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德魯薩西斯的誓言

『我問你喔，德魯。你覺得幸福是什麼？』

德魯薩西斯佇立於小小的墓碑前，腦海中響起了過去曾聽過的聲音。

當時的他回答不出來。

不，應該說這是個他甚至沒打算要回答的瑣碎問題。但他現在能夠回答了。

「無論是怎樣的方式都好，只要所愛之人能夠陪在我的身邊……」

儘管內容相當單純，但對現在的德魯薩西斯而言這就是答案。

「你這樣就滿足了嗎？米雷娜……你可是連想要抱抱瑟雷絲緹娜都辦不到喔……」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似地質問墓碑。

然而能夠回答他問題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已經逝去，到了德魯薩西斯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他早已做好覺悟。儘管如此，他仍深切的期盼能夠和她在一起的時光能儘可能地持續下去。

可是這願望也落空了，很快就到了分別的時刻。

他回憶起自己年輕時的事。

過去從不相信任何人的德魯薩西斯，在伊斯特魯魔法學院遇見了米雷娜。

現在回想起來，德魯薩西斯甚至覺得她或許知道自己的未來吧。

『喂，你總是一臉很無聊的樣子耶？世界在你眼中看來有那麼無趣嗎？』

『是啊……無聊透頂。不管是誰，在表面下都藏有某種惡意吧。』

『這麼無趣的話，由你來改變世界就好了啊。你做得到吧？』

『我？由我來……改變世界？』

『對，只要把世界變成你所期望的樣子就好了。因為你擁有那種力量。世界啊，可是比你想得還要更加美麗喔？』

這就是德魯薩西斯和她的相遇。

米雷娜不知道為什麼纏上了德魯薩西斯，最後讓他獲得了包含蜜絲卡在內的許多朋友。

「我為米雷娜做了些什麼呢……不，在我想得到的範圍內是得不到答案的……畢竟我很清楚去想這些也沒用。」

死者的內心，只有死去的當事人才知道。

但是從生前的她那裡獲得的重要事物，至今仍殘留在德魯薩西斯的心裡。

現在回顧過往，德魯薩西斯認為自己從她那邊獲得的東西太多了，反而沒給過她什麼。

德魯薩西斯就是如此地覺得，自己從米雷娜那裡獲得了愛情和難以償還的恩情。

他的心中滿是後悔。

『德魯、德魯！這是我的朋友蜜絲卡喔。往後還請多指教。』

『……不是，我看她一臉非常不情願的樣子耶？她真的是你的朋友嗎？』

『才不是！我只是被這女孩硬是拖了過來。你是她男朋友的話，拜託好好糾正她那不聽人說話又強硬的個性！太會給人添麻煩了。』

『不，我不是她男朋友，而且她也不聽我說話喔？你能不能自己想點辦法啊？』

這是他和蜜絲卡的初次相遇。

他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米雷娜硬是拉著蜜絲卡的手臂，把她給帶了過來。在那之前蜜絲卡對他而言只是被周遭稱作「冰霜女王」，令人厭倦的同學。

德魯薩西斯也沒跟蜜絲卡說過話，僅將她視作映在自己眼中的一個風景。因為他覺得其他人都很煩人，所以他有些驚訝米雷娜居然會帶她過來。

在那之後他和蜜絲卡似乎就鬥嘴斗個沒完。

「呵……現在想想，米雷娜或許是想找個能和我拌嘴的對象，才會介紹蜜絲卡給我認識吧。儘管有些麻煩，但率直地表現出惡意的蜜絲卡，和其他貴族的態度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

蜜絲卡平常雖然和人偶一樣面無表情，在僅有他們三人時卻會毫不留情表現出惡意。

完全不知道客氣為何物，就連貴族和平民的身分差距都不存在。

對德魯薩西斯來說，和蜜絲卡這樣的人對話，在感到不悅的同時也充滿了新鮮感。

他有多久沒對他人抱有厭惡感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老實地接納了蜜絲卡的存在。

他過去明明那麼厭惡他人的。

『德魯，你討厭蜜絲卡嗎？』

『不，雖然我是覺得無所謂，但說不上喜歡或討厭。』

『這應該說是喜歡吧？蜜絲卡是個好女孩喔？儘管看起來是那樣，卻和我興趣相投。雖然是最近流行的色色小薄本……』

『那是你強迫推銷給我的東西吧！還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拿進了我房裡……你是怎樣開鎖入侵我房間的啊！』

『可是～最後你還是都看完了吧？蜜絲卡……』

『才、才沒有……那種……事。』

『你們……有那方面的興趣嗎？算我拜託你們，可以暫時和我保持距離嗎？我不想被當成你們的同類。』

『咦～真過分！你這樣太蠻橫了啦，德魯！』

他愈是回想，愈覺得蜜絲卡應該是被米雷娜給感化了。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只有蜜絲卡本人能夠決定，所以他不清楚，但至少被稱作冰霜女王的少女有了更豐富的情感表現，也變得不時會說笑了。

儘管有時很難辨別她那到底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

「你在這裡啊，德魯……」

「……是蜜絲卡嗎。」

「米雷娜曾經說過吧？『會死這件事我早有覺悟，就算我不在了，仍連繫著希望，所以請你不要傷心』。」

「我知道。呵……沒想到我是個軟弱至此的男人啊。」

在生下瑟雷絲緹娜的前一晚，米雷娜微笑著這麼說。

德魯薩西斯認為那就是一切的答案了。

然而她卻在三天後逝去了，只留下一封信。

失去了所愛之人，使德魯薩西斯的心中留下了永不消失的悲傷。

這份悲傷促使他回憶起過去快樂的日子。

在感覺既漫長又短暫的學院生活中，發生了許多事件和騷動，在吵鬧又開心的日子延續的過程中，他終於得知米雷娜出自能夠使用「預知未來」血統魔法的系族。

惡徒為了獲得那份力量，阻擋在德魯薩西斯和他的夥伴面前。

不知道這個「預知未來」的魔法會奪走施術者的性命，許多貪婪之徒不斷尋求著她的族人。而米雷娜是一族最後的倖存者。

『喂，德魯……要是我不見了，你會好好地把我找出來嗎？』

『你在說什麼啊？』

『不管啦，回答我！你會……把我找出來嗎？』

『嗯……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啊？我不可能不去找你吧。不管要用什麼手段，我都絕對會把你找出來的。』

『說好了喔？我……會等你的喔？』

這時候的米雷娜前所未有的認真。

當時的德魯薩西斯不懂她是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然而過了一個月後米雷娜被擄走了。她的話簡直就像是預言。

然後德魯薩西斯也依照約定，用盡各種手段找出她，把名為「九頭蛇」的地下組織給徹底摧毀了。

可是德魯薩西斯直到最後都沒發現到「預知未來」魔法真正的危險性。

很不幸的，這個魔法無法控制，魔法將會不顧施術者的意願，以夢境的形式讓施術者窺見未來，最後奪走其性命。簡直是受了詛咒的魔法。

米雷娜是為這受詛咒的魔法及其一族劃上句點的棋子，她自己也接受了這件事。

而德魯薩西斯到了米雷娜咽氣時才知道這殘酷的命運。

沒有任何人送她最後一程，她躺在床上帶著微笑靜靜地結束了性命。放在她身旁的信寫下了事情的真相，最後用「我過得很幸福」這句話做為總結。

『死了的話我也沒辦法去找你吧，米雷娜……』看完信的德魯薩西斯以破碎的聲音喃喃說道。

德魯薩西斯真想痛揍完全不知道米雷娜所背負的黑暗真相，一味甘於她那深刻愛情中的自己。

「我知道你很懊悔，可是責怪自己也無濟於事喔？比起那個，我也和你有同樣的心情，所以你也多少顧慮我一下吧！」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停下來。一定是因為……我很遺憾吧。」

蜜絲卡也和自己一樣，懷抱著無處可以宣洩的心情吧。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像學生時期那樣顧慮他人這點，讓他覺得蜜絲卡很堅強。

光是有蜜絲卡在就令他十分感激了，情緒也稍微和緩了些。

『德魯，你要先吃飯？先洗澡？還是～先．吃．我．呢？』

『……等一下，你為什麼打算脫衣服？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嗎？』

『為了讓德魯你～可以美味地享用的事前準備？』

『為什麼是疑問句？而且你為什麼把手摸上了我的褲子……等等！我們都還是學生，再下去可就糟了喔！住手！這可不是淑女該做的事！』

『那我就好好地～享用德魯啰～～～～』

令人懷念的學生時期的記憶。

她平常就像這樣不聽人說話，不斷逼近自律且禁慾的德魯薩西斯。

「……」

和米雷娜一同活著的日子，是一段特別又愉快的時光。

她甚至積極到了想要和德魯薩西斯先上車後補票的程度──

『……我為什麼會被她給吸引呢？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是難解啊。』

「德魯……你稍微休息一下比較好吧？你臉色很差，也流了很多汗……不要緊嗎？」

「……我沒事。只是稍微想起了以前的事。沒錯……以前的事。」

那是他不想被蜜絲卡知道的過去。

要是被她知道，她肯定會一輩子都拿這個當哏來嘲笑他的。

「唉，最後也很符合她的風格呢。居然什麼都沒跟我們說就走了……」

「是啊，米雷娜總是把我們耍得團團轉。」

「對啊，她總是這樣。突然把我們耍得團團轉，事情到最後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真的是……到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實在是拿她沒轍。」

「而且還讓人沒辦法向她抱怨……老實說有種她贏了就跑的感覺。」

米雷娜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絕對不會把真心話說出口的女孩。

總是帶著天真爛漫的笑容，不時做出天外飛來一筆的行動把人耍得團團轉。就算很難受，也從未說過半句喪氣話。

德魯薩西斯注意到她不時顯露出的陰暗面，在打算想辦法做點什麼而行動的途中，不知不覺間便迷上了她。

因為她的身上有種不抓住她的話，她便會消失到某處的虛幻感。

「我有必須完成的約定。這些喪氣話僅限於今天……」

「是啊。你要是不讓瑟雷絲緹娜幸福，之後會被米雷娜念上一頓吧。」

「是啊……沒守護那孩子到最後的話，我可沒臉去見米雷娜。因為那孩子是米雷娜的希望啊……」

「我會幫忙的，德魯。因為我也跟她說好了……」

聽了蜜絲卡的話，德魯薩西斯的臉上微微露出笑意后，便轉身離開米雷娜沉眠的墓地。

兩人發誓，一定要讓米雷娜託付給他們的瑟雷絲緹娜獲得幸福。

直到未來她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展翅高飛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