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梧桐相待老
儘管遭到了父母的嚴加審訊，但那天晚上我卻睡的格外香。第二天又是陰天，我們一家四口坐著父親的貨車去給爺爺燒頭七。去的時候陰雲還很淡，等我們燒完紙準備返回時卻突然下起雨。而我們只帶了一把傘，父親見狀二話不說直接背起奶奶，母親則給奶奶撐傘，並讓我扶著點奶奶。我們幾個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車上，我和父母身上都淋濕了，只有奶奶的衣服是乾的。父親上車后還第一時間打開暖風對著奶奶吹。父母的身體力行讓我深有感觸。「百善孝為先」有些情感用再華麗的語言也無法詮釋，卻能用一兩個小細節表現的淋漓盡致。
一年中代表團圓的節日只有兩個，春節和中秋。今年的中秋來的很晚，都十月末了才姍姍來遲。早上，父母吃完飯就出去了，我本來也準備出門，但見奶奶一個人孤獨地坐在客廳，便走過去陪她聊天。
「奶奶，我昨晚夢到爺爺了。」
「哦？那你爺爺說什麼了。」奶奶看向我。
「爺爺他穿著一身軍裝，健步如飛，我跟他說話他也不理我，後來他只回頭跟我說了句『照顧好你奶奶』便離開了。奶奶，你說爺爺會不會對我有意見啊！」
「傻孩子，你爺爺怎麼會對你有意見呢？」奶奶笑著摸了摸我的頭，「你爺爺其實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你別胡思亂想了啊。」
「那您能給我講講你和爺爺年輕時的故事嗎？我爺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從小到大我一直對爺爺的過去充滿好奇，此刻爺爺走了我才想起了解他。
「唉！你爺爺他其實是個正直勇敢，有情義有擔當的人啊。」奶奶長嘆一口氣，慢慢講起她的過去。
「我們相識於六十年代，那時他在部隊里當班長，穿著軍裝顯得格外精神。每次路過部隊大院我都會躲在牆邊偷看他們訓練，後來終於被他發現。我們夏天一起去看電影，冬天玩冰爬犁。他會吹口琴，我就在他生日時送他一個口琴，他二話沒說當天就給我買了個圍巾。後來結婚時，他父母嫌我是青年不同意這門親事，是他的據理力爭和一再堅持才使我們最終走到一起。那時候雖然窮，但我們每天都過的很幸福，可是後來……」奶奶說到這突然停住，似乎不願往下說了。
「後來怎麼樣啊，奶奶你快說啊！」我發現自己有時候情商很低，幹嘛非要刨根問底。
「後來有一年冬天他騎車馱我去鄉下走親戚，冰天雪地，路又顛又滑，我們在一陡坡處不幸摔進溝里，當時我倆都摔得不輕，四周又荒無人煙，他騎車馱著我踉踉蹌蹌往回走，一路又摔了好幾次。等我們到縣醫院時天已經快黑了。當時醫院裡的條件十分有限，只能先給一個人做手術，他當時的病情明顯比我嚴重，但他卻跟醫生說不要管他，集中資源先救我，結果把我治好了，他卻因腦淤血落下了殘疾，唉，這都是命啊！」奶奶雖已結束了自己的憶往昔，眼中的悲傷仍揮之不去。
「那爺爺這次是因為啥病沒的啊！」
「唉，你爺爺病可多了，心臟病、糖尿病、腦血管病，都是他癱瘓后得的，但他這次卻是……」奶奶說到這兒突然一頓，轉頭看著我一臉認真道：「小宇啊，奶奶跟你說個實情，你可千萬別和你父母說啊。」
「額……行，你說吧奶奶。」我被奶奶的異樣搞得一愣。
「其實你爺爺他……是死於自殺。」奶奶語出驚人。
「什麼？自殺？」我瞬間心中一震。
「對，你爺爺去世的那天，醫院並沒有下病危通知。早上我去買早餐，回來時就看到爺爺的吸氧管掉在一邊，我趕緊跑過去想幫他插上，他卻一把按住我的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對我說：「老伴啊，不要叫醫生，讓我走吧，我不想再拖累你。」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你爺爺他……」奶奶說到這一度哽咽，老淚縱橫。
「奶奶，你也別太難過了，我想爺爺的決然離去，也是希望你能安享晚年。」見奶奶如此傷心，我忍不住安慰道。
奶奶卻搖搖頭，似乎不太認同我的觀點，「所以小宇，找對象一定要睜大眼看仔細，我看的出來你心裡也挺著急，你父母更是急不可耐，但奶奶要勸你一句，切不可因為著急就慌不擇路，降低標準，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一定要認真對待，對方的工作，經濟條件什麼的都無關緊要，外表也別太苛求，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人品和性格，只要人好，心地善良，會過日子，性格能和你合上來就可以，別太在乎外在的條件。婚姻不是一時的頭腦發熱，而是要彼此陪伴，共度餘生，奶奶就你這麼一個孫子，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通情達理、善良賢惠的好媳婦，再生個大胖小子。奶奶也就死而無憾了。去吧！去勇敢地追求屬於你的幸福。奶奶永遠支持你！」
奶奶的一番話給了我心靈極大的觸動，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難想象爺爺和奶奶年輕時有多恩愛，每天粗茶淡飯卻依然幸福滿滿，為了不拖累對方而主動放棄生命，這是多麼深厚的感情啊！那個年代的愛情真令人羨慕。
愛情的最高境界不是擁有或長相守，而是能為了彼此學會成全和放手，為了對方的幸福甘願奉獻一切、犧牲一切，包括生命。
而現如今，人們的生活質量越來越好，物質上越來越豐富，感情上卻越來越貧瘠。抑鬱症、輕生的越來越多、各種極端事件也屢見不鮮。很多年輕人對婚姻很消極也很隨意，換對象如同換衣服，離婚率也居高不下。現代人似乎已經把婚姻和幸福具象化和數據化，女人擇偶標準大多是：「有車有房好工作，年薪多少以上，然後再看看學歷和長相。」男人的標準則更簡單「長得漂亮，身材好就ok。」然而卻很少有人從真情實感去出發，以愛情為驅動力去尋找幸福。在這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社會，人們的愛情觀與價值觀已經嚴重走樣，純潔的愛情也越來越難求。
所謂郎財女貌！
誠然，金錢固然重要，現實一點也無可厚非，但人畢竟還是感性動物，那些建立在物質享受和虛榮心上的結合真的會幸福么？金錢真的能買來一切么？
當然，還有一些人是被政治操弄或親情綁架，為了某種政治或家族利益就結合在一起，被父母天天催婚從而降低標準，找個差不多的就將就了，這樣或許也能在婚後慢慢培養出感情，然後平淡過一生，但我覺得人生如果沒有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便是不完整的，我們不要被世俗的眼光所羈絆，也不要被別人的看法所影響，去問自己的本心，傾聽內心最真實的聲音才能做出無悔的選擇。只有沐浴在愛的陽光下，我們的笑容才純真燦爛，只有紮根於愛的土壤，開出的花朵才會永不凋零。
其實這些年我也曾有過戀愛的機會，或許她們遠比不上吳桐，但至少也能將就，但我都放棄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對她還念念不忘，心中還燃燒著愛的希望。有時當我看到父母逗別人家小孩時熾熱的目光也曾動搖過，看到身邊的人紛紛走上婚姻殿堂也曾糾結過，但我始終沒有妥協過，也幸好沒有妥協，我才能再次遇見她。
這世上珍貴的東西有很多，鑽石、豪宅、知識、時間……但我堅信有那麼一種東西，它的價值超越一切，它買不來，也搶不到，可遇而不可求，它是世間最珍貴，最讓人迷戀的東西。「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愛情的價值到底是多少，我今天就要找到答案。
迎著明媚的陽光，我來到舒鑫賓館，徘徊一陣后又離開。來到飾品店精心挑選了一件禮物，闊步踏上去學校的路。打開微信，斟酌了半天後只給她發了一句話：「中秋節快樂，我在筆墨亭等你。」
深秋的筆墨亭寂靜蕭瑟，金黃色的野草在秋風的撫摸下搖頭晃腦，涼亭旁的梧桐樹也開始落葉。我坐在亭子里，雙眼微閉，像入定的老僧，石桌上放著一瓶水、一袋麵包、和一個藍色音樂盒。時間緩慢地在身邊流逝，我卻一點也不著急，因為我相信要等的人一定會來，就像前五次那樣。
太陽逐漸西去，氣溫逐漸轉涼，我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渴了就喝一口水，餓了就咬一口麵包。暮色越來越重，而她卻仍未出現。於是我只好在腦海里翻出珍藏多年的青春錄像，按下播放鍵慢慢觀賞，那個站在寵物店門口的女孩，那個坐在教室里安靜看書的女孩，那個在刺眼陽光下低頭遞給我礦泉水的女孩，那個伏在我身邊，耐心給我講題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回來，因為我相信愛情的力量。
夕陽的餘暉透過樹葉照在我的臉上，氣溫越來越低，陽光越來越淡，我的心也即將隨著落日的餘暉陷入無盡的寒冷與黑暗。直到那熟悉的悉所聲再次出現，我的世界又充滿陽光。驀然回首，那熟悉的倩影正微笑著緩緩走來，淺藍牛仔褲，白色外套，頭上還帶著那頂粉色鴨舌帽。像一縷春風盪開心中所有的憂愁與煩惱，像一朵盛開的百合帶來清雅的芳香，像午後的一杯檸檬茶沁人心脾，像一場做了十年的夢，直至此刻，終於成為現實。
「哎呀，你可終於來了，我等的頭髮都白了。」我笑著說。
「十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我等你等到天黑你也沒來，怎麼現在讓你等我幾個小時你就受不了了啊！」她白了我一眼道。
「那這下咱倆扯平了。」我淡淡一笑，「你今天真漂亮，和當年一樣。」
「花言巧語，你心裡肯定很得意吧，終於把我騙到手了，都說相信愛情的人都是傻子，看來我也是個傻女孩。」她低著頭自言自語。
「不，你是這世上最聰明、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孩。」我一字一句認真說著：「吳桐，我喜歡你，從第一眼見到你到此時此刻，我對你的心從來都沒變過，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我會用生命的全部去呵護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與委屈，你等了我十年，我用一生來還。」我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將十年來的壓抑與思念濃縮成一段話宣洩了出來。
「我恨你！」她紅著眼眶，清澈地眸子里滿含幽怨。
「也……愛你。」她說的聲音很輕，我卻聽的無比真切，簡單的三個字像乾涸的田地里灌溉的甘泉，讓我重煥生機，像天使手中的魔法棒驅散我心中所有的黑暗。十年來所有的苦痛與傷悲都隨這三個字化作一縷青煙頃刻消散，我不再有任何猶豫，張開雙臂，緊緊將她抱在懷中。時間雖是殘忍的，它能改變一切，吞噬一切，但唯有愛情，任時間沖刷永不變質。在情感里誕生，在生命里綻放，在時光里永恆。
夜涼如水，月明如晝。我和她十指輕扣，聽著當年我送她的mp3，靜靜坐在涼亭里，石桌上旋轉不停的音樂盒還在為我們伴奏。
「想不到你還喜歡挺喜歡懷舊的，我發現mp3里都還是當年的歌，不禁打趣道。
「不懂得懷舊的人，也不會珍惜現在。」她淡淡道。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啊，我明天就回北京了。」她竟在這月圓之夜聊起正題，不過也情有可原，人終究是要面對現實。
「我想好了，和你一起去北京，先找個美髮店打工，一點點攢錢，人只要肯努力，總會越來越好的。」我認真道。
「嗯，這才像你，不過北京的房子可是很貴的，你有信心么。」
「我……」我本想脫口而出有信心，可大話到了我們這個年紀說出來是要負責的。
「不過我倒是在五環外有一個房子，房貸也快還完了，要不你嫁給我得了。」她的表情有些狹促，我倒是第一回見。
「額……」這下我徹底沒電了，好在這時手機及時替我解圍。
「喂，是秋宇先生嗎？我是xx婚介所，這邊有一個比較符合你條件的女士，您要不要見一見呢。」
我一聽樂了，隨即換上義正言辭的腔調，「那個你聽好了啊，我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這輩子也不換了，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再見。」
「切，瞧把你得意的，誰是你女朋友啊。」她微微揚起頭，像個傲慢的公主。
「你啊，你剛才明明答應了的，可不能反悔啊。」我竟然又緊張起來。
「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我就答應你，」她又賣起關子。
「好，你說吧，我一定認真回答。」我正襟危坐，彷彿等待提問的小學生。
她卻莞爾一笑指向亭子旁的那棵樹：「這棵樹是你種的嗎？」
「當然是我種的。」
「這是什麼樹啊？」
「梧桐樹。」
「什麼意思啊。」
「梧桐相待老，遇見你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