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工作伊始（上）

第二天是周五，耿志遠習慣早起鍛煉，六點多鐘便起了床，梳洗完畢穿好衣服出門時，於慶賀和章鑫依舊躺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香。

寫字樓隔絕了外面馬路上的喧鬧和嘈雜，樓下庭院顯得格外整潔靜謐，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

庭院周長約有三四百米，很多早起的職工和家屬圍着它跑步鍛煉。耿志遠也圍着院子慢跑了幾圈，又活動了一下手腳，拉開架勢打了幾趟熟稔在心的太祖拳。

太祖拳是梁城地方拳種，耿志遠十二歲起跟着父親學拳，如今已習練了十年多。這套樸實無華的拳法側重於實戰，打起來雖然不好看，但也虎虎生風很有氣勢。

練完拳腳，耿志遠腹中有些飢餓。設計院食堂不供應早飯，好在大門北側就有早點攤位，什麼油條包子燒餅等早點都能買到。他花了一塊五毛錢買了個燒餅夾雞蛋，趁熱拿在手裏匆匆進了辦公樓。

耿志遠所在的辦公室位於七層西頭719房間，除了他之外還有四位老同志：林蔭、馬鑫剛、王平和指導老師夏蘇。

一進辦公室，門旁王平桌上的二十寸CRT大塊頭顯示器很是扎眼。據說這台顯示器加上配套的奔騰150主機，採購價達到了不可思議的兩萬多元。

兩萬多元，如果按耿志遠轉正後每月五百元工資計算，需要不吃不喝攢上整整三年多。

由於計算機實在過於昂貴，第一批採購數量缺口較大，人員最多的工藝室不得不採取兩名工程師合用一台的辦法分配機器。719辦公室一共分得了兩台，分別擺放在王平和夏蘇的辦公桌上。

耿志遠作為新來的見習工程師，沒有分配計算機的資格，只能借用老師夏蘇的機器。好在夏蘇等老同志還不會使用計算機，依然習慣用圖板手工繪圖，她那台計算機便成了耿志遠的個人專用。

打掃完辦公室衛生，又提着暖瓶去水房灌滿開水，耿志遠這才坐在自己座位上拿出燒餅吃起了早飯。

七點半以後，辦公室其餘諸人方才陸續姍姍而來。

指導老師夏蘇三十齣頭，一張瓜子臉嫵媚動人，加上體態嬌小輕盈，顯得比真實年齡年輕了不少。

「小耿，你過來。」聽到老師喊他，耿志遠趕緊起身走過去。

夏蘇從圖板上摘下一張白底圖吩咐道：「你把這張圖描一下。」

白底圖繪製完畢后需要再鋪上一層透明蠟底圖，用粗細不一的描圖筆進行描圖。描圖完畢的蠟底圖想要修改時，只能用鋒利的刀片小心翼翼颳去原有筆跡，再在上面做出修改。蠟底圖很薄，刮圖紙的時候必須非常小心，要不然會將圖紙刮破，嚴重的會導致整張蠟底圖作廢。

耿志遠接過那張A1白底圖大體掃了一眼，是一張並不複雜的合成氨三氣回收流程圖。雖然他對三氣回收工藝還不是很熟悉，但是流程圖不用按比例作圖，最適合初學者用來練習CAD繪圖技巧。

「夏工，這張圖不複雜，我用計算機給您畫吧，以後修改和出圖也比較方便。」琢磨了一番后，他大膽向夏蘇提議道。

夏蘇倒不反對他的建議，只是工期緊迫，她擔心CAD繪圖時間不夠：「大概得幾天呀？」

耿志遠粗略估計了一下道：「嗯……大概三天吧，快的話兩天就行。」

「那行吧。」三天時間還不算慢，夏蘇也不好打擊自己學生的積極性，便點頭同意。

耿志遠坐到夏蘇位子上打開計算機，顯示屏上出現了WIN95的啟動畫面。機器上已經預裝了CADR12，打開CAD，插入A1圖框，他開始對着白底圖在計算機上逐一繪製。

流程圖上的風機、槽罐、燃燒爐等設備需要一個個分別畫出，再用0.9mm粗線和0.5mm的細線分別表示連接設備的主物料管道和輔助物料管道。還要在管道上畫出各種型號閥門和管件，最後標註設備名稱、位號及管道編號。

作圖的過程是一個細心而又枯燥的工作，一不小心就容易漏標和錯標。因為流程圖是下一步提條件、配管、做材料的依據，如果流程圖出現錯誤，會導致後續一系列不可預測的結果。

盯着屏幕仔細畫了兩個多小時，耿志遠大概畫好了各個設備，剩下的是連線和標註，照這速度估計，明天差不多就能完成工作。

他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拿起杯子正想喝口水，龐冬突然推門而入沖他道：「老耿，韓主任叫咱們去他那裏。」

韓英傑是工藝室主任，他的召喚耿志遠焉敢不聽，放下杯子跟夏蘇打了個招呼，趕緊跟着龐冬來到了主任辦公室。

辦公室里於慶賀、王強、曾大有和許遠航也已經站在那裏等著主任訓話。今年工藝室一共新來了六個學生，這次全數被叫了過來。

韓英傑枯瘦的臉上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看上去足有四十多歲，其實他也就三十五六，只是長相和打扮有些顯老。

看到學生們都到齊，他清了清嗓子道：「完成科人手不夠需要幫忙，你們六個分成兩組，上下午輪著去那裏幫忙。」

六個學生一聽這話，不由得臉色微變，面面相覷。

今年東海省化工設計院破天荒招了十二個畢業生，全部是男生，老同志戲稱他們為十二羅漢。

八月初耿志遠他們報到時，恰逢設計院更換全套辦公傢具，十二個男孩便被交給了後勤部門幫忙。

設計院精英都在一線設計崗位，後勤作為三線服務部門，多是各科室不願要的老油子和關係戶。好不容易有了一批不花錢的勞動力，後勤這幫大爺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

設計院有一句俗語：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

後勤大爺們還真拿着他們當牲口使喚，從六七層樓上扛桌抬櫃到樓下，還不允許使用電梯，從早干到晚把這幫小夥子累得夠嗆。

耿志遠作為沒有背景的外來戶，趁著年輕多出點力倒沒覺得什麼。其餘十一個人卻都是關係戶，來頭也不小，加上年輕氣盛，終於在一個夏日的午後，爆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衝突。

那天已是八月下旬，下午上班后，學生們正在七樓會議室集中學習，後勤一個不算很熟的王姓男子突然闖進來喊他們下去幹活。

眾人雖不情願，搞不清狀況下也不敢拒絕，逶迤來到樓下一看，竟是這個傢伙自己做人情，讓他們幫着院裏一個相熟的職工搬家。

龐冬和許遠航是設計院子弟，見此情形當即撂挑子回了辦公樓。既然有人帶頭，其餘眾人也跟着轉身想走。後勤老王丟了面子，立馬不願意了，手指着他們就開了罵。

老王操着地方口音罵的着實難聽，學生們雖然氣憤的握緊了拳頭卻誰也不敢造次。最終還是龐冬講義氣，在門廳里聽到這傢伙竟敢罵人，挺身衝過來朝他大聲怒斥。

老王臉上掛不住，揮起拳頭就想動手打人。耿志遠早瞧出事態不妙，悄然來到他背後做好了準備，等他揮拳之際立馬從背後將他死死抱住，這才避免了一場拳腳打鬥。

雖然事情不算太嚴重，但是讓學生們對去後勤部門幫忙這事產生了很大的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