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佳期如夢

又是新的一天，一連下了五六天的雨，終於盼來一個晴天，我認真洗漱一番，刮乾淨鬍子，換上新外套早早出了門。微信上婉拒了那女孩后，我不得不出來重新找工作，不管命運對你多麼不公，生活還是要繼續。經過幾天的調整，我決定重新找回自信，找回當年的那個自己。

今天的計劃本來是先去縣裡的廣告公司發一個徵婚啟事，再去各理髮店應聘。不料用高德隨手搜出一家婚介所。雖說在這巴掌大的小縣城婚介所猶如形同虛設，但我覺的還不錯，至少比網戀更靠譜，比相親更自由，給我們這些大齡剩男剩女們創造了一個追求幸福的機會。

去婚介所留下信息后，我便開始在縣城各主要街道穿梭。時過境遷，當年的平房衚衕都已淹沒在歲月長河，唯一留下的一點痕迹就是那顆老槐樹了。

雖然已經準備迎接新生活，但也並不是真的把她忘了，雖然她只在我的人生中停留了三年，但忘記她或許要用一輩子。我只是累了，或者說醒了。堅守愛情是對的，但我不能太自私，為了那已經渺茫的愛情而犧牲父母的天倫之樂，或許愛情只是美麗的泡泡，只能觀賞，不能掌握。

但還是不能完全釋懷，我自負從未在道德和良知上犯錯，卻為何要讓我在親情與愛情間做痛苦的抉擇。在人類的情感排行榜上，親情與愛情從來都是難分伯仲，並列第一，為何非要爭出個高低。如果說那三年是上天強行借給我的高利貸，那麼這十年也該還清了吧。

然而現實又拋給我一個大寫的尷尬，一上午走了十幾家理髮店，人家招的都是學員和助理，我這個成手理髮師卻碰了一鼻子灰。

「難不成還要失業？」又一次碰壁后我不禁皺眉。我是個閑不住的人，也很反感啃老，之前因為肝病經常失去工作已經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現在又怎麼能遊手好閒呢。都說三十而立，其實並不容易。

中午，我在路邊花兩塊錢買了份土豆絲卷餅墊補墊補接著找工作，我是想著能在本地干盡量不去外地，雖然大城市工資高，但花銷同樣也大，細算下來還未必比本地攢錢快。將縣城的繁華地段走遍后我仍一無所獲，往回走時突然想到縣一中附近那家理髮店，那家店自從高考結束后我就再沒光顧過，或許是怕觸景傷情。現在突然很想去看一看。

一路上步履匆匆，路過縣一中的十字路口突然發現路邊有一隻流浪狗，起初我並未在意，然而當我經過那狗身邊時，它突然朝我叫了兩聲，我回頭一看，這隻白色的狗雖然不大，但看上去萎靡無神、死氣沉沉，像一個得了重病的老人。身上髒兮兮的，虛弱的四肢站都站不穩。但它卻好像認識我似的，蹲在那兒一直盯著我看。看著實在可憐。從小就喜歡狗的我立刻動了惻隱之心。轉身去旁邊的超市買來一根最便宜的火腿腸餵給它，它嗅了嗅卻不吃。

「唉！看來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啊！」我蹲下來仔細端詳起這條狗，突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在哪見過卻又想不起來。小狗似乎也有同樣的感覺，只是看我的眼神逐漸黯淡，腹部也不停抽搐。正是這種莫名的親切感和悲憫的本性使我決定救救這條小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狗一命應該也能造四級浮屠吧。既然讓我碰上了，那我就不能不管。

我抱起這條狗快步走向學校斜對面的獸醫診所，路邊超市門口的音箱里突然響起孫燕姿的《遇見》。這是我們當年最喜歡的歌曲之一，只是此時我並沒心思聽歌。來到診所門口，我又想起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不由一陣出神，「難道說……會不會……」我突然緊張起來。

然而事實證明我想多了，診所里只有一位半頭白髮，身材略胖的中年阿姨。

「阿姨，這條狗好像快不行了，您能救救它嗎？」我語氣十分誠懇。可那獸醫阿姨厭惡地過來檢查一番后立刻嚷道：「這破狗我可救不了，它已經沒救了，趕緊抱走！」

阿姨的態度讓我有些生氣，「您不是獸醫嗎？怎麼能見死不救呢，你放心，錢我一分不會差你的。」

「小夥子，不是我不救，是這條狗已經無藥可救了懂嗎，就好比人到壽了，你花多少錢也救不回來，這條狗的狗齡至少十四年以上了，又患了病，趕緊準備埋了吧！」

離開診所，我的心情異常沉重。雖說它只是條狗，但也是個生命。看著一個生命就這樣在自己面前凋零，怎能不叫人傷心呢？

我抱著小狗不知該往哪走，只好在街邊瞎轉悠。路過一個電線杆，上面貼著的一則廣告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尋狗啟事：家中愛犬丟失，白色皮毛、年齡十四歲左右、行動緩慢，望拾到者速與我聯繫，必有重謝。手機：158xxxxxxxx）。

我看著尋狗啟事，又看了看懷裡奄奄一息的小狗，心中瞭然。「罷了，我還是讓你落葉歸根，回到你主人身邊吧。」於是我掏出手機，照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嘟嘟兩聲后，清脆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

「喂，你是哪位？」

「嗯？這聲音挺甜啊！」我心中一動：「哦，請問是你發的尋狗啟事嗎？我這兒撿到一條狗和你描述的基本一致。」

「是是是，你現在在哪？」對方聲音立刻變的急促。

「我在縣一中門口。」

「好，請你務必在原地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到。」對方說完便匆匆掛斷電話。

等待過程中我不禁又開始胡思亂想：「對方的聲音這麼好聽，人也應該很漂亮吧，或許……有沒有可能因此成就一段姻緣呢？偶像劇里的情節不都是這樣嗎？」

正自我陶醉著，身後突然想起一道輕柔的聲音：「你好，請問是你撿到一條小狗嗎？」

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問話，卻令我全身一僵。一瞬間，彷彿喚醒了記憶深處的某個開關，這聲音曾經令我心頭一顫，也曾在我最迷茫的時候常回蕩在耳畔，如今依舊這麼好聽。帶著緊張和希冀，我慢慢轉過身。

其實夢境與現實的區別有時還真難以區分，當我們突然看到一些不可思議畫面是會在潛意識裡認為是幻覺。此時的我就是如此。面前的女孩清秀文雅，美眸清澈如水，三天前還曾出現在我的夢裡，唯一不同的是，夢中的她面帶微笑，目光溫柔，而面前的她目光獃滯。表情驚訝。

「吳……桐。」我艱難地說出她的名字，大腦仍一片空白，分不清自己身處夢境還是現實中。如果是在夢境，我希望永遠不要醒來，如果是在現實中，我希望時間能停下來。」

懷裡的小東西突然劇烈抽搐了一下，我低頭一看，它緩緩閉上了眼睛，一陣冷風吹過，它安詳地睡去，而我終於醒來。

「小白！」吳桐怔怔地看著我懷裡的小狗目光洶湧，我趕緊將狗遞給她，她緊緊地抱著，輕撫它的身體，一點也不嫌臟。片刻后，兩行淚珠緩緩流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那個在運動場上跌倒都不曾哭泣的堅強女孩卻在此刻露出脆弱的一面。

而我也是強忍著悲傷，心情複雜。萬物皆有靈，當初我救下了它，而如今它在生命的最後一程用這樣的方式報答了我。這是一隻忠誠的狗，善良的狗，會報恩的狗。「謝謝你，小白。」

良久，她心情平復了些，紅著眼睛抬眼看了看我低聲說：「沒想到是你，謝謝。」

見她傷心的樣子我很揪心，想安慰她卻又組織不起辭彙，沉默半晌后只得輕聲道：「你節哀，我們找個地方把它安葬了吧！」

「可是……」她欲言又止：「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吧。」她說完便轉身默默走開，我猶豫了一下趕緊跟上。

「那個，吳桐，車站西邊有一處寵物墓地，要不我們去那兒把它埋了吧。」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處理吧。」她淡淡的目光始終望著前方。

見她對我態度有些冷漠，我一陣心寒，但為了她我寧願放下尊嚴，想了想只能硬著頭皮道：「其實不麻煩的，畢竟當初是我救……額，養了它兩年，所以我也算它的半個主人，現在它走了我有責任為它找個好的歸宿。」

聞言她停下腳步，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好吧。」

路途較遠，我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司機見我們抱著條死狗有點不願拉，在我許諾多給兩塊錢后才讓我們坐在後排。

坐上計程車，我這才開始認真打量她，她穿著米色風衣，淺色牛仔褲和休閑鞋，髮型還是顯淑女的馬尾辮，樣貌也跟過去基本一樣。沒有婷婷和韓東那種陌生感。她和我並排坐在車後座，我們的距離是這麼近，又這麼遠。

一路上，她嘴角動了好幾次卻始終一言未發，或許她還沒從傷心中走出來，或許她還沒想好說什麼，但我並不著急，十年都等過來了，怎麼會差這一會兒。

那處寵物墓地緊挨著縣墓地，是去年新建的，近些年城裡養寵物的人家越來越多，這寵物墓地也充分迎合了市場需求。

十幾分鐘后，計程車來到墓地附近，司機嫌晦氣拒絕往裡走，我付錢時吳桐什麼也沒說便直接下了車，看來她還是變了。

我們在高德的指引下來到墓地辦公室，諮詢后得知，連火化帶墓地一共要四千多，但我只猶豫了一下便決定交錢，每個生命都應得到應有的尊重，更何況小白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不過這一次吳桐卻和我起了爭執，我打算自己承擔全部費用，她也一樣，最後經過一番協商，我們各掏了一半。

我們選了一塊地勢較高的墓地將它安葬，墓碑旁擺著幾朵小花和一些狗糧，得到和人基本一樣的待遇，我想它也應該滿足了吧。

「小白，到了那邊你要聽話，別到處亂跑，多吃飯，我會經常來看你的。」吳桐蹲在墓碑旁一臉憂傷。

待她起身後我也蹲下來：「小白，雖然你是一條狗，但你卻比人還善良，我從未把你當成一條狗，而是當作我最好的朋友，到了天堂你一定要乖，別任性，若有來世，希望你還來我家。」

從墓地出來，我們終於聊起了彼此。

「你這些年過的好嗎？」

「還行吧」

「一直在北京了嗎」

「嗯。」

對話模式變成了一問一答，但我已經很滿足了，十年不見，至少她還願意和我說話。

「那你這次回來是……」

「家裡老房子拆遷，我回來處理一下。」她雙臂環抱，裹緊風衣，言談舉止間已經有了成熟女人的氣質。

問完三句話，我又沒話說了，心想我們的對話可能到此為止了。不料沉默了一會後，她卻主動開口：「你當年為什麼沒去北大啊，是經濟問題么？」

「我……家裡遭遇了些變故，一言難盡。」我想了半天，還是做了敷衍式的回答。她也沒再問，其實我並不是想刻意隱瞞，只是話太長，不知該從何說起。而且我也不確定她是否還願意聽。高中時我就常對她撒謊，雖然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善意謊言，但每撒一個謊就得用無數謊話把它圓下去，其實真的很累。

然而我還沒做好對她全盤托出的準備，至少現在時機還未成熟，這些年發生的事太離奇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更不想弄巧成拙。

來到街上，遠處緩緩駛來一輛計程車，她站在我身邊突然開口：「你微信多少？回頭我把報酬轉給你，畢竟是你幫我找到了小白，我得言而有信。」

「額，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卻瞬間意識到什麼，匆忙改口道：「那我掃你吧。」

看著快速駛離的計程車，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奇迹在我即將放棄時終於發生了，我又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她，可是卻和當年的感覺不一樣了，我們似乎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結婚了么？我們還有可能重續前緣么。又或是上帝覺得我們當年的分別太過唐突，有始無終，現在讓我來給這段緣分畫上句號？生活其實就像一場漫長的考試，難題一道接著一道，沒有人能打滿分，及格以上的也很少。那麼誰又能告訴我，眼前這道難題我該怎麼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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