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修羅 和合

一隻兩隻三四隻。

五隻六隻七八隻。

大家快來數一數。

到底還有多少只？

潛在幽暗水底興風作浪的龐然大物一個接着一個竄出水面，伴着水霧與黑煙，上游一個，下游一個，下游成雙，上游一對，渾濁翻浪的江水水面一次又一次被撕裂，來不及癒合便再次被撕開，如此循環往複，在大壩上游半空之中凝聚成一個迅速膨脹黑霧水團。

天黑了，無洗的湛藍碧空被玷污了！

江水昏昏，碧空噩噩，薄薄的日光在水霧中隱匿，濁混的秋水攜手灰黑慘陰的長天，譜寫一幅真是可感近在眼前的末世風光。

這裏的一切靜悄悄，一切的這裏死沉沉。

這裏與生機絕緣，死一般的沉寂將是永恆，永恆中不會再有一絲活力，偏偏大部分人當一切都是虛妄的假象。

「不用說，肯定又是昌笏的傑作，這色彩，這渲染，這技術，如果不是夢寶寶揭密，打死我我都不敢不信這是真的！」

「這、這、這簡直太真實了！太真實，真的太過反而讓我覺的是假的。」

「夢寶寶呢，快出來解說，這又是什麼神仙技術，短時間內能改變天氣、氣候和水質？昌笏果然還是那個讓人不得不服的奇葩另類！」

「山夾五號」上乘旅客七嘴八舌，紛紛猜測眼前一切「假象」的原理，是物理學、化學還是量子科學，興緻頗為高漲，愜意神態雖與似假卻真的末日景象格格不入，但也成功避免了由恐懼、驚怖而衍生出的騷亂和人禍。

事態愈發嚴重起來，常人們高高在上的瞧著熱鬧，期待着更具震撼力和視覺衝擊力的毀滅一幕，反正是「假」的，不花錢的超立體、超4K、超現實電影，自然是越爽越好。

「唉，你們說，昌笏敢不敢把山夾大壩炸了？」

「老弟，沒睡醒呢？山夾大壩是輕易能動的嗎？活着，難道不好嗎？」

「兄弟，孤陋寡聞了不是，始皇陵、乾陵、紫金山、長城等等等等等，哪一個是輕易能動的？昌笏不是動了個遍嗎？它不還活的好好的！」

「說的對，老弟，我雖然衷心希望山夾大壩可以一攔萬年，但是如果能夠親眼見見大壩垮壩潰口，哪怕是假的，足以稱得上不枉此生啊！」

兩個好事者的議論引來幾乎所有人的交相喝彩，賺了個滿堂彩，其他人紛紛附和，口中不約而同呼喊道。

「炸一個、炸一個、炸一個······」

諸葛央漠然注視着這一切，修長的桃花眼再次眯起，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冷淡驅趕走好幾個上前企圖搭訕的靚妹，認真思考起一個問題。

「常忽局」還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嗎？

常人很放鬆，非常人註定和諸葛央一樣，無法輕鬆起來，包括飛升途中先行落水的十一人，一共三十八名處處家員工，已經開始上崗，處置這次的突發非常事件。

左岸、右岸兩座電站先後關閉，大壩上下游十里範圍內禁航，大壩上空方圓百公里範圍內禁飛，距離山夾水利工程最近的幾個基地內各型號飛航裝備滿油、滿彈、滿員進入臨戰狀態，直等命令一下，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當然，這些都不是非常世界能夠左右的。

非常人能內部解決的事，常人負重者就不會出手。

三十八名處處家員工分批疏散山夾地面工作人員進入地下躲避，封鎖各個可能的出入口，防止有倒霉的常人誤入以及別有用心的非常人渾水摸魚，乘機作惡。

代理店長則趕往大壩壩頂，和「常忽局」的同志會合，所有牽扯到常人的非常事件，必須得到「常忽局」的配合，「常忽局」有六天之內獨一份能夠與常人負重者互聯互通的秘密通信系統，處理此類事件，「常忽局」一旦插手，任何非常不得擅自行事。

趙菡萏在前，她心中掛着李而立，想着藉助「常忽局」聯繫常人負重者幫着搜尋一番，也好知道李而立是生是死，楊軛則左手抱着大娃娃，右手攬著小娃娃，眉心緊鎖，一語不發，緊隨其後，也上了壩頂。

李而立暈暈乎乎，不知身在何處，只覺身處彩色雲朵的包裹之中，好軟，好舒服，淡淡軟糯的雲朵漂浮着悠悠花香，吸上一口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突然，烏雲罩頂，鋪天蓋地，腥風血雨翕然而至，沉溺的李而立被一陣劇烈晃動震醒。

「荷花妹，你沒事了？我正擔心你和楊軛呢？」

李而立抬起眼皮，見是趙菡萏，脫口問候了一句，然而李而立不知道的是，他的話在趙菡萏看來就是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趙菡萏和楊軛衝上壩頂時，李而立正雙目緊閉的躺在地上，這本身沒有問題，可李而立的頭部偏偏枕在「常忽局」夢寶寶的一雙白膝上。

駭人的陰陽面癱臉已經不見，李而立像一個小小嬰兒，安詳而滿足的睡着，嘴角自然流露的笑容，顯示了他很享受這種狀態，趙菡萏越想越不甘，我擔心你安危，你卻在別的女人膝上酣睡！

「狗改不了吃屎！」

「趙菡萏，你是不是有病，我擔心你，你幹嘛罵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還是大姨媽又來看你了？」

李而立當即反戧，鼻頭微動。

「不對，好像不是！」

「你做了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趙菡萏認定李而立是死鴨子嘴硬，強詞奪理，這時，李而立身後的張楚夢緩緩起身，揉揉雙膝，幽幽輕啟朱唇。

「李哥哥，剛剛騙人家親你的時候，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承認你說的是事實，可你······」

李而立只有說一半的機會，趙菡萏的霹靂一掌如約而至，上次右臉的五指紅印才消退不久，這次左臉上又印上了五朵指花，痕迹更重，顏色更深。

三天之內，李而立被一個女人連續打了兩個響亮的大耳光，哪怕動手的是趙菡萏，李而立特殊對待的趙菡萏，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李而立心中怒火噌一聲竄上腦門。

「無理取鬧，不可理喻！你就是個潑婦。」

拌拌嘴，吵兩句，李而立能做到，至於對她出手，李而立仍舊下不了手。

半空中的黑霧水團越聚越大，內部電閃雷鳴，轟隆陣陣，一聲駭人的嘶吼聲痛苦而哀怨，突然水團中伸出了深褐色圓粗短腿，仔細一數，腿是四根柱腿粗若十圍之巨木，四足緩緩下沉，灰灰白白粗壯細長的佈滿皸裂的鱷魚尾巴緊接着重重垂下，細長鱷尾稍稍抖動，便能在江水水面捲起數米高浪頭。

陰冷的風吹過，黑霧水團被驟然吹裂，散作漫天雨滴，布撒周天。

九個一摸一樣的碩大鱷頭，有的緊閉鱷口，猙獰飛舞，有的張開血池鱷口，露出轎車大小的森森尖牙，有的兩兩依偎，有的交相纏繞，還有的互呲對峙，九大鱷頭緊貼著長在高高隆起的鼉背上，鼉背光滑而高聳，穹頂遮天，灰黑髮亮的鼉甲折射烏雲背後的薄日，在緩緩沉寂的江面投下斑斑光點。

光點搖搖，鱷頭狺狺。

常人的狂歡又來了，「山夾五號」又沸騰了。

口哨聲，驚嘆聲，驚叫聲，呼天搶地聲，一眾常人的興緻被完全調動起來。

哥斯拉算什麼，金剛算什麼，這它碼才是真正的怪獸啊！今後誰再敢在老子跟前說本土沒有正經的怪獸代表，老子一定一口鹽汽水噴死他。

讓那些跪外的香蕉人們閉嘴，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如同馬大師一般，對着這個足以令他們膜拜的怪獸里程碑大聲驚呼「年輕人不講武德！」。

這真實感，這距離感，這吼聲，這質感，完爆倍受香蕉人推崇那些假的不能更假的「怪獸」！

廢話，這是真的，假的能和真的相提並論嗎？

楊軛見狀，只看了一眼便認出了這隻奇怪的異獸，他最擔心的情況終於還是出現了。

鼉鱷，鱷族中體積最大，力量最強，組織力最好，是鱷族中最厲害的勇士。

半空中出現的是鼉鱷群體作戰時最強的一種作戰形態，九頭鼉，姑姑楊綰曾經告訴他，九頭鼉破壞力極大，不會輕易現身，只有在整個鱷族遇到滅族危險時才會出現。九頭鼉需要三九二十七隻成年雄性鼉鱷，三三互斗，擊敗吞下另外兩隻同類的勝利者才有資格成為九首之一。

目標實現前，九頭鼉會不停戰鬥，不死不休。

目標實現后，九頭鼉即刻解體，剩下的九隻鼉鱷會相繼爆體而亡，以贖吞噬同族的罪愆。

九頭鼉，不僅威猛，而且殘忍，姑姑楊綰尚且沒有親眼見過，楊軛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楊軛推斷，九頭鼉既然出現了，大壩上下游的鼉鱷數肯定多於二十七，如此種群數量的鼉鱷怎會生出破壞常人大壩的想法，他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楊軛，你若還想事態可控，及時收場，小娃娃李楚玉就讓我帶走。」

不用回頭，光聽聲音，楊軛就知道來人是誰，除了他那個數典忘祖的欠捶姑表弟賴小塔，找不出第二個能發出那般音調的人。

李楚玉是囡囡的大名，楊軛當即知曉賴小塔親自現身的目的。

賴小塔身着白色西服西褲，站在一身黑的楊軛身後，格外顯眼，他的個頭略微低於楊軛，臉上的表情卻張揚而霸凌，他並不高冷，反而路人眼緣不錯，只看過二人幼時合照的李而立一眼就認出他來。

「楊總，這位就是小賴總吧！」

李而立不再搭理趙菡萏，緊趕兩步迎上前去，他最怕楊軛無條件向賴小塔投降，卻什麼都得不到。

「小賴總，關於股權讓渡書，我們楊總還沒想好，你怎麼又來催了？」

普通的打扮，普通的樣貌，賴小塔仔細打量替楊軛搭話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李而立，忍不住連連搖頭哀嘆。

「表哥，請幫手得捨得花錢，你就請了這麼一個人？要是沒錢，看在往日情分上，表弟贊助你一些，怎麼樣？表弟我很敬重表哥，特地將董事會表決延期三天，騰出時間讓你做好準備，表哥不用感謝我，把小娃娃交給我就行。」

「放了靳毓芊，股權我讓給你。」

「不不不，我想表哥你可能沒有搞清狀況，股權的事董事會上再談，你若不想九頭鼉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乘早答應我的條件！」

賴小塔身上流着一半鱷族的血，卻眼睜睜放任鱷族走向覆滅之路，楊軛開始變得不認識打小總跟在他屁股後面溜達的小表弟，究竟是什麼改變了賴小塔？

「鼉鱷襲擊大壩，九頭鼉現世都是你乾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對得起姑姑嗎？」

「表哥，你錯了。這次事件與我無關，真的！我不想過多解釋，母親是我的母親，對得起，對不起，你沒資格評判！」

賴小塔說與他無關，楊軛沒有懷疑，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敢作敢當在賴小塔身上都沒有變，他說不是，就不是。

「你知道九頭鼉一旦現世，無人可以阻止，你能有什麼辦法？」

「表哥身兼鱷族重任，母親難道沒有向你說過『和合笛』，據我所知，鱷族頭領信物『和合笛』是唯一能解救九頭鼉的方式，表哥不會不知吧？」

「下半合笛在我身上，可是上半和笛失蹤多年，知道又有什麼用？」

賴小塔嘴角掀起詭異的弧度，自西服內袋中掏出一根半尺長、拇指粗細的湘妃竹，攤開手掌置於掌心處，竹節一側赫然刻着一個篆體「和」字。

楊軛也解下脖頸上弔掛着的墜飾，其上串著的正是形制相近的另外一半，「合」。

「怎麼樣？一手交人，一手交笛？表哥，你可是母親親自選定的鱷族下一任頭領，可千萬不能讓她失望啊！」

賴小塔的刻意強調，楊軛難免猶豫起來。

鼉鱷一旦摧毀山夾大壩，必將遭致常人瘋狂的報復，本就處境艱難，風雨飄搖的鱷族能挺過去嗎？姑姑把鱷族交到他手上，他能擔當得起嗎？

他願意拿股權換母女團圓是真心的，但是，現在牽扯了整個鱷族，楊軛還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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