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姜洛聽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忙轉到了陸修面前,只憤憤地揚聲喊道:「陸將軍……!」
她驀然轉身,恰看到了陸修眸間閃過的幾分鄭重哀傷,原本一直明艷上挑着的狐狸眼,如今略有頹勢地垂了下來。
姜洛不由得一下怔住了,不禁吞下了將要說出口的傷人話。
陸將軍已經這麼難受了,她實在不忍再出言傷他。
陸修一隻手輕輕地撫了撫玉羅驄馬背上的鬃毛,棕栗色的鬃毛長達數寸,根根分明地半立着,像是一根根銀針一般鋒利地扎刺入陸修的手上。
他就那般孤零零地立在朱檐之下,陪着他的只有一匹玉羅驄而已,緊襯修身的鎧甲難掩他清癯的身形,只是雙腳有些浮腫,穿着的靴子顯得格外大些。
姜洛像小豹子一般狠狠地瞪了陸修一眼,雙眸睜圓了瞧着他,終於雙手使勁地環住了他的腰間。
「你這又是何必呢!」姜洛雙臂橫環住了陸修的腰,氣憤地道。
陸修逮住了這機會,立時反抱過來姜洛的整個身體,像是要把她按進自己的懷中,修長的脖頸輕輕地貼着她的耳畔,下巴搭在了姜洛的肩頭。
他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微微勾起,流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身上軟乎溫熱的觸覺不由得令他心安。
這像是一場豪賭,而他這次終於是賭對了。
「洛洛,你這是原諒侍身了么?」陸修黏住了姜洛的身體,眸間飽含着似有若無的期許。
姜洛抬首仰視了陸修一眼,又看向了那邊被羈押困住的群臣,想了想后便用力掙脫了陸修的懷抱,略帶歉意地瞧了陸修一眼,便直往那邊處奔去。
陸修雙手一下子被掙脫,不由得一瞬間恍然失神,他錯愕地看着姜洛遠去的背影,卻不知道姜洛究竟還有沒有生他的氣。
「將軍,事不宜遲。」身後十幾步外,沈四兀然揚聲喊了一嗓子,駕着馬兒直往陸修旁邊走,「如今宮內的局勢雖然一片大好,但還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他輕咳了兩聲,提醒着陸修目下的形勢。
陸修這才從遙望姜洛背影的遠目中緩過神兒來,心下微微忡怔著。
須知他籌謀了這麼久,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着周遭的一切,甚至包括腹中的孩兒、還有姜洛對他的感情。
可他同時也清醒地知道,若是姜洛因此對他生了疏遠厭惡之情,那麼他的一切算計都將會毀於一旦,最終仍舊什麼也算計不來。
陸修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了兩下,從懸膽般高挺的鼻中噴出了淡淡的白霧之氣,面色說不出來地蒼白無血。
沈四向來熟悉陸修,見陸修面上神色不對,忙跳下了馬兒,問道:「將軍,將軍?」
他家將軍向來很會忍耐,而且更會偽裝自己。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加諸在陸將軍身上,他只會微微蹙著眉、面色發白地沉默,彷彿這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可唯有沈四知道,那是陸將軍已經將要快忍耐到了極限,再也承受不住的時候。
沈四估摸著,許是方才他不在的時候,姜洛對他說了什麼重話。
被自己妻主冷言冷語地訓斥了,正常男人哪能受得住這個?更何況陸將軍現如今還處於特殊時期。
陸修面色蒼白,只是用眼角餘光掃了身後沈四一眼,爾後沉聲道:「你趕緊去料理姬午晟的死訊,可別在那上頭生亂才是!」
說罷,他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般,一隻手輕輕地倚靠着朱牆,整個身子順勢向下,彷彿將要坐在檐下的青石板上。
「將軍,可別坐在這裏,天都已經冷了,地上涼。」沈四忙扶住了陸修一側身子,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接了起來。
陸修這才恢復了半分神氣,強自鎮定地吩咐道:「你說得對,不必管她,先去料理朝廷上的事情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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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十六年,整個夏秋都未下一場雨水,可是就在深秋初冬的時候,卻出人意料地下了一場大雪,連帶着鵝卵石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了紫宸殿的朱檐上,直接砸穿了檐頂。
可眾人都毫不介意,全都喜氣洋洋地修補著屋頂——
瑞雪兆豐年,這些雪水融化了也能滋養土地裏頭的麥稻苗苗兒,明年的旱情就會好一些了。
就在第一場大雪飄落人間時,新周國君的登基大典也如期舉行了。
「今年冬天冷得格外早些,沒承想竟然在今天下了雪。」早有提前過來的小吏遙望天上,看着紛紛揚揚的大雪染得整座紫宸殿都是一片銀白。
「這倒是個好兆頭,可見咱們陛下乃是個有福之人,連老天都降下祥瑞。」另外一個小吏也道。
卻不料,她們的竊竊私語引來了司禮官的注意。
「你們在這裏磨磨蹭蹭地做什麼呢?陛下就快要從含元殿行完禮了,你們還不趕緊收拾著?」司禮官拿着一柄塵拂,沖着她們二人就是一塵拂,雖然塵拂長毛柔軟,但仍是把她們嚇了一跳。
她們二人忙唯唯諾諾地拱手,把頭低低地垂下。
「你們這些偏官小吏,卻連個正經禮教都不懂了。」司禮官冷哼了一聲,指桑罵槐地道,「須知女人頂天立地,光靠着天降祥瑞的運氣又如何?你們不想着好好兒地提升自己,卻在這裏異想天開,從根子上就歪斜了。」
那二人忙不迭地稱是,立時就反應過來她是在揶揄那位新登基的陛下——
光憑娶了個好男人,就扶搖直上、登位為帝,這可真是古今未有之奇談!
「您教訓得極是,下官謹記。」二位異口同聲地應道。
她們倒是心悅誠服,畢竟當今陛下這份運氣就算白給她們,她們都是不肯要的。
其中一位小吏輕輕抬眼,順着飄灑下來的冬雪看向輝煌華麗的紫宸殿——
那裏是皇宮中腹之處,也是前朝歷任皇帝的居所,代表着可以傾天下的權勢。
可是現在任誰都知道,如今這新朝的權勢中心根本不在紫宸殿中,而是在更側一些的立政殿之中。
新帝與紫宸殿,不過都是個吉祥瑞意的擺設,只不過是吉祥物罷了。
「要我說,陛下也不容易,她命里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現如今連個正經的側室都還沒納呢?」那小吏輕輕地嘟囔了一句,卻被另一同伴聽了個正著。
「在宮內可別說這些了。」另一小吏悄聲提醒道,「立政殿那位已經連臉面都不顧了,前些日子硬是攔住了新立選侍的老規矩,現在陛下已經行了大禮,不知道他又要再說什麼巧法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