快!快起來!」

宗禎已經上前去扶,姬昭避開宗禎的手,揚起頭,看向仁宗,緩聲道:「陛下,感謝您能夠成全我與宗禎之間的這份感情。好聽的話,我不是很會說,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我會一直愛護、照顧他,我們的感情也會始終如一。」

說完,姬昭用力地磕了個頭,都能聽見響聲,宗禎心疼壞了,愣是沒拉得住。

仁宗急道:「你也不攔著點!」說着,仁宗起身,自己要來扶姬昭起身。

哪料宗禎也在姬昭身邊跪下,仰首看他:「父皇,這也是我想要說的話。」

「你們這些孩子——」仁宗很沒出息地落了幾滴老淚,他撇開臉,用手指迅速揩去,再回頭,看到跪在面前的兩個孩子,忽而又想到當初姬昭與福宸跪在面前的樣子。

他也年輕過,也是談過感情的人,當初他就看得出來,姬昭與福宸沒有什麼感情。

即便跪在那裏,兩人也是離得遠遠的,一點眼神交流也沒有,兩人行為舉止都很陌生,連相敬如賓都談不上。只是福宸到底是女兒,他又不好去詳細問。

當時,他就盼著兩個孩子越過越好。

誰能想到還有如今這樣的情形呢?

不過——

他看着挨在一起的兩人,唉,他心中嘆氣,是欣慰的嘆氣。

他嘆道:「你們倆都是好孩子,多餘的話,父皇不再多說。人世間熙熙攘攘,遇上彼此這麼個人,極為不容易,何況是你們倆這樣的身份。將來若是有任何流言蜚語沖你們而來,還有父皇擋在你們面前。父皇惟願你們二人往後不論遇到何事,都能銘記今日的話,不辜負彼此的感情與堅定。」

說完,他上前兩步,伸手給他們倆,要扶他們起身。

「多謝陛下……」姬昭很感動,感動得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倒是仁宗笑道:「還不改口?」見姬昭獃獃的,開玩笑,「禎哥他娘親還留下不少好東西,留着給他成親用的,你若不喊,好東西可就都沒嘍!」

宗禎笑出聲,仁宗也笑,兩人都笑着看姬昭。

姬昭的耳朵尖變紅,小聲道:「多謝父皇……」

「什麼?朕聽不見。」仁宗再開他玩笑。

姬昭眼中也帶上笑意,再仰頭看他,大大方方叫了聲「父皇!」。

仁宗笑應,殿中一時都是三人的笑聲。

神清氣爽地離開延福殿,往東宮走的路上,姬昭感慨:「陛下真的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早說過,父皇是個極度重感情的人。」

姬昭回眸看他,宮道上空恰好是一群白鴿飛過,映照在藍色天空下,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不過再美好,也不過天空下,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啊。

姬昭舒坦地嘆口氣,來到這裏兩年多,終於有了一種徹徹底底的踏實感。

宗禎見他連連嘆氣,非要問清楚是為什麼嘆氣,姬昭就不願說,兩人在宮道上說得有來有回,說得有滋有味的,身邊的人被他們逗得不時發笑。

自那天之後,姬昭的日子漸漸回到正常的軌道。

依舊與從前差不多,他一半的日子住在宮裏,一半的日子住在自己家中。原先他還是駙馬時,就常留宿宮中,世人皆知陛下與太子殿下極為喜愛他,倒也無人質疑。

姬昭還是喜歡過那萬事不管的悠閑日子,不過有了在眉州的「旅行社」經驗,如今更是樂於此道,恰好暖暖也在金陵,兩人成日搗鼓這件事,偶爾還會加上福宸公主。

日子可謂過得是萬般充實。

關於是否要將兩人的關係找個恰當的方式公之於天下,仁宗與宗禎竟然都是持贊同意見,兩人還想了不少法子出來。

姬昭卻不太樂意。這份不樂意,不光光是為了皇室的名聲着想,也有為自己的想法。

人與人都是不同的,有些人談戀愛偏好秀恩愛,希望滿天下的人都知道。

有些人只樂意把感情窩在手心裏自己樂。

姬昭屬於後者,而且無論他們倆用什麼法子,風險降到再低,也免不了許多煩惱。姬昭這個人最害怕惹上麻煩,輕輕鬆鬆的過日子不好嗎?

至於將來?將來萬一被人識破該怎麼辦才好?

那都是以後的事呀。

他們什麼事情沒有遇到過?還怕這點事嗎?

總之為這事,姬昭勸了很久,陛下是被說服了,宗禎沒有完全鬆口,姬昭總覺得他某天就會用什麼方式把兩人的事情給捅出去。

姬昭也懶得問了,反正他最相信宗禎,無論什麼事,宗禎有膽子做,就有把握做好。

至於涼國皇帝劉乾,後來果然又來了一趟,自然是又沒見着殷鶯,倒是暖暖賞臉見了他幾面,各種珍貴東西,那簡直跟不要錢似的給暖暖送。暖暖全收,還告訴姬昭:「不收白不收,他不是皇帝么,這點算什麼啊。」

收完,就送了一大半給姬昭,姬昭簡直哭笑不得,就暫且幫她收著,將來再還給她。

令姬昭沒有想到的是,劉乾還來見過他。

因為當初的事涉及劉蕤、劉蘊,宗禎也就不客氣地直接把他們倆的關係告訴劉乾,劉乾竟來問姬昭,要不要他幫忙做些什麼,還說若是太子宗禎欺負他姬昭,儘管告訴他,他替姬昭做主。

姬昭又是一個無言以對。

慶暘公主劉蘊後來不堪重壓,自己招了,劉蕤是他殺的。

姬昭沒親眼見到,據當時陪同在場的宗禎說,劉乾很受傷,瞬間老了十歲似的,姬昭能理解,不論是什麼人生了這對兄妹,不論從前又有什麼恩怨,到底是他的兒子與女兒,親生的孩子卻這樣自相殘殺,換作哪個做父親的,都會難以承受。

劉乾這次離開金陵后,帶走了劉蕤的遺體與劉蘊。

姬昭當然不喜歡劉蘊,放走她也不是為了顯得自己多善良。

主要是劉蘊的精神已經不正常,說話瘋瘋癲癲的,再者他聽了些關於劉蘊的經歷,其實她也挺可憐的,若是沒有母親與兄長的一再壓榨,最後還把她嫁給老頭,好好一個姑娘也不至於成了一個瘋子,親手弒兄。

再多的仇與恨,跟一個瘋子都沒什麼好說的。

況且,她瘋了,已是老天爺給的最大的報復。

可能還是因為他如今擁有的已足夠多,就不太想在意這些事,這些人於他而言,從前以及將來,都是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任何感情的無關人士。

劉乾私底下跟仁宗簽了條約,允諾五十年內兩國無戰事。

黑紙白字地寫着,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

宗謐雖說沒有殺劉蕤,刺殺宗禎一事與他脫不了關係,甚至他才是主謀。

他的命不可能再留。

是仁宗直接賜的毒酒,走的那天,他說想見姬昭一面。

姬昭沒有去,他一直不明白宗謐為何會喜歡他,宗禎給他說過一些上輩子的事,顯然,上輩子的宗謐也喜歡姬昭。

可是他與老祖宗完全是兩個人啊?

他不覺得宗謐可憐,上輩子若沒有姬昭,那樣病弱又天真的宗禎還是得死,只不過是死在宗謐的手中,那個當上皇帝的人也就是宗謐了。

這輩子的宗謐,從他違制偷偷來金陵那一刻起,就代表他有貪念與野心。

他一開始就存着取代宗禎的心。

是,誰能沒有野心與貪念呢?更何況宗謐也是宗家後代。

可誰讓他喜歡的是宗禎,他自要心疼自己的人。

這樣的事畢竟事關宗室名譽,事情並未鬧大,對外只宣佈宗謐是病故。

在宗禎的考慮之下,由宗諺繼承宗謐的爵位,成為新一任鄭郡王,鄭王府,依舊是鄭王府。

姬昭覺得挺好的,宗諺是很好的一個人,性情正直,有他做新的鄭郡王。他們家這一脈,想必也能好好延續下去。

王曦去了大報恩寺,從此再沒下過山,姬昭也再未見過她。

王家沒有受牽連,宗禎的意思是,若是姬昭還是老祖宗,反起來,王家會跟着反不假,這不到底換了個人么。關於老祖宗的心思,其實也只有王曦知道,王家是可用之才,沒有必要因為這種不存在的事情而失去得力臣子。

但是他給王守良降了一級,派他去另外一個偏僻的州府先當知州,三年後再調他回金陵。

除此之外,宗禎還有不少安排。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自眉州回來的時候是春天,轉眼間就要入秋,暖暖也依舊待在金陵城,她要等到福宸公主成親后再走。

是的,福宸公主要和姬重錦成親了。

姬家目前的族長是姬老太爺,未來是姬慕之,再未來本該是姬重錦這一脈。

與福宸公主成親,代表姬重錦放棄族長之位,姬重錦本就不在意這些,倒是姬重淵天天跑來姬昭嘀咕:「幹什麼呀!我一點也不想當族長!天天一群人來家裏求祖父幫這幫那的,你不幫,背地裏還要罵你!你幫的話,事情只會越來越多,以後這些破事就是我來管!什麼……」

常常一說就是一個下午,姬昭的耳朵都要被他說出繭子來了。

福宸公主大婚那天,與三年前的日子一模一樣。

是福宸公主自己挑的,姬昭想,可能是想徹底從頭再來吧?

姬昭如今既是「娘家人」,又是「郎家人」,是忙得不行,他先在公主府里給福宸公主送嫁,這次,福宸公主將被姬重錦迎親迎到姬府,在姬府拜堂成親。姬重錦的院子從春天時就開始修整,種了更多的玉蘭樹,來年必然更好看。

福宸公主在上妝的時候,他陪在一旁,還有暖暖嘰嘰喳喳,十分熱鬧。

三年前,他和福宸公主成親的時候,基本沒有什麼規矩,宮裏也只想着趕緊叫他們倆拜過天地就算完事,只求一切順利。

這次按照規矩來,傍晚時分,姬重錦才會來迎親。

福宸公主卻從中午起就開始緊張,一會兒問「我眼下可有青紫」,一會兒擔心裙子太長走路會絆倒自己,一會兒又起身照着鏡子,嘀咕道:「是不是真的胖了?」

暖暖吃着蜜餞,偷笑道:「公主你就放心吧,再胖,姬大哥也抱得動!!」

「你這個小妮子!!」福宸公主滿臉通紅,作勢要擰她的耳朵,暖暖趕緊躲到姬昭身後,福宸公主要來捉她。

姬昭伸手攔住,故意道:「哎喲,我彷彿已經看到公主將來怎麼對我大哥用家法的了!」

福宸公主站在原地,又羞又惱。

「哈哈哈哈哈!!!」姬昭與暖暖兩人則是沒良心地一起大笑。

福宸公主用塗了紅色蔻丹的手指指着他們倆:「你們給我等著!我就不信沒有我下手的時候了!」

「我反正又不嫁人的咯!」

三人嘻嘻哈哈地說着話,鬧着,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外頭已經此起彼伏地傳來喊聲:

駙馬到門口了!

駙馬進門了!

駙馬過二門了!

駙馬往正院來了!

聽得福宸公主不由恍神,她兩輩子加起來成過三次親,前兩次,那個駙馬都是「姬三郎君」,這次的駙馬是她親自挑的,她還非常喜歡,大家都知道,才敢這個時候就喊「駙馬」。

福宸公主望着窗外,院內掛了許多大紅燈籠,夜色已經緩至。

這次的她,真能過好嗎?

從未擁有過的嫁前恐懼感,終於出現於她心底。

她不安地握緊拳頭,久久不說話,屋子裏也就跟着安靜了下來,侍女們都有些不安。

暖暖則是不解地看向姬昭,姬昭覺得他也許能明白公主的心理。

以前跟他成親,反正也不喜歡,也就隨便嫁嫁。

偏是真正在意之人,才會令人害怕,前世人們都說婚姻是墳墓,倒不是說婚姻有多可怕。畢竟恩愛夫妻總有許多,可怕的是任何一個人對於婚姻的投入,涉及青春與時光,失去就不再,婚姻的容錯率實在太低。

所以人們才如此描述婚姻。

更何況此時還是古板的古代。

姬昭上前,笑着打破沉寂:「怎麼,公主,你是在捨不得我這個前駙馬呀?」

福宸公主回過神,笑罵他:「促狹鬼!」

「哈哈,既然不是,那就趕緊的吧,新駙馬可還在門口等著呢,你哥還說要好好堵堵他的門,也不知道新駙馬能不能接得我們公主歸呢!」

「你們就鬧吧!」

話音剛落,前院就傳來很響的熱鬧聲。

暖暖激動道:「是不是來了?是不是開始堵門了?我得討紅包去!!」

說完,蜜餞還沒放下,暖暖就往外面沖,衝到大門處看熱鬧去了。

把福宸公主逗得「噗嗤」笑出聲,卻再不見忐忑,她又坐回妝鏡前,最後一次檢查妝容與嫁衣,姬昭走到她身邊幫她看。

室內再度恢復寂靜,越發顯得前院的熱鬧。

屋裏雖然不見動靜,侍女、嬤嬤們臉上卻都是喜悅的笑容,這和姬昭成親那次完全不同,看來大家也都知道其中差別呀!

姬昭笑眯眯地看着鏡子中的福宸公主,福宸公主不覺與他對視。

他朝福宸公主甜甜一笑,福宸公主怔了怔,還以笑容。

恰好此時,暖暖炮彈一樣沖了回來:「快快快!來了!真的來了!」

喊完,她又出去繼續看熱鬧。

大家一時都有些慌亂,有急急忙忙去抱上寶瓶等物的,也有去找其他東西的,其實這些東西明明就排放在桌面上,只是關鍵時候大家都有些緊張罷了。

此時最不緊張的也只剩姬昭了。

姬昭拿起桌面上的紅蓋頭,福宸公主回身仰面看他。

姬昭笑道:「還記得當初我挑開蓋頭的時候。」

福宸公主也笑。

「這次,我給公主蓋上吧?」

福宸公主點頭。

「公主,祝你永遠幸福。」姬昭認真道。

福宸公主眼眶迅速被眼淚填滿,她笑着朝姬昭點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怕她一開口就先是哭聲。

姬昭則是像完成某項最為重要的儀式一般,將蓋頭輕輕給福宸公主蓋上。

樂聲已經就在屋外,姬昭知道,姬重錦來了。

他往後退了幾步,侍女們扶著福宸公主起身,經過姬昭時,福宸公主停下腳步,從寬袖下伸出手,姬昭往前伸去手,福宸公主緊緊握了握,鬆開他,直起背脊,款款往屋外而去,裙邊的金絲好似流光。

姬昭站在原地,滿屋子的人都跟去了外頭。

回頭看看,屋子裏就剩他一人。

他又看看眼前鏡中的自己,他伸手朝自己揮揮手,心中小聲道:嗨,恭喜你,你也擁有了新生。

姬昭後來沒有去姬府看熱鬧,想看的,他都已看過,暖暖跟着去了。

宗禎是太子,並不合適出現在姬府,能在公主府主持堵門已是極致。

他忙完後過來,發現姬昭坐在廊下的美人靠發獃。他直接走到美人靠外,伸手摸摸他的臉,輕聲道:「怎不進去?天氣涼,臉都冷了。」

「你來了?怎麼樣?一切順利嗎?暖暖沒搗亂吧?」

「沒有,都好都順利,暖暖也很乖,還幫了不少忙。已經到姬府,這會兒應當在拜堂。我聽程深說,姬重錦的院子裏掛的全是玉蘭花燈,你這哥哥挺不錯。」

「一院子的花燈就不錯啦?」

宗禎笑:「你這是提醒我讓我知道我有多好嗎?」

「哈哈,不要臉。」

宗禎道:「不過我聽陳克業說,這燈的來歷,似乎有點意思。」

「怎麼說?」

「你也知道,陳克業一直盯着殷夫人的動靜,姬重錦的這批花燈,特地找了蘇州那邊的工坊定做,個個精巧。尤其是他們新房廊下的那盞,格外精緻華美,結果你猜,這個燈是誰做的?」

姬昭笑道:「是殷夫人吧。」

宗禎點頭。

姬昭欣慰道:「真好。」

「是啊。」宗禎也有些感慨,畢竟兩輩子加起來,妹妹終於嫁了個良人,還能夠擁有這樣美好的祝福。

兩人沉默不語,各自感慨了會兒,宗禎回頭看看,院子裏沒人,索性直接伸手將美人靠上的姬昭抱起來,直接抱到懷中,姬昭也沒掙扎,問道:「我們現在要回家去?還是回宮?」

「我們去山上。」

姬昭高興應下:「好!我很久不去了!」

抱着姬昭上了馬車,兩人直奔城外,在山腳時,姬昭就透過門窗的縫隙看到外面燈光,他掀開車簾一看,果然又是滿山的燈。

雖說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驚喜,姬昭依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最喜歡這些兔子燈了。

到半山腰,宗禎笑着看他:「下去走走?」

「嗯!」

兩人走下馬車,手牽手,往山頂走。

姬昭仔細地看着草叢中、樹葉間百看不厭的各式花燈,地面上,他們倆長長的影子,被無數只小兔子包圍,他的心就跟這些擠得團團的小兔子一般,瞬時就變得滿滿的。

滿到他不覺伸手撫了撫心口。

宗禎指著不遠處的亭子:「我們去那裏歇歇?」

「好呀!」

宗禎拉着他的手,小心地爬上幾塊大石頭,一同走進涼亭中。

進去才發現,準備得很充分!因為天涼,亭子四周早已圍上輕紗擋風,桌面上的飯菜竟然還冒着熱氣,紅泥爐上溫著酒,是桂花的味道。

姬昭享受地嗅了嗅鼻子,宗禎按住他的肩膀,叫他坐下。

姬昭躍躍欲試:「有酒,我能喝嗎?」

「就是給你備着的。」

「這麼好!」

宗禎但笑不語,侍候的人都在亭子外,他們倆對坐。

宗禎用筷子從小碟子裏搛出薑絲,一一放到兩個酒盅內,拿起溫著的酒,先給姬昭斟酒,又給自己滿上。

姬昭迫不及待地拿起就要喝,宗禎用手蓋住,他不解抬頭。

宗禎拿着自己的酒盅從對面走來,在姬昭身邊的石凳坐下。

姬昭歪了腦袋,更不解。

宗禎將酒盅拿在手心,看着他,緩慢道:「三年前的今日你來到這裏,這杯酒,一是慶賀你的新生。」

姬昭笑着點頭,他就知道,他的哥哥一定也會記得的!

他笑完又等著宗禎接下來的話,二是什麼呢?

「因為你的到來,才有這般的我,二是慶賀我的新生。」

姬昭抿起嘴,眼睛瞪得大大地,充滿期待地盯着他。

「三是——」

宗禎忽地拿起姬昭舉著酒盅的那隻手,繞到自己跟前,他的手則從姬昭的手臂穿過,兩人手臂相交,他將姬昭的手按到姬昭的嘴邊,自己的酒盅也放到嘴邊,淡淡笑道:「三是慶賀我們共同的新生。」

姬昭瞬時就懂了。

眼眶霎時變得大熱。

宗禎笑着朝他示意手中酒盅,姬昭深吸一口氣,忍住眼淚,仰頭喝酒。

與此同時,宗禎也仰頭。

溫熱還有清甜的桂花酒順着喉嚨直下,落進胃中,整具身子都變得滾燙起來,姬昭的手甚至微抖。

他的酒盅還沒有放下,宗禎的手已經伸來,取走他手中的酒盅,吻貼面就來。

「等等……」姬昭攔住他。

宗禎低眸看他,等他說話。

「你或許不記得了,我掉下山崖那次,在宮裏過年時,你喝醉了,強吻我!親完你卻不認賬!!」

「……」宗禎懵了。

明明是過去很久的事,此時忽然想到竟然還是很委屈!

姬昭癟嘴道:「我為什麼要走?還不是因為你親完不認!我以為你親錯了人!」

「對不起……」宗禎弱弱道歉。

「沒用!道多少歉都沒用!已存在的傷害!」

宗禎拿起酒壺,可憐巴巴地小心問道:「要不你再喝幾杯,你也親我一下,回頭你也立即忘記,好不好?」

「我才不!那樣不就代表你要被我親?享福的還是你!我才沒有那麼蠢!」

宗禎怔了怔,大笑出聲。

「你還笑!」

宗禎放下酒壺,手捧住姬昭的臉,叫他動憚不得,一個帶着桂花酒的甜味的吻印來,姬昭還想躲,宗禎的吻愈深。

半晌之後,宗禎放開他,貼着他的面,仔細看着他雙眼中倒映的燈火與自己,輕聲道:「那就罰我再不許被你親,都由我來親你,好不好?」

不行!姬昭想反駁再逗逗他,可是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看到那因為自己而變得更明亮的雙眼。

他受了蠱惑,貼上去,輕輕地親了親宗禎的眼睛。

宗禎的眼睛眨了眨,睫毛輕掃,掃過他的鼻尖。

有點癢,姬昭笑出聲,宗禎也笑,宗禎直接將他抱坐到腿上,伸手又給兩人各倒一杯酒,拿給姬昭,自己也再舉起。

不用宗禎再做什麼,姬昭笑道:「我看那就罰你一輩子不許喝酒,要喝只能喝我給的酒好了。」

宗禎挑眉。

姬昭喝盡杯中酒,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貼上他的嘴,清甜香氣縈繞在唇舌之間。,

親吻間,親密笑聲頓起。

更濃的酒香中,吻愈深,夜,也愈深。

※※※※※※※※※※※※※※※※※※※※

從成親開始,以成親結束。

這個番外作為正文的補充,就到這裏啦。

其實在寫正文的時候,我是打算讓他們在番外里把關係昭告天下的,方法也都想好了,但是在寫這章的時候,忽然覺得似乎沒有那個必要了?折騰一番,能證明什麼呢,昭昭不需要,他們的感情更不需要呀,那就這樣吧。

他們會一直幸福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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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準備這篇文與正式寫、連載的過程中,從來沒有想過要有生子這個環節,本來預想的就是讓福宸公主的孩子做嗣子繼承皇位的。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正文末尾部分,有章太子好奇如果他們倆有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那天,寫到這裏我突然也好奇啊!會是什麼樣子!

打算在番外里實現一下,下個番外可能會寫個這樣的,假如他們有個崽,會是什麼樣呢?

若是寫的話,不會寫具體過程,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文案中也沒有標明,不喜歡這個的,有崽的番外不要買哦。

然後鏡小寶他們(姬昭的神仙祖宗)會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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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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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一·昭回於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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