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許一生

第90章 許一生

這是吉良縣衙第一次鬧這麼大動靜,一邊是尚書夫人聲色俱厲地逼迫趙大人必須儘快拿下西門府的供詞,另一邊那拋出令牌的周正男子云淡風輕地警告趙大人別招惹惹不起的人。

趙大人官場老油條一邊都不想得罪,這邊打打哈哈那邊賠個小心,氣得尚書夫人將帶來的人大鬧公堂,說是自己動手拿供詞。

趙大人覺得自己誰也惹不起,乾脆拍了拍額頭向後一倒,裝暈。

他這一暈,衙役們也有樣學樣地做鳥獸散,一時間再無人替尚書夫人主持公道。

想像中的嚴刑逼供就這樣戛然而止了,那周正男子身後許多人將西門羽團團圍住,面帶微笑卻氣勢洶洶地逼退了尚書夫人。

氣得尚書夫人咬牙切齒地要飛鴿傳書將消息送到京城,表明此事不會善罷甘休,李婉兒和西門羽一定要為許文俊之死付出代價。

西門老夫人手上受了些傷,可她看到周正男子手上那塊令牌和這些人對西門羽的恭敬模樣,臉上的受傷的表情比手上的重得多。

從西門羽隨口提到他被拋棄的身世時,李婉兒就知道他必定身份顯赫,如今聽到靖安王爺的名,心頭所有猜測反倒落實了。

西門羽沒事了,以他如此維護老夫人,西門府也不會有事了,只是可憐了翠燕。

她抱了身子尚溫軟的翠燕,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若是這人早來片刻該多好啊。

轉念一想,終於明白為什麼在京城之時,嫣然姑娘也好、雲兒姑娘也罷,想盡辦法要算計自己,甚至當初羅爺陷害自己一事,都能情理之中了。

一個尚書公子自己都難以企及,更不要說靖安王府這樣的了,齊大非偶啊。

這樣也好,既然是靖安王爺的孩子,就算不是王妃所出,他想過點任性的日子,他想在吉良橫著走,沒人敢多說一句半句了。

早已備下的趙家小院這次應該能用得上了,自己就跟娘親好好過下半生吧。

翠燕已經走了,當初就該給她們倆安排一門好親事的,唉,自己最近做事真是越來越沒計劃了。

李婉兒心中空落落的亂得很,西門羽伸手給她她都沒注意到,還是錦雀輕輕推了推她,她才失魂落魄地想起今日這事最該顧著的是兩位母親。

西門老夫人臉色有些青灰,西門羽攜了李婉兒雙雙跪倒在她面前,「娘,孩兒有事沒及時告知您老人家,實在是怕您老人家擔心。如今兒子已經娶了妻,日後我們一定好好孝順您老人家。」

說着,給老夫人磕了三個頭,「娘,您是孩兒的娘,永遠都是孩兒的娘。以後啊,您還要幫孩兒照顧孫兒呢,您的福分還長著呢。娘,您若有什麼不開心的,想打想罵,孩兒都在這裏受着。」

西門老夫人當真是寵西門羽得很,這一番話一說,她臉色立刻便緩和了許多,眼中含着淚水,「羽兒啊,你是娘的孩兒,娘自然是希望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什麼都沒關係的。」

李鄭氏大概明白要麼西門羽身份高貴,要麼就是結交了身份高貴的人,且這人連尚書府都不在意,婉兒以後的日子算是有保證了。

再看西門羽對李婉兒頗為維護,心中更是歡喜得,都不用西門羽哄,立刻就笑中含淚地拍了拍他的手,「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日後要好好過日子啊。」

李婉兒正暗自琢磨如何順其自然地告訴西門羽,自己將帶着母親和錦雀等人離開西門府,嫣然姑娘來了。

或者應該說,芷蘭姑娘來了。

從醉紅樓第一次見到芷蘭姑娘開始,李婉兒就知道這不是個普通人,不過當時只覺得她美得太驚心動魄了些。

現在看來,她在醉紅樓該是有任務的,剛好自己和西門羽與她見了一面。

這次再見芷蘭姑娘,她已不是京中那般貴氣逼人,雖然一樣對李婉兒不太在意,但對西門羽卻頗為恭敬了。

「公子爺受驚了,還請公子爺移步吉祥樓。」

身後還有康叔、羅爺等人。

李婉兒閉了閉眼睛,還沒開口就被西門羽緊緊握住手,「也罷,該見的總是要見的。」

靖安王爺雖已鬚髮盡白,相貌看起來也已走了形,但從其瀟灑的坐姿和隨意的舉止看得出,看得出年輕的時候該是頗有魅力的。

而且看他性子該是極好的,李婉兒這般偷摸著看他,他雖然發現了,卻沒發作。

父子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西門羽乾脆連坐也不坐,拉着李婉兒跪在地上,真當自己是個小老百姓。

李婉兒偷看完靖安王爺,眼觀鼻鼻觀心地認真跪着。

過了許久,靖安王爺終於開口了,他聲音里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

西門羽倔強地不回答,裝沒聽到。

他果然長得像他娘親。

「那一年,我遇着你娘親的時候......她不過二八年華......她笑起來......就像百花盛開一般明媚動人。」

西門羽臉色不太好看了。

李婉兒心中暗自思忖,這靖安王爺也是個不會說話的啊。

你既要兒子跟你和解,你非要說他娘親相貌出眾這是什麼意思啊,換了誰聽都不會高興的。

「王爺有話請直說,草民家中突遭變故,還趕着回去處理後續事務呢。」

西門羽聲音氣鼓鼓的,說着「草民」,實際上這語氣,根本就是個債主來了。

靖安王爺確實不會說話,西門羽這麼一打斷他,「羽兒......我過去從不知......我從不知有你......」

李婉兒很想捏頭,你不知道有這麼個兒子,那不就是渣男嗎?

你不過看人家娘親生得美若天仙,春風一度之後什麼都給忘了,自然不知道她有了孩兒。

西門羽臉色更不好看了,「看來王爺沒事了,那草民告退。」

說着,真的拉了李婉兒站起來,這就準備走。

靖安王爺着急了,緊張得也跟着站了起來,「羽兒,我......你不要走。」

「王爺這是命令嗎?」

「羽兒......」

西門羽輕輕搖頭,「王爺既然從不知有我,那就當從來就沒有我吧。西門羽生是西門家的人,死是西門家的死人,就不勞煩王爺費心了。」

這話十分狠,靖安王爺急得伸手想攔他,「羽兒,你聽我說......」

西門羽原本已轉身準備離去,聽了這話,「有什麼好說的呢?你從不知有我,那你心裏也從未想過我......我娘......」

說到「我娘」的時候,西門羽哽咽了,李婉兒緊緊握住他的手,他迅速止住哭腔,「就當從來沒有過吧。」

「羽兒,我與你娘......我與你娘兩情相悅......」

不提他娘親還好,提他娘親這不是讓他憤怒嗎?

「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想要一個女子的歡心自然是易如反掌。更不要說那時我娘親不過二八年華,尚不知人間險惡。什麼兩情相悅啊,不過是看我娘親貌美心生邪念罷了。王爺身份地位高貴,這樣的女子千千萬萬,哪裏會個個都記得住呢。兩情相悅,王爺的情也實在太多了些。」

他知道他娘親所有的事,他只是不說而已。

靖安王爺愣了一下,聲音明顯虛了,「羽兒,不是這樣的......你娘......你瞧瞧你的臉,你娘她高貴典雅......」

「所以呢?你還是騙了她。」

「沒有,我沒有騙她......我......我曾給過她定情信物,你身上那塊玉牌......那塊玉牌便是我與你娘定情信物。」

「後來呢?你終究是拋棄了她。就算你想過要給她一個交代,不過是進靖安王府做個側妃。更何況,你連側妃都沒給過她,你還是將她忘了。」

「我沒有忘,羽兒,你聽我說,我從來沒忘記你娘。當年你娘與我在邊關相識,我們曾許下諾言,京城再見之時,我定會三書六聘八抬大轎迎她進門。只是......」

「只是,你還是忘了。」

「不是的,羽兒,你娘沒有進京。她......後來我著人在邊關尋她,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西門羽冷笑道,「哦,知道了。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沒有的話,以後也不必打擾草民的生活了。」

靖安王爺急得滿頭大汗,「羽兒,我年事已高,你......我聽說你曾取得功名,你若願意......」

「我不願意。」西門羽斬釘截鐵地回絕,「若我願意,也是憑我自己本事。」

「羽兒......若你當初進京求取功名,只要我看到你......只要我看到你的模樣......」

「不願意,沒興趣。王爺,還需要草民再說幾遍嗎?」

李婉兒低着頭,原來西門羽不願求取功名是這個原因,他那時已經知道自己身世了吧?

靖安王爺聲音弱了下來,「羽兒,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

西門羽從懷裏掏出安字玉牌,「王爺,我娘從來不需要這份虛無縹緲毫無誠意的承諾,你的信物......換個人給吧。」

說着將安字玉牌丟給靖安王爺,拉這李婉兒就要走。

「你不能走!」

「怎樣?」西門羽看起來俊美過人,實際上性子倔得要死。

「你......羽兒,我老了......」

「誰都會老。」這話可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誰不會老呢?

靖安王爺堵了一口氣,自己順了又順才往下說,「你這些日子過得十分不順......尚書家的那小子害了你許多次,你沒想過還回去啊?還有趙子明,還有那姓孫的狗官叫什麼......你沒想過他們為什麼敢這麼欺辱你啊?」

「那又如何?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嬰,能得西門家不棄將我撫養長大,我便是西門家的人。西門家無權無勢,自然該過這樣的日子。王爺且放心,這種日子萬千人過得,草民也過得。」

「你娘......」

「王爺自重,不必再提我娘,就讓她......泉下安息吧。」

靖安王爺更急了,「你若一意孤行......」

本來西門羽已經夠不耐煩了,聽了這話,立刻像刺蝟一樣,「怎樣?你想動誰?我知道你靖安王爺權傾天下,想捏死一個草民自然是輕而易舉。不過你放心,你若是動着我娘親......西門府的娘親,你大可以試試。」

靖安王爺渾濁蒼老的眼睛在李婉兒身上掃來掃去,西門羽緊緊握住李婉兒,輕飄飄地笑道,「這是我的妻,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殺她......她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這話說得很輕,可輕柔的聲音里卻是不容置疑的堅決,李婉兒心中大震,自己還想着離開西門府偷偷過日子,他卻沒想過放棄自己。

西門羽低頭看了看李婉兒,「這話也是對你說的,你若......你休想離開我。」

說着使勁捏了捏李婉兒的手,還在她手心裏摳了一下。

靖安王爺頹然坐倒在椅子上,「羽兒......你......」

西門羽拉着李婉兒輕飄飄地行了個禮,「王爺若是無話可說了,草民告退。」

靖安王爺似遭受重大打擊一般,看了看西門羽又看了看李婉兒,「羽兒,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的苦心。」

「不必,我人生前三十年沒有你也過得很好,想來后三十年也不需要你了。我們就......各自安好吧,你在京城做你的王爺,我在吉良做我的商人。」

靖安王爺茫然地盯着西門羽看了又看,手中的玉牌捏了又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門外的康叔、羅爺等人畢恭畢敬地站着,一見西門羽出來,偷摸著看了看裏面靖安王爺的臉色,「公子爺......既然都來了,不如陪王爺吃個飯?」

西門羽將李婉兒的手捏得更緊些,「康叔、羅叔,日後......王爺就靠你們了,我就在這裏過點商人的小日子吧。」

留下面面相覷的康叔、羅爺等人,西門羽拉着李婉兒絕塵而去。

「王爺,這可怎麼辦?公子爺......要我們下手對付李婉兒嗎?只要擒了李婉兒,公子爺必定會跟着回京的。」

靖安王爺輕輕搖了搖頭,「本王好像......本王好像失去這個孩兒了。」

「不會的王爺,公子爺只是......公子爺與王爺年輕時頗為相肖,總有一日他會明白過來的。」

月光下,西門羽像個孩子一樣甩著李婉兒的手一蹦三跳地往前走,看得出,他很高興。

「大官人,你很高興啊?」

「當然高興了,從今以後,我就能過正常人的生活了。婉兒,你知道嗎,從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娘這般相貌,為何王爺還會拋棄她,只是因為我娘沒有高貴的門楣嗎?我流連花叢,只是想知道,這樣的男子心中到底是何種想法。」

李婉兒輕輕點頭應和道,「現在呢?」

「現在啊,我終於明白了,我跟他不一樣。婉兒,謝謝你跟我這些同生共死的經歷。從今以後啊,咱們就一同孝順兩位娘親。當然了,最孝順兩位娘親的,自然是趕緊給她們生下一兒半女,讓她們忙都忙不過來。」

李婉兒羞紅了臉,「想些什麼呢?」

「想了很多很多呢,想我們這一路走來,還挺不容易的。這麼不容易,自然得好好過日子了。你想想啊,經過了這麼多艱難險阻都沒能將我們倆分開,那就說明,咱們倆就應該在一起的。」

「若是你娘親......」

「是我們娘親......看來有必要再給你一次隆重的婚禮,你才記住兩個都是我們的娘親......」

兩個人的身影被月光越拉越長,西門羽溫柔的聲音里全是欣喜,「婉兒我跟你說啊,我想了好多呢,就等著咱們熬過許文俊這一關,慢慢的都做給你看。」

「都有些什麼?」

「多了,我慢慢說給你聽哈......你有一輩子可以慢慢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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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大官人家的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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