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易殤
我有病。
是一種奇怪的病。
我看見的人，無論是誰，都會在10秒后忘記他的容貌，且以後記不清他的任何五官特點。
這個世界上的人，對我而言只有兩種。
有臉的和沒臉的。
1.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是我的鄰居，一位設計師。
我不是一個膚淺的人，但他真的很帥。那副美麗的皮囊保留在我腦海中，早超過了10秒。
更神奇的是，當我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道多少次遇見他的時候，都能看清他的臉。看清他高瘦挺拔的鼻樑，看清他那雙多情的桃花眼，看清他習慣性勾起的唇。
只有他，是如此特殊。
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嗎？
但我不是一個膚淺的人，他打動我的，除了那份特殊，還有骨子裡的溫柔謙和。
我們是相似的。
第一次遇到他，是他剛搬來的那天。
出於好心，我幫助了他。
後來，他幾乎都會在我困難時出現。
「陸江，有人說過你像騎士嗎？」有次，我恍惚中問道。當我想收回這唐突的詢問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輕笑道：「林小姐你也是我的騎士啊。」
我勉強笑了笑，隨手拿出剛買的新鮮梔子遞給他：「送你了。」
他細細嗅著梔子，呢喃著。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許他是喜歡這花的。
因為他笑得很溫柔。
自從遇到了陸江，我總會開始期待「出門」這件事。
期待能遇到他，和他一起聊天、散步、購物……為了他，我願意去面對那些奇奇怪怪的臉。有他，感覺一切都有了意義。
2.記得曾經有個人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看向她模糊的臉龐，又掃視了一遍周圍的「無臉怪」，仔細回想了下，認真答道：「沒有。」
「看你那麼認真我還以為有呢，真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人沒再和我說過話。
......
耳邊是母親的嘮叨聲，又是催婚。
我將剛抽回的思緒繼續放飛，任由自己的意念在外神遊。
母親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頓時想到了陸江。腦海里出現的是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他似神贈送給我的禮物。
母親仍在嘮叨，我不願再聽，以朋友請吃飯為由逃離了家。
「嘶...」匆忙的我一時沒注意，撞到了人。有一說一，他的身材真好。
「林姜阡？慢點走路，小心。」
是熟悉的聲音。
「陸江？不好意思！」
「你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他的眼盯著我。勾人心魄。
「爸媽催結婚，沒辦法，只好逃出來了。」我摸了摸鼻頭。
他沉寂了一會兒，又問：「你吃飯了嗎？」
「...沒有。」其實我已經吃過了。
「去我家？正好我朋友也在，請你呀。」不知道為什麼，他又勾起了唇角，眼底是星星點點的光。
他是在......開心嗎？
3.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突然，感覺身邊多了個人。他的黑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更黑了，桃花眼微眯著，唇角輕輕勾起。
「下午好，林姜阡。」
「午好！」我忙轉過頭，收回本來熾熱的目光。
午後的陽光過於溫柔，好似摻雜了迷人的酒精，我的腦袋暈乎乎的，忍不住時時瞟向身邊的他。
「你很熱嗎？為什麼目光比這陽光還燙？」他又輕笑道。
我知道他是故意打趣，於是偏過頭閉上了眼，繼續享受著日光。
「林小姐，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
「今天是我搬來這裡的第五年了，我們已經做了五年的鄰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格外幽深。
「要慶祝吧？往年都是這樣的。」我站起身，「走吧？」
他笑的那一瞬間我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今天，是真的熱。
他的雙眼是那麼清明閃亮，想包含著日月星辰，不，也許他的眼裡藏滿了宇宙。只是一眼，就夠讓我的心狂跳不止。
所以剛才的晦暗不明的眼神，一定是我的錯覺。一定。
「林姜阡，這麼多年下來，怎麼不見有朋友去你家？」
「噢，我沒有什麼值得被邀請的朋友。」我狀似無意地慫了慫肩。
能記住他們的臉我就夠感動的了，哪裡還敢交朋友。看著他們那些乾淨到過分的臉龐，我只感到一陣害怕。
而且，交朋友什麼的，會很麻煩吧……
他沒再說話，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分別之時，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給我一個輕輕的擁抱。當我疑惑地看向他時，他只是笑笑。雖然笑容很淡，但我看見了，他深藏在眼底的幸福。
為什麼？會有那種眼神？
這是我第一次想把他的眼睛摳下來，那麼美好感情與我無關，那麼美麗的眼睛不是為我動情。
可他，是我的命中注定。我們是彼此的獨一無二，不是嗎……
「五周年快樂。」我怏怏道。
「五周年快樂。」
我無比想念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是令人安心與陶醉的美味。我不明白為什麼今年失去了他的擁抱。
他好殘忍，一點點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4.真巧！我每次出門都能遇見他！
果然，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連上帝都在撮合我們。我忍不住屋子偷笑。不過，那是誰呢？
我看到他身邊有個女孩，一頭齊腰烏髮傾灑在純白的小洋裙上，看上去清純又可愛。精緻極了，無論是五官還是打扮我看到他身邊有個女孩，一頭齊腰烏髮傾灑在純白的小洋裙上，看上去清純又可愛。精緻極了，無論是五官還是打扮。
但不出意外，10秒后我又忘記了她的長相，再看向她的臉，只是一團混沌。
也許是我注視的時間過長，他們都注意到了我。
他只是微微頷首，那女孩也面向著我，似乎對我感到好奇，對著他耳語。
她是在打聽我嗎？
我不再逗留，很快離開，淹沒在了人群當中。
身邊人山人海，人流如同潮水一般涌動著，他們各色各樣的臉都是先出現，接著慢慢消失，最後化為一片虛無。這麼多人，陌生而又可怕。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周圍的一切變化都與我無關。
自己猶如一座孤島。無人知曉，無人踏足。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想起剛才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那女孩挽著他，他遷就著女孩的步伐走得很慢，我想起他們有說有笑的場景，那女孩靠在他耳邊低語，他貼心地彎下腰……我又想起了那女孩面向我時的恐怖臉頰。
我將手輕放在胸口，感受著心臟急促而有力的跳動。
我…還好嗎？
無意中抬頭，我看見了咖啡廳玻璃倒映出的我自己，那張臉，是否真的存在？
5.我做了一個夢。
是一個很殘忍的夢。我夢見上帝帶走了他，是的，他搶走了陸江。
從我的身邊。
事實上是我殺了他。
但我知道自己是多麼喜歡他，所以不可能殺他。一定是可惡的上帝的傑作。
今天，我和他做了七年的鄰居。至今，雙方都是單身。
不過前幾年他好像有個女友，但是竟意外失蹤了。
我仍清楚地記得他那死灰般的表情，與那時望向我的，意味不明的眼神。順帶說一句，他的眼睛可真美。意氣風發時總是多情的，撩人的，心如死灰時就如同漩渦，誘你墜入。
今天，他竟給了我一個擁抱！久違的檀香縈繞在我鼻尖。但是這個擁抱，格外的剋制與守禮。
就像是完成特定的任務一般。
但是我不在乎這個，即使擁抱沒有溫度，他的體溫也溫暖了我。
我貪婪地，又小心翼翼地嗅著屬於他的味道。並不長久。
我看著他推開我后，一張一合的嘴唇，我看著他的眼睛，是一如即往的美麗。
他是禮物，也是毒藥。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晚安。」我自認為溫柔地笑道，「明天見。天氣預報說，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6.我今年36歲了。
我仍有病。這病從我剛出生時就纏著我，整整36年。
明明我已經受夠了每天面對那些噁心點麵皮生活的日子，但又為什麼堅持過好了每一天呢。
我細細嗅著這株梔子，它們的香果然夠濃烈夠熱情。
明明是那麼純潔的外表。
我輕輕撥弄著，中間的那株梔子不知道是何時開始枯萎的，花瓣早就開始泛黃。
不，它已經落敗很久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