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花房小聚

清華殿，花房暖閣。

紫藤蘿花架邊傳出笑聲一片。

此時外頭日光正好，花房的窗開着，有風吹進來，撩動梁木掛養著的些許青綠草木，不時可露見星星點點的麗朵。

淡淡的草木香氣縈繞此間，心曠神怡，聞之倒比任何安神的香料都有用。

青桐跪坐着靜候花架下，翠青宮裝裊裊，清秀面目上一片肅穆冷情，尤其是在看見進門時搖著摺扇、笑的一臉花枝招展的鳳明來時更是全神戒備。

暖閣花架邊，鳳還朝命宮婢將茶木桌几擺湊在一起，成了大四方桌，她與鳳延姝三兄妹一同圍着，跪坐在桌前厚毯間談笑。

「小七你悶在鳳宮太久了，好不容易能出趟宮，身邊又帶着那般陣仗的人，哪有真正體會鳳陵好風光的時候！」

左側，鳳明來一身半文半武的學子服，搖着他那把裝腔作勢的山水摺扇，作出一副浪蕩樣子，很不成體統的盤坐在桌前，連連感嘆。

「鳳陵好玩的東西可多了去了，城內四域各有不同，就是小七你身子一直不大好，母后也明令禁止我帶你出宮，現在好些，待你進了鳳鳴學府，到時候想吃什麼玩什麼只管來找我！」

「二哥你還是省省吧，真敢帶小七去你常去的那些地方，父皇母后還有阿娘一個都不會放過你的！」

不等鳳還朝開口，坐在另一側的鳳延姝就敲敲桌几，先給鳳明來潑了盆冷水，一點不留情面。

來時她正好撞見趴在木廊上曬太陽的白大寶，喜歡的不行，就抱着進了暖閣。

說話間她摸了摸懷裏白大寶的毛絨腦袋，還抬起貓頭直接給他腦門來了吧唧一口。

因着習武，她手上沒個輕重，力度大的差點沒勒死白大寶。

青桐板著張冷漠的女官臉跪坐一旁，袖管里的手都顫了，一陣后怕。

鳳還朝倒是看的挺高興，臉上笑盈盈的作壁上觀，沒有一點要救他的意思。

[你家裏有你這個腹黑的不夠，還出了個怪力女！]

白大寶又是翻白眼又是寒毛直豎的嫌棄，他沒伸鋒利爪子，只拿粉嫩嫩的肉墊子去扒拉鳳延姝的胳膊，雪白毛絨腳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聲響。

好不容易掙脫出來，白大寶踩着貓步，頭都不回的趕緊跑出了清華殿，他怕再待下去，他可能就要死在鳳延姝手裏了。

[喂沒良心的女人，我去看着劍鬼了。]

[嗤，小心些，別像上回一樣差點被他抓住給解剖了。]

正攀在花架上優雅伸展肢體的白大寶差點一個趔趄摔到地上，[滾，不提這茬你會死嗎！]

[會啊。]

[去死！]

白大寶扭頭走了。

蠢貓。

鳳還朝輕輕笑了起來。

眼看着白大寶揚著驕傲的貓頭，尾巴一掃尊貴的貓臀，盈盈一躍自窗口溜走。

鳳延姝遺憾的收回目光，無趣的纏着垂落身前的桌布。

「我去的地方怎麼了，你不是也跟着去過幾回，現在倒埋汰上了。」

鳳明來一扇子敲了過去，鳳延姝正出神呢，下意識往後一躲，沒避開，腦門上挨了個結實，不禁捂著腦門埋怨道，「二哥你怎麼又打我腦袋！等哪天我武功在你之上了，看我不逮着你非在你腦袋上敲出個疙瘩來！」

鳳明來一點不以為恥，反笑道，「你也說了是以後了，現在可不是只能任我欺負。」

他知道鳳延姝愛武學，只當她是興趣，從未想過其他，也不知道鳳延姝已經向鳳神立下了要做鳳朝千年來第一位女將軍的大願。

鳳延姝暗暗與鳳還朝對視一眼。

接着，鳳還朝就扭頭轉向鳳明來，額邊墜著著銅鈴輕拍面頰微響。

她微仰著蒼白中透出幾分血色的臉勸道，「二皇兄你就別刺激五皇姐了，不然等那一天真到了你哭都來不及。」

「哈哈哈哈～到了那時候怕哭鼻子的還是小五自己，她那小胳膊小腿還想打得過我不成！」

鳳明來不以為意。

他搖了搖扇子，就這麼倚在桌几邊斜睨股過來，明明一雙明亮至極的杏眼硬是被他演繹出了幾分風流多情的情態。

他又扯回了之前的話題，向鳳還朝提議道，「正好呢，西街奴隸市集上新到了一批雪原奴，那可是真正從長城外抓到的部落原住民，是天生的蠻荒戰奴，小七你可以挑一個養在身邊玩耍，按我說那些個內侍有甚麼趣味，一個個都畏畏縮縮的，還是調教這些戰奴好玩，聽說其中一個還是雪狼王部落的，那個部落出來的戰奴都是硬骨頭，寧死也不低頭，千年以來還從來沒有人馴服過呢……」

鳳陵為大陸皇都，文華之最，繁榮之最，一般而言鳳陵貴族圈子裏盛行的東西，到了各地州府，那就是爭相學習模仿的對象。

尤其是在吃喝玩樂方面，天底下的紈絝大都共通。

而調教戰奴，這是近年來大陸所有貴族子弟最喜歡的閑暇活動之一。

有時候相互不對付的貴族子弟之間，還會專門帶着自己訓練的戰奴去斗奴場進行賭鬥，哪方戰奴先死的則為輸家，自此後見了面提早幾步就得躬身行禮，以示屈服。

而論這些，鳳明來這個一向喜好玩樂的鳳朝皇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三人笑着說着，其樂融融。

鳳安來則是頂着與鳳明來一般無二的面容，卻是明眸杏眼，姿態優雅的跪坐在桌對面，氣質截然相反。

十二歲的正太少年扯了扯身上被強制給換的明青皇服，沉默的看着眼前相處融洽的無良三人組。

他生性文靜，對這種熱鬧氛圍無感，也很不適，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似是感覺到鳳安來的坐立不安，鳳還朝向他望過來，笑道，「三皇兄，圖紙都細化好了么？」

「十之七八。」

見到鳳還朝總算說到了正題，鳳安來大出口氣，自寬邊袖口取出了一疊蓋着金印的寫滿了字的雪白紙張。

「你說的那些東西太細緻，雖有粗略圖紙，短時間內也很難全數細化出來。」

宮人撤去茶盞，鳳安來將雪紙攤開在桌面，指給鳳還朝看最上頭的一張，一板一眼道，「名錄後頭劃了一筆的就是現如今工部及鳳陵大匠能做出成品的。」

「有七八成這麼多？」

鳳明來也搖著扇子湊近，有些不大相信，最初圖樣就是他畫的，但細化后的圖紙他卻還沒見着過。

只見一面面雪白紙張上分別畫有詳細到一顆鉚釘的器具結構圖，有犁車、水車、石械輪滑等等。

大部分都是農用設施。

自上古以來，仕為骨農為基的思想就深入絕大多數人的骨髓，青鳳大陸的土地十分寬闊肥沃，許多的農作物都能夠輕易成活，但由於春時澇夏時旱這些天災，哪怕再好的耕地，許多地方仍是年年飢荒。

尤其南齊地廣林深，地勢低，多水澤，大水基本年年就要在莊稼地里走一遭，逼得許多農戶棄耕打獵，田地越發荒廢棄置。

南齊本來該是國之糧倉，卻因為農無耕成了鳳朝的一塊心病。

鳳帝已經下旨，這次隨步晏林這一行人回南齊的，還有一眾工部的官員以及鳳陵城中不少工匠世家的大匠。

「我最初只以為有四五成就算不錯了，畢竟小七說的這些東西我連想都想不到，更遑論做出成品來。」

鳳明來不可思議的盯着身側的鳳還朝，扇子往掌心一搭，伸手輕捏了捏她的臉，「就這麼個小糰子，腦袋裏也不知道裝了個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鳳還朝瞥他一眼，只當他是變相的誇她了。

「孤身子一向不好，總悶在宮裏頭也無事可做，不是彈琴就是看書，這些東西都是書里有的，只是後世大多失傳，孤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她端起青桐適時遞來的溫茶，輕啜一口微笑，姿態擺的端正。

瞧她這副恪守禮教的古板樣子，鳳明來一陣牙酸，搖頭道，「七七小可愛，你可別學這種學院夫子們的口氣說話了，我聽的心慌。」

「是么二皇兄。」

鳳還朝笑了，頰邊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可愛清麗至極。

「也不知道去歲是誰慫恿了孤，說不循禮儀才稱灑脫，讓孤在望風亭中烤魚，差些沒燒了半個園子，結果孤就挨了十戒尺，整整十戒尺，孤手心受過的痛二皇兄是要現在賠么。」

鳳延姝撲哧一聲笑出來。

「誒誒誒，慫恿這一詞用的過分了啊！」鳳明來捏著合攏的摺扇連連擺手，爭辯道，「小七你這不地道的，我讓你烤魚可沒讓你不把帘子掀起來啊，到最後你是挨了十戒尺，可母后卻是罰我抄了三個月的《禮經》，御膳司又做了整整三月的魚，我如今落了個見魚就眼疼的毛病，也不知道該找誰賠。」

「哈哈二哥你總算步我後塵了，你不知道小七從不愛吃魚么，她那是故意捉弄你呢，誰讓你總教唆她做些沒規矩的事哈哈哈哈……」

鳳延姝笑的更是止不住，只一瞬就把禮教嬤嬤教導的那些淑女儀態通通忘到了九霄雲外，那魔性的笑聲簡直力透蒼穹。

她直扯著桌布擦眼角，連身旁宮婢遞來的絲帕都顧不上接。

鳳安來看看對桌眨巴着眼睛一臉無辜的鳳還朝，又看看側面滿眼愁苦的鳳明來，做了結語，簡明扼要，一語中的。

「該。」

鳳延姝笑夠了，又問道，「南齊有問題的不止農耕罷，還有屋舍也是個大問題，我聽舅舅說過南齊的屋子一年都住不到就塌了，尤其是那些山谷地帶的百姓，年年建年年倒，可嚇人了！」

說及生母故國，鳳延姝難免就多了幾分關注。

「木製屋舍在北地自然是好的，可在南齊卻總遭水患蟲咬。」

鳳安來從圖紙中抽了一張出來，遞給了鳳延姝，神情肅穆的如同老學究，「這個，你看看。」

鳳延姝一看到圖紙上如同天宮建築群一般的房子樣式就傻了，眼睛睜的老大，結結巴巴說，「這個、是、是人住的？」

「嗯，通體石頭建成，工程量大，建造也十分艱難，小七說這種屋舍叫莊園，也叫城堡。」

鳳安來一臉淡定，他早就過了震驚的時候了，現在只想快點把圖紙細化完交給父皇查驗。這是父皇交予他的額外功課。

十幾日前，鳳還朝去了康和殿，在一堆莫名其妙的實驗物品中找到了他。

又把正對着宮女小姐姐口花花的鳳明來拽了過來，給兩人連比劃帶解說的大致講了南齊開發計劃需要的東西樣子用途后，鳳明來興趣大增，立即便開始畫圖樣。

接下來幾天他廢寢忘食一心撲在圖紙的細化拆解組合工作上，然後實在心癢難耐，就先在實驗室做了個小的城堡模型，結果正好被來探望齊妃的鳳帝瞧見了。

鳳帝大驚之下更是大喜，直接讓內侍把模型抬到了工部，更是連夜傳召文武大臣還有步晏林進宮，於是就有了接下來工部與大匠的大規模調動。

與此同時，更有一批考察地方的文官和一批軍中精銳隨同，以備隨時震懾不臣。

而她暗中寫的一份南齊開發計劃書，也就經由步晏林，不經意的交到了鳳帝手裏。

從農業基礎到經濟建設，這是一個長遠計劃，需要很多年的籌謀才能看見具體成效，但這種回報是看得見的超額豐厚。

蛋糕已經擺在他們面前了，現在頭疼的只會是鳳朝朝堂上那些試圖分一杯羹的袞袞諸公。

至於另一份更為詳細、涉及奢侈品這些具體模式的商業計劃書則是安然交到了周儀手中。

鳳還朝好心情的想着，她期待着南齊成為商業王國的那一日的到來。

正想着呢，有一早吩咐在外等著的青衣內侍進來，跪拜在門階前，恭敬道，「稟殿下，東宮的何公公已經到了，正在殿外侯著。」

「青桐。」

她歡喜的輕喚了一聲。

很快，青桐就領着小何子進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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