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欽州玉
「阿娘！」
此時王夫人正領了師玟清往正房裡去，不想身側卻傳來一極嬌俏生嫩的女郎喊聲，合著叮叮噹噹的清脆鈴鐺聲——師玟清還未轉頭過去看，人未到香先至，鼻息間儘是茉莉香——待她轉過頭去看了，便見到一粉衫女郎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跑來。
「茉兒慢些慢些，仔細腳下別摔著了！」王夫人便急急地迎了過去，這女郎年紀尚小，十一二歲罷了，扎著倆個小花苞頭，點綴著倆朵茉莉，極為玉雪可愛。腰間掛了倆三串珊瑚墜子壓裙，其間還穿了些銀制的小鈴鐺，跑起來便叮噹作響。
這是王夫人嫡出的小娘子，行七喚做七娘，因是老來得子，長相又酷似老夫人幼時，在家中極得寵愛。
「茉兒仔細別撞著貴客。」花牆後頭還傳來另一輕柔的嗓音，便見花牆后侍女扶著轉出一年紀稍大一些的女郎——十五歲的樣子，眉眼溫和端正，秀麗清雅，雖不是傾城絕色，倒也賞心悅目。她一襲廣袖月白長裙，較七娘身量高出許多，已經是抽條兒長了個兒的時候，娉娉婷婷的煞是好看。
這便是王夫人的嫡出長女，欣陽縣主，行四的四娘子，閨名喚做以嫻。
「嫻兒你如何不照看著你妹妹，她年紀小摔著碰著了可如何是好！」王夫人扶正了懷中的小女郎，頗為不贊同地瞥四娘一眼。
「嘻嘻，是我鬧著半日未見阿娘，想阿娘得厲害，便自作主張地跑來前院看看阿娘。」膩在王夫人懷中的小娘子銀鈴般地笑了，笑罷又為姐姐開脫，她趁王夫人不注意朝胞姐擠眉弄眼了會兒，還未長開的小臉蛋上全是狡黠。
那四娘子便抿著唇悄悄地笑了，眉目里有些許寵溺的無奈。
「阿娘的好茉兒最疼阿娘了，阿娘明白，回頭你差人去取你舅舅上回送阿娘的暖玉，壓壓裙角也是好的。前兒阿娘得了一斛東珠，你也拿了去，正好新作的木屐還差些點綴……」
那頭王夫人抱著懷裡的小娘子，身邊的大丫鬟們皆是笑作一團，四娘這邊便冷清得多，她身後只帶了一個丫頭，丫頭極溫順地低著頭，四娘亦是溫和地抿著唇笑，不曾上前去。
師玟清便想起來前些日子查的王家諸事。這四娘子雖說是嫡出，卻地位十分尷尬。老夫人原對新兒媳頭胎極為看重，因兒子武安公原配嫡妻只得了一個女郎，原先的倆小郎君皆是賤妾所生，後院諸良妾肚子卻毫無動靜。武安公膝下遲遲未有嫡子，幾乎成了衡京笑談。這續娶的嫡妻進門不久便有了身孕，原是大喜事，請了七八位大夫也都說定是小郎君，不想生下卻是個文文秀秀的小娘子。老夫人大失所望，夫人也心氣難平，這小娘子便不太受待見，雖是正經嫡出女郎，卻十分不得寵。不過王四娘性子極周正，安之若素，待手足姐妹十分友善可親，後來更是得了玄帝青眼，親封了縣主，俸銀二百兩，祿米二百斛，雖無封地，也算是十分榮耀了，四娘在家中境況才好了許多。
師玟清思及此處，便走上前去，朝著四娘拱了拱手，「衡京小師家師玟清見過縣主。」
王四娘垂著眼眸不曾直視她，便福了福身還了一禮，「見過師小郎。」
「三娘同我說縣主溫和友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三姐誇獎，四娘不敢當。」王四娘這才抬眼看向師玟清，愣了愣神便抿著唇淺淺一笑，「三姐同我說郎君芝蘭玉樹，今日見了便知三姐不曾說笑，郎君果真姿容豐美，真美郎君也。」她一雙溫和的眼眸里全是欣賞，卻不曾有愛慕之色。
「謝四娘誇獎。」師玟清也笑，這四娘果然是個耿直剔透的女郎，她誇她容顏好看便是誇她容顏好看，不帶半點兒別的意思。「勞煩縣主差人去喊我身邊方才帶著的侍女，她方才不曾進來，此時應是在馬車前後侯著，我有些物什想喚她取來。」
「好。」四娘喊過身後那垂頭站著的丫鬟，「郎君要取何物，便都告訴她罷，她可去了便告訴郎君僕從，也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善。且勞煩你喊她取我馬車上幾隻錦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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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師玟清身邊的祺娘取了東西來時師玟清已在正房落了座，王夫人讓看了茶，是時下衡京郎君們喜愛的「鳳銜珠」。
王夫人跽坐在上頭，右手下首一案坐了王家四娘七娘，左下手跽坐著師玟清。四娘子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十分規矩。七娘子雖說規規矩矩地端坐著，卻一直好奇地打量對面的師玟清，一雙葡萄似的黑瞳熠熠發光。
王夫人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四娘子，不知今日她執拗個什麼勁兒非要陪她一同招待這師小郎。七娘子見姐姐不走亦不肯走，她向來慣著幼女，也就罷了。
祺娘托著錦盒，先是候在正房門外，待通傳了再走入，將錦盒置於師玟清案上后便再退了下去。規矩極好，不曾抬頭看一眼其他物事。
王夫人見了心中亦頗有了底。
師玟清接過身後侍女奉上的清茶漱了口，便將案上錦盒一一打開。「今日叨擾夫人，葉微心下十分抱歉，這是葉微贈予夫人及倆位女郎之物，還望夫人笑納。」
「這如何好意思，本就是盡地主之誼之事。」王夫人便推拒，不想那七娘子卻突然徑直跑到了師玟清那頭，驚呼出聲：「是小魚兒！」說著便伸手將一粉色錦盒中的小物件拿出。
那是一對雕得栩栩如生的錦鯉，王夫人眼尖，一眼看出那錦鯉是欽州血玉所作。因欽州血玉極為難得，每年上供朝廷的數量也不過十數，價格十分昂貴。這對小錦鯉胖乎乎的，連身上鱗片都雕得片片清晰，憨態可掬，十分可愛，極討孩子喜歡。
七娘子前幾日從祖家得了一白玉筆洗，那玉便妙在尚有翠緋二色，匠人便將翠色雕做蓮葉，緋色雕作紅蓮，筆洗便如同蓮池一般，極為好看。七娘子還在念叨要舅舅尋了紅玉雕成小魚兒放在筆洗之中，再裝了水進去，便十分意趣。
王夫人掌心便出了汗了，這般消息靈通，師家小郎非池中物也。
「阿娘，這不是你前日要差人去給爹爹打的玉扣么？連其上紋路亦如同阿娘說的一般，師家哥哥好生厲害！」七娘子放回了小錦鯉，又從那墨色錦盒中拿出一金鑲玉的玉扣來，將玉扣放了回去，又從旁邊白色錦盒中拿出一隻青玉玉蟬兒來，「阿姐阿姐，這不是你幼時丟失的玉蟬兒么？同你與我說的可像！」七娘子葡萄似的墨瞳里此時便都是驚訝了，她粉糰子一般的小臉蛋上全是驚嘆，轉了轉眼睛又去瞧師玟清，定定地看了半晌，便道：「我明白了，師家哥哥是天上來的仙人，不怪乎如此好看，比茉兒見過的所有哥哥都要好看——還這般厲害，果真是仙人！」說著又嘻嘻地笑了，拍了拍手便要往師玟清懷裡鑽。
師玟清笑著道，「不過是我有心罷了。」
王夫人看得心驚膽戰，不禁一喝：「茉兒不得放肆！」喝過之後才發現自己汗濕了背後，掌心帕子也早被她揉捏地不像樣。師玟清伸手摸了摸那在她懷裡拱來拱去的小娘子的小花苞頭，一雙碧瞳便看向王夫人，她眼中含了澹澹水紋，春色窈窕，清淡地仿若廊下一縷微風，吹過便勾了人的神智。
「嫻兒你帶妹妹下去頑。」王夫人便正色喊了四娘子，待四娘子將不情不願的胞妹哄走了，王夫人將屋子裡的丫鬟都支了出去。等丫鬟們都下去了，王夫人便有些底氣不足地看向師玟清，「小郎好手段，敢問小郎所求何物？」
師玟清便起了身將案上錦盒一一闔了放到王夫人面前，不曾答王夫人之話，只道，「我見夫人還算喜歡這些，便權當夫人都收下了。」
她起了身便欲走，待行至門帘處卻停了下來，回頭道，「王夫人幼時極聰慧，不知還記得那床鴛鴦玲瓏被否？」頓了頓又道，「過倆日我送我的生辰八字過來，還煩請夫人將我與阿嵐的八字好生合著。待事兒定下了，家父便啟程進京。」她一回頭淺笑的風流灼灼幾乎要看進人心底去，王夫人的臉色卻一瞬間便白了下來，「還請夫人好好待阿嵐。」
說罷便打了簾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