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園,正房主卧。
李尋歡推開房門,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藥味。
第一反應是無比擔憂,不好,大哥居然病得那麼重。但是,請原諒他的但是,下意識的將這股藥味與他三個月來的用藥相對比,這間房的藥味居然一點都不難聞。
開藥的大夫是誰?
為什麼要讓他感受到比對傷害,池藏風配的藥方,效果奇佳但太折磨人的味蕾與五感了。幸好不用再喝,再喝,他真要四大皆空,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了。
李酌山斜靠在軟塌上,抬眼則見臉色糾結的弟弟。「進門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大哥,你的病究竟如何?這會服用的藥味道不錯,好像有花香。」
李尋歡話一出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又不是十歲孩子,怎麼就缺心眼地對病患說他的葯不錯。
安靜,也就怕氣氛突然地安靜。
李酌山幽幽凝視李尋歡,半晌一字不語,目光將人定在了將人定在了原地,是讓人有點頭皮發麻了。
「呵——」
李酌山似笑非笑,現在能確定李尋歡如信中所言,他真的被藥劑折磨的有了心理陰影。
對此,只想說一個字:該!
李尋歡活該,都是自找的。
因為他對認為的朋友不設防,是讓池藏風逮著機會讓他有苦難言。如今只是苦口,若是不治,將來必有人會讓李尋歡餘生苦命。
當下,李酌山沒有揪著極不靠譜的問候不放,彷彿貼心地主動揭過此事,只說:「我的病要靜養,上個月就請了病假,估計要歇上一兩年了。」
什麼?一兩年?
李尋歡完全顧不上別的,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李酌山向來都是帶病也要去衙門的做派,這次的病情必定是來勢洶洶。
命不過三十。
不知多少名醫或神醫給李酌山下的定論。
「大哥……」
李尋歡卻不知從何說起,李酌山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虛,而且生來筋骨與武學無緣,連用內功蘊養臟腑的最後手段也使不出。
李酌山卻一臉雲淡風輕,「別愁眉苦臉,你要真心疼我,那就留下來陪我一段時日。大哥知道,我比你喜歡的江湖無趣的多,你不會嫌棄大哥吧?」
「當然不。」
李尋歡從沒忘記踏入江湖的起因,一方面是他天性不喜官場,另一方是為給李酌山尋醫問葯,可惜至今未有奇效出現。
如此想著,李尋歡想到了池藏風古怪之極的醫藥術。正想說請那位三也來瞧一瞧,但又暫時把話咽了回去。
他的哥哥,從小開始就經歷太多次失望。
當距離預判的三十死亡期限只剩下三四年,怕就怕此次病重讓不祥提前到來。如果不能給出積極的解決之法,還是別輕易讓李酌山認為有治癒希望。
李尋歡只能先堅定保證,「大哥,我會一直在李園陪你。」
「這樣就好,為兄便無憾了。」
李酌山淺淺一笑,似春水梨花,實則是等著李尋歡的這個保證。留下來就好,留下來就能他整治一番。
原本想讓李尋歡瀟洒地活著,可再放任就怕弟弟把命都給瀟洒掉了。這倒也罷,個人選擇而已,但就怕小表妹被牽連其中。
李酌山打定主意,哪怕李尋歡最終選擇浪跡江湖,可要先把林詩音的事處理清楚才行。此事不急,先問傷情。「尋歡,你的傷如何?對兇手有眉目了?」
「我的傷基本痊癒了。這次的追殺有點複雜,是有四批人雇凶。一個是我澆滅兇徒殘餘,另三個一時無法確定。」
李尋歡提起兇手,自然而然說出了對林仙兒的懷疑,和盤托出昨夜客棧之事。
如果可以,並不希望讓李酌山多慮,病人就該少思而少憂,但是有一些關於林仙兒的經歷疑問必須要問。
李尋歡不解,「林仙兒此人以玩弄男人為樂。詩音心善將她收留,大哥沒有勸一勸別把人留在身邊?
詩音現在住在哪裡?還和林仙兒一起住在冷香小築?她受得了林仙兒那些亂七八糟的入幕之賓時不時上門打擾?」
被問及此事,李酌山笑得更柔和了。
他怎麼沒有勸,但不能把林詩音當一個任由擺布的東西。既然李家送出了冷香小築,林詩音作為主人,她就有權力決定客人的去留。
「早些年,我勸過了。但小表妹被林仙兒哄得開心,不再因一個人而倍感孤寂。我想留下林仙兒也好,讓小表妹能體悟到世上有百種人,有的人知面不知心。」
李酌山本意想讓林詩音多些識人的本領,他的身體不好,註定了無法長期保護家人。
誰想到林詩音的善良與天真太多了些,後來即便有所厭煩,這些年也從沒向他求助說一句想要讓林仙兒離開。
既然不會拒絕,那就要嘗一嘗自己親手釀製的苦果。
「昨夜之事,你該找機會親口告之小表妹。這次林仙兒的目標是你,這點正戳小表妹心口,足夠讓她警醒了。」
李酌山瞥見李尋歡面露難色,語氣淡淡,「怎麼,還想隱瞞?真正對一個人好,可不是讓她蒙在鼓裡。你能把小表妹保護得密不透風?別騙自己了,難道你能一直呆在淮安,再也不去外面?」
李尋歡最聽大哥的話,也怕林詩音再被林仙兒忽悠,還是點了點頭。「好,我會照直說的。」
這卻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李酌山冷不丁問,「你說林仙兒可能買通了殺手,讓他們留你一命,藉此她能趁勢救你。
既然你懷疑了林仙兒,怎麼就沒有再懷疑其他人?邊陲之地,荒涼得很,尋常沒事誰會往那裡跑?你倒是好命,一下遇上三個救命之友。」
「大哥何出此言?」
李尋歡回過味來,李酌山是說女有林仙兒自導自演,誰能保證不會出現一個相似動機的男人。「但,張兄帶著你的委託信而來,而池兄弟是追債半途撞上我被追殺,龍……」
龍嘯雲呢?
說到此處,李尋歡卡住了。
「不。龍兄手頭拮据,哪有什麼錢收買殺手。」
李尋歡並不願懷疑龍嘯雲,是找到了一個理由。那人長得堂堂正正,一路東行哪怕與池藏風不對付,但也沒有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是嗎?」
李酌山上上下下掃視李尋歡,別的不提,蠢弟弟都沒搞清楚接受委託的楚留香是化名張嘯林。連救命之人的真名也沒問到,更不提能弄清其他。
此時,李酌山卻說,「尋歡,沒看出來,你居然重女輕男。」
是對女人有戒心而懷疑林仙兒不軌,但對男人不防備而信任救他的男人。
李尋歡:總覺得大哥在反諷他。
李酌山不作一時口舌之爭,「你剛回來也累了,中午隨便吃點歇一歇。晚上設宴客,讓福伯給小表妹遞帖請她入府共聚。
至於林仙兒,就先壓到暗房。等追殺你的十人被押解到江南,細細盤問細節,得到確鑿證據一舉處理此事。」
「好,都聽大哥的。」
李尋歡覺得大哥的安排很妥當,沒有需要補充的地方,他當然認同接受。
房門開合。
李尋歡先離開了,自然不知隨後有一人入屋。
來人青衣頎長,環佩玉簫。
唯獨不能讓直視他的那張臉,面容奇醜無比。
李酌山微微側目,哪怕見了好幾次,對黃藥師的易容有陰影。
為什麼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為什麼給出診一定戴如此有礙觀瞻的面具,從未顧及病人的心情?
不能問。
問就是個人喜好,外人管不著。
「今日份的葯。」
黃藥師並非暫居李園,這兩天到了複診換藥方之際,是被提前請求需配合演戲。
李尋歡還不知道他一旦答應留在李園,這幾天會是最後的恰意日子。
李酌山佯裝命不久矣留下弟弟,要將經營家業等一系列事都壓到李尋歡頭上,決意從旁監督再也不能讓他不多長些心眼。
至於朝中事務,那些官場糾葛到也不必贅述。
李酌山正是有心要隱退一兩年,李尋歡剛好撞上好時候了。
黃藥師瞧著李酌山虛弱卻又彷彿無事的模樣。這人若非演技足夠好,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
「你的病能控制,不過三十的判詞只是那些人學醫不精。而今,你對令弟如此欺騙,早晚會露餡。」
屆時,怎麼收場?
「被拆穿才好。作為兄長教弟弟一個道理,親哥哥也會騙他,更何況沒有血緣關係的別人。信任,從來都不該被輕易給予。」
李酌山覺得此局甚妙,這點與池藏風的書信提議相合,給李尋歡治病有時要用猛葯,別怕他苦痛。
黃藥師不置可否,反正他看著兩家祖輩有舊的份上來給人治病,別的一概不多參與。
哪怕要暫時背上醫術不到位治不好病的包袱,也完完全全沒有必要對外人交代清楚。
「你躺著吧。」
黃藥師轉身就走,「我明天準點再來診脈。」
「哎……」
李酌山的邀請之言沒能出口,都還沒說有一個人治了李尋歡的重傷,想問黃藥師有沒有興趣結識一番?
也罷。
一個講究用藥口感能弄出花香的人,與一個能熬制出泔水味藥劑的人,想來沒有相互認識的衝動。
用藥,午睡。
李酌山養精蓄銳,今晚還有一場好戲,他是絕不能缺席的。
什麼好戲?
華燈初上,宴席開場。
眾人就坐,吃吃喝喝,氣氛一時非常融洽。
彷彿根本不存在池藏風邊陲追債,也不存在龍嘯雲被氣到吹鬍瞪眼立下字據。
李尋歡終於再見到了分別數年的林詩音,今天暫不提及林仙兒搞的噁心事,是能先享受團聚的安樂氣氛也好。
哪怕飯桌上僅僅是能眼神交流,但也足夠了。此時感謝前朝武周數百年的女帝執政,是讓如今遠沒有女眷不可接待外男的說法。
酒桌上,李酌山彷彿真誠感謝搭救李尋歡的三人,言辭之中尤其推崇龍嘯雲這般相貌堂堂的漢子,在不斷給他敬酒。
「客氣了,客氣了。」
龍嘯雲明知道不該多喝,酒量再好也會上頭,但他還是忍住喝了。
每每舉杯,必定瞥幾眼池藏風,捎帶瞥幾眼楚留香。
這兩人動手出力又如何,他才是最受待見的那一個。比起小白臉和絡腮鬍,正常人就喜歡像他這般的漢子。
池藏風每每收到龍嘯雲的得意眼神,臉色都會黑一下,倒是讓龍嘯雲越發起勁了。
這種暗流洶湧一直持續著。
龍嘯雲越喝越感覺身心舒暢,彷彿要輕飄飄起來了。
不知不覺,酒過三巡。
正當龍嘯雲再度輕蔑地看向池藏風,對上那雙眼睛,忽然覺得腦子有些眩暈,就聽到一句彷彿若有似乎的問話。
「此次,四撥人雇凶,其中之一是蒙面男人。龍嘯雲,你怎麼看李尋歡被追殺的真相?」
池藏風突然開口,她很少用神識攝魂,畢竟在沒有靈氣的世界蘊養神識速度太慢,用一次要歇好久。
今天卻要當場揭下龍嘯雲的偽裝。
借著氣氛正合適,當一個人最得意且最無防備時,會無意識透露出內心最大的慾望。
龍嘯雲不由自主開口,「當然是我給追殺者塞了銀子得到準確消息,等著剛剛好英雄救英雄。想要以救命之恩,與李尋歡交好。」
此言一出,餐桌乍靜。
李尋歡沒有醉,正因清醒才感到隔空被抽了巴掌。
白天,他信誓旦旦對大哥保證龍嘯雲沒有嫌疑,這會就被正主打臉了。
事情卻未曾到此為止。
只見龍嘯雲迷迷瞪瞪地轉頭,目光落到了林詩音的方向。
「之前沒想過,與李尋歡交好會有多少好處,反正肯定有一筆贈銀。但我現在只有一個渴望,若能娶林姑娘為妻,那該多好啊!」
『砰!』
『哐當——』
這一番話讓所有人面色齊變。
龍嘯雲偽裝得太好了,說這句之前,他彷彿根本都多看林詩音幾眼。
這下,酒杯碗筷都被猛然擱置。
楚留香看向池藏風,他大概知道今夜有好戲,但沒有想到會爆出這樣的猛料。說好的,就是讓龍嘯雲交代救命之恩的真相呢?
池藏風:別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我也猜不到啊!
攝魂之術讓人說出內心的最深慾望。
她怎麼知道龍嘯雲今夜剛剛見到林詩音,明眼人一看就知林詩音是李尋歡的戀人,還會生出這種奪人之愛的想法。
池藏風:現在還能說點什麼?
之所以猜不出用出對人攝魂術之後的可怕坦言,是因為她做人的下限真的不夠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