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姜國公難得露出幾分疲憊。
他在軍伍中久了，一向習慣了金戈鐵馬，大開大合，面對著眼前這哭唧唧的樣子，如果是自己的心思，直接打死算了。
可如今看了看長子那副為了小王氏要死要活同命鴛鴦的樣子，他擺了擺手冷淡地說道，「給老子都滾。」
他不能讓這樣不分四六，不知死活的兒子帶著一個攪家精出門。
不然，不僅壞了國公府的事，日後恐怕還會壞了他長孫姜松的前程。
姜松有這樣一個糊塗的父親……
如今對長子失望透頂，姜國公只想回頭慢慢兒來，尋個由頭把他給關起來算了，自然就不大在意兒子。
只是這份冷淡，卻讓姜國公世子眼睛微微一亮，哪怕已經人到中年，不那麼年少輕狂了，卻依舊露出驚喜的樣子放開了小王氏，轉身對姜國公驚喜地問道，「父親，您原諒我們了么！」
天可憐見，打從小王氏進了國公府的門，姜國公就對這個長子一句話都沒有，擺明了不待見。
如今態度迴轉，自然讓姜國公世子驚喜無比，覺得自己的感情已經讓父親動容認同。
小王氏的臉上也露出期待的樣子，有些不安，又有些期盼。
「我永遠不會原諒背信棄義，寵妾滅妻，暗中私通的下賤東西。你們兩個都是一樣。」姜國公冷淡地把大手拍在桌面上說道，「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呆著，還有，日後我不想聽見這府里再有什麼福星，福氣的話。誰再敢說什麼福氣重的話，別怪老子叫她立刻就沒了福氣。」
他警告地看著啞口無言的姜國公世子，姜國公世子咬了咬牙，沒敢多說，到底身上全都是傷口與血跡，又狼狽又難看。
姜國公不想看到這麼一個窩囊的東西，便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對姜三爺說道，「你跟我過來，我問你一些話。」
他明顯更重視姜三爺，卻把長子撇在一旁，姜國公世子愣了愣，下意識看著如今也已經長成了優秀青年的弟弟。
見弟弟笑著抱著胖嘟嘟的阿寶起身，站在姜國公身邊優雅秀麗，年輕又俊俏，不知怎麼，姜國公世子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兒，只對姜國公不安地說道，「父親若有差遣，不如差遣兒子吧。三弟還要讀書，別耽誤了明年下場。」
姜三爺便笑眯眯地摸著阿寶的小腦袋瓜兒。
胖糰子窩在自家好看的三叔的懷裡，想了想，覺得她大伯父這話咋酸溜溜的呢。
都已經是國公世子了，不能這麼見不得弟弟討老爹的喜歡吧？
姜國公看了一臉緊張與疼痛扭曲成了難看樣子的長子片刻，沒有理會他，只對一旁正起身恭送自己的范氏說道，「我聽說你與中宮時常往來，這很好。皇後母儀天下，本就該受命婦敬重侍奉。你既然與皇后能說得上話，就不要避忌，如從前一般往來就是。」
就算是皇後娘家失勢，皇後娘家的人被新君給砍了個遍，可皇后就是皇后，外頭就算是有無數流言蜚語，姜國公府的人也沒有資格跟紅頂白，怠慢中宮。
更何況姜國公最煩這種跟紅頂白，彷彿皇后要完蛋了，就誰都能踩一腳一樣。
他的目光鄭重地落在比較靠譜的長媳的身上，緩緩地說道，「且皇后是陛下原配嫡妻，與陛下的情分非比尋常。這樣的身份，不是誰都能怠慢。哪怕日後……」他頓了頓，便繼續說道，「身份也比尋常女子貴重，你既然與皇后交好，那無論她是皇后還是旁的身份，都該與她一樣相處。」
就算皇后被廢，姜國公也不覺得這就是可以什麼人都往皇后的頭上踩一腳。
皇后得先皇賜婚東宮，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除了無所出，與鬧出了娘家的這事之外，自身並無錯犯。
既然如此，也很不必如今興緻勃勃地就要往皇后的身上來一腳。
他的一句「原配嫡妻」，范氏便垂了垂眼睛。
小王氏清麗的臉頓時慘白，只是進而又想到了什麼，又格外不安地扯了扯姜國公世子的衣擺。
姜國公世子初時還沒想明白，沒覺得父親這話有什麼不對，被愛妾扯了扯，他茫然看這小王氏，見她如水的眼睛里全都是惶恐憂慮，想了想，頓時想明白，臉也白了。
也不知是失血還是何故，他覺得渾身都冷，急忙伏在姜國公的面前忙忙地說道，「父親，您叫范氏去與皇后交好？那，那把大妹妹至於何地啊？！」
姜貴妃進了宮，正得陛下寵愛，寵冠後宮風光無限。
家世好，寵愛盛，年輕美貌，又不是皇后那種嫁給陛下十幾年卻生不出孩子的無能之人，這明顯是奔著中宮去的。從前，范氏與中宮往來也只會叫人覺得這不過是范氏與皇后的私交，不妨礙什麼。
可如今姜國公回了京都，世人都知道他才是姜國公府做主的那個。范氏再進宮，那就給人的感覺不一樣了。
這不是明擺著姜國公不支持自己的女兒姜貴妃么？
姜國公寧願對皇后畢恭畢敬，也不願意扶自己的女兒往上走一步？
這讓正滿心期待姜國公能為自己做主的姜貴妃情何以堪？！
姜國公世子與姜貴妃兄妹之間感情最好，且姜貴妃與小王氏之間表姐妹的感情是極好的，想當年小王氏能進了姜家的門，那時候年歲還小的姜貴妃也是出了大力氣，他們二人與姜貴妃共進退，只希望姜貴妃趕緊成了皇后，日後惠及姜國公府與小王氏的一雙兒女。
如今見姜國公是這個態度，姜國公世子就急了，姜國公卻只是冷冷地說道，「她自己進的宮做了陛下貴妃，就只管在貴妃的位份上老實地坐著，少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選的婚事，女兒看不上，瞞著他就跟陛下這樣那樣的進了宮，當姜國公不知道姜貴妃的心思不成？
他閉了閉眼睛，帶著姜三爺就出去。
「還有，日後府里沒什麼二房。沒名沒分住著就是。」
小王氏是不能放出國公府的。
不然，隨便在外頭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姜國公都要胃疼。
「日後你院子里的女人，都歸你媳婦管束。誰敢對主母不敬不重的，全都打死。」姜國公冷冷地看了一眼臉色慘白，卻不敢與自己吭聲的小王氏，想著自己與姜三爺還有許多前朝的話，京都最近的動靜要琢磨，就讓范氏把阿寶給接了，父子兩個就這麼走了。
阿寶可憐兮兮地被從好看的三叔懷裡放出來，轉頭就撲進了范氏的懷裡，抱著范氏的脖子哼哼唧唧地說道，「大伯娘，困了。」
她可不想叫范氏面對此刻怒氣沖沖想要尋事的姜國公世子。
范氏本就與姜國公世子夫妻相敬如冰，如今姜國公又回了京都，她更對丈夫沒了顧慮，見胖糰子趴在自己的懷裡裝模作樣揉眼睛，貼心得讓人暖和，她忍俊不禁，抱著沉甸甸的侄女兒柔和地說道，「那伯娘送你回去。」
謝氏信任她，把阿寶託付給她，她自然絕不會辜負了謝氏的信任。
且剛剛阿寶處處為她擔憂，范氏如何能不知道姜國公是被誰請過來為她做主，打了廣安侯夫人的臉，壓住了姜國公夫人的氣焰。
她只覺得窩心極了，看著正仰頭對自己露出乖巧笑容的小東西，垂頭，親了親阿寶的額頭。
她想來端肅。
陡然如此溫柔，如春風一般，阿寶捧著大腦門兒，看著近在咫尺笑容溫柔的大伯娘，呆住了。
「大伯娘，阿寶最喜歡大伯娘啦。」她甜甜蜜蜜地趴在范氏的頸窩裡，把自己的大頭蹭進去，小狗一樣蹭來蹭去。
做糰子的，遇到了喜歡自己的長輩，當然要順桿爬，努力固寵，日後才能更得寵呢。
阿寶蹭來蹭去。
范氏忍不住微笑著摩挲她圓溜溜的小後背。
「表哥，表哥？」小王氏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來。
范氏正抱著阿寶微笑，聽到小王氏的聲音，皺著眉看過去，卻見一向與自己感情極為冷淡的姜國公世子正怔怔地看著自己，彷彿新認識自己了一般。
這樣的眼神讓范氏心裡噁心，她頓時沉下了臉，依舊如從前一旁刻板嚴肅，見丈夫恍惚了片刻轉頭去看臉色慘白的小王氏，她不樂意看到這兩人在自己的面前演戲，抱著阿寶就出了上房，往阿寶的小院子走去。
雖然阿寶年紀小，可好歹代表著的是姜家二房，姜二爺如今位高權重，阿寶又得姜國公的疼愛，因此哪怕只是一顆糰子，卻與姜國公世子那幾個都住在一塊兒的庶女不同，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小院子了。
這院子就在范氏院子邊兒上，便於范氏照料，范氏雖然覺得這已經是很近了，卻又覺得有些不足，待送了打著小哈欠的阿寶回了屋子，見阿寶的丫鬟們都很有條理，便摸著阿寶軟軟的臉頰柔和地問道，「真的不與伯娘一同住么？」
她其實是期待讓阿寶和自己一起住的。
長子姜松宿衛宮中很少回家，姜國公世子早就不進她的院子，雖然這是范氏自己的心愿，可面前沒有孩子，難免覺得寂寞。
姜國公世子倒是還有幾個庶女，可都因姜國公夫人在府中一手遮天的緣故，從不敢與她這個嫡母親近。
范氏也沒有心思要去疼愛姜國公世子的庶女。
如今見了乖巧肥軟又知冷知熱，為她一片操心的阿寶，范氏怎麼捨得放她一個人住著不能照顧。
「其實我也想跟大伯娘一起住，我多喜歡大伯娘呀，和大伯娘一塊兒住幸福。」阿寶甜甜蜜蜜地趴在范氏的懷裡，親親熱熱地說道，「可以後大伯娘還要管家，我還在一旁礙手礙腳，您多辛苦呀。反正我住得近，天天都陪著大伯娘，一樣兒的，一樣兒的。」
范氏疼愛她，喜歡她，她當然知道。
可是她一個侄女兒能住在范氏的跟前，姜國公世子的庶女們卻被范氏丟到一旁，那傳出去范氏只怕會有很多的麻煩。
她雖然嘴上沒說，可是嬌嬌軟軟，全都是為范氏考慮的心意。
可如果叫范氏一樣去親近那些庶女……聽說她那幾位長房的庶出堂姐對范氏一直都敬而遠之的，雖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又憑什麼讓范氏全然不計較，做一個慈愛的嫡母呢？
范氏柔和地看著面前又乖又捨不得刺她的心的小姑娘。
她笑了笑，輕聲嘆了一聲。
還是女兒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