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冥河水

第四章冥河水

白衣郎君卻不曾理會,他微抿了一口那譽滿大玄的名茗便放下了,抬眸看了師玟清馬車遠去的方向,蒼白的指尖在空氣里輕捻了一下,卻說道:「他怎麼喜歡這般的茶水,過分寡淡了。」郎君聲音醇厚而清和,彷彿古琴最尾那幾弦,只幾個字便動人心神。說著卻掃了一眼小廝,那一眼冷硬如刀,面上卻笑道,「你失規矩了,師小郎其人深不可測,上次我們同他一照面便吃了虧,便是我大意了,你還不長記性么?」

這位郎君應是二十二三的模樣,氣質極沉穩,偏一副皮相卻分外出眾,那一計眼風掃來,便全然不是先前垂眸飲茶安然的模樣,卻糜麗風流至極,若說師玟清是清風流雲,沉水玉璧,這位郎君便是忘川河畔永夜不滅的紅蓮業火,流風剜心。

小廝便靜默地跪下認錯,郎君卻站起身給自己戴上帷帽,繞過他去,「魏慎,你許是在我淵重華身邊安逸久了,不懂居安思危的道理,我不願苛責於你,只是你回去之後便替了慕楓接手南城那邊的事情,去南城多些歷練也好,讓慕楓回我身邊罷。」

淵重華身量修長,身姿挺拔如竹,彷彿有極大的力量隱在寬袍廣袖間卻隱而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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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吧,三娘子,我家馬車中談的話,決不會除我三人外知曉。」師玟清挽起一截袖口給王三娘煮茶,脊背挺的筆直,袖下露出一段精緻玲瓏的手腕,比女郎還美上三分,瞬間旁邊的小鬟便紅了臉。

「恕三娘無禮,實在是因身無助力,無法見師郎君一面,才出此下策,冒犯郎君聲名耳。」王三娘一雙剪水雙瞳流出切實的歉意。

師玟清便挽了一個素淡溫涼的淺笑,道:「我沒甚麼關係,三娘子卻拖累了自己清白名聲。」

王三娘卻緩緩地搖了搖頭,柔美的容顏染上一絲哀色。「好叫郎君知曉,三娘幾乎已是沒有名聲之人,此去若是回府,沒到府門便將被母親攔下,說妾身在大佛寺勾引醉酒的閔信侯,連閔信侯填房都做不得,只能一頂粉轎抬進侯府中了卻此生了。」

「是為何故?」

「母親自有人手,那日妾身在大佛寺的溫泉沐浴后本欲回房,因那泉眼本就是女眷一屬,妾身那日沐浴后衣袍較少,不想卻迎面碰上閔信侯。雖隔著較遠,妾身匆匆離去,又怕母親在房中還有后招,便跑入了佛子清修的禁地。只是妾身發現,怕是在慌亂之中將貼身的汗巾落在了地上,妾身並不敢回去尋那汗巾子,只恐又遇上那閔信侯。此事定是母親手筆,妾身縱有千般玲瓏心思也不想她竟來此險棋,直毀我名聲。」王三娘此時便帶了一絲哽咽,一雙墨瞳更是淚光漣漣。

「是怪妾身自己大意。妾身在佛子禁地遠遠地見到佛子大人不知在與誰下棋,聽聞他們說明日碧眼的師小郎君便進京了,又談師小郎君在南城如何權勢,車馬如何招搖行事卻滴水不漏,妾身萬般無奈,出此下策,萬望郎君救我於水火之中。」

師玟清此時卻已煮好了茶,一雙骨節分明的玉手將茶杯置於三娘面前案上,茶香溫和帶一絲花香甜意,與先前三娘在她身上聞到的似甘似澀的茶香完全不同——這是京中貴女都愛的甜茶「花錦春」,士子郎君們卻嫌過分甜膩不愛飲此茶。

於是三娘子眼眶中的淚便落了下來。這郎君如此心細溫柔,她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被人如此關照過了。然後便看到那隻彷彿只應執筆作畫,挽劍撫琴,只做風雅之事的修長玉手將一塊手帕子伸入她朦朧的視野里,見她沒有反應,便輕輕地給她揩去臉上淚痕。

一旁的小鬟雖紅著臉卻眼觀鼻鼻觀心,完全視而不見的模樣。

「三娘莫哭。」師小郎這話柔軟了許多,帶著倆分喟嘆,卻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

許是師小郎距離能在別人面前流淚的日子太久,又許是曾經在她面前流淚的人兒都消失了,這三娘眉眼裡很有幾分她早逝的胞姐的模樣,她格外見不得這樣嬌滴滴的女郎淚漣漣,便心軟地拿了帕子給三娘拭淚。

幼年喪母的孤苦她感同身受。

「家姐年幼時也常哭鬧,我便買蜜餞逗她開心。三娘可要嘗嘗我從南城帶來的蜜餞?」師玟清動作極熟稔地從馬車暗格里取出幾個漆器小盒,一一打開,各色甜香的蜜餞果脯便擺了一桌。

王三娘便泣不成聲,低語了一句恕罪便撲入師玟清懷裡,放聲哭了起來。

師玟清便察覺到胸口很快泅濕了,這女郎其實年紀並不大,算起來虛長師玟清倆歲,只是后宅齟齬苛待,身量並不算高,窩在她懷中彷彿脆弱的幼獸,一張秀美的臉蛋哭的通紅。

師玟清便想起自己早逝的胞姐。那個小小的女郎活潑乖巧,又嬌滴滴的彷彿一朵還未開成的小花骨朵兒,便是折花被花枝刺了,喝茶水略微燙了,便淚漣漣地哭上好久,唯有父親母親和她買了蜜餞來哄她才肯停下。她自身膽子極小又愛嬌,卻肯挺身站在她身前,最後...卻隕落在那喪心病狂的玄帝手中。

無邊痛楚,漫天血孽。

師玟清垂著眸子看不清神色,卻溫溫柔柔地伸手拍了拍王三娘瘦削的肩頭,「三娘莫哭,再哭便失了冠族女郎風度,要惹人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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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娘哭了許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伏在這清貴郎君的懷裡,極貴重的布料被她蹂躪的並不像話,郎君肩頭胸口泅濕了一大塊的水漬,只是這樣,卻仍不損她斐然氣勢。

師玟清便笑:「三娘還是小娘子,愛嬌呢。」

王三娘便羞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是妾身冒犯郎君了,妾身娘親原也愛用蜜餞哄妾身開心,是妾身思念亡母,情難自已,望郎君海涵。」說到此處臉便一下子蒼白下來,又道:「郎君高山仰止,三娘並無高攀之意,妄圖以蒲柳之姿攀附郎君,三娘只是另有一要事相告,祈求郎君以此予妾身一臂之力。」

「善。」

「郎君可知冥河水?」

師玟清瑩白指尖原端著小茶盞,聽到這三個字手忽的一顫,茶水灑出一絲,她抬起眼來緊盯著王三娘,大海似的碧色眼眸翻起滔天巨浪,眼中殺意彷彿實質。

王三娘便感覺方才那溫柔與她拭淚的郎君一剎那便換了個人似的,她那冰冷的眼神彷彿刀劍直逼她胸口,扼住她的喉嚨,使她無法呼吸。

她艱難地勾唇,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個似哭似笑的神情,「郎君,妾身娘親不是鬱鬱而終,她是被一碗冥河水斷了性命,而這冥河水,是王家在宮中做昭儀的小姑親手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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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寒光遇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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