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生只剩歸途
明知道母親已經是肝癌晚期、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情感上仍然不願意母親歸去，恨不得永遠陪在自己身旁，哪怕自己七老八十了，也仍然希望慈愛的母親一直活在自己身邊。
江雅凡的情緒也很低落。夫妻同心，林佑民不開心，她又怎麼高興的起來呢？牛婷和江盛春沒少勸慰江雅凡夫婦，該說的話說了一籮筐，卻收效甚微。老姐倆也知道這麼悲痛的事情只有時間能沖淡，索性就不管了，順其自然。
林佑民送走了母親之後，心裏空落落的，再回母親住過的老房子，每間房間都是空蕩蕩的。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在你進門的時候，和藹可親的坐在客廳里迎接你，為你做好可口的飯菜，不計較你的榮辱好壞，心甘情願的呵護你、為你無條件的付出了。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這些天的眼淚幾乎流干，此刻的林佑民只覺得眼睛乾澀，頭很暈，他已經幾天沒睡好一個囫圇覺了。默默的坐在昔日母親的床頭，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兒時到青年的瑣事，原本以為已經忘卻了，此刻卻清晰的出現在眼前，想忘也忘不掉。孤獨，徘徊，無語，靜默。林佑民很少開口說話，江雅凡也不打擾他，做好了飯就拉他來吃，隔一段時間就給他一杯水。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抗拒，也不主動，木偶一樣每天獃獃的坐在房間里。
他是在緩解自己的痛苦，給自己的情緒找個出路。江雅凡知道，林佑民是心理學博士，這些事情他遲早會自己想通。何況，自己也要上班了，想每天照顧他也不可能。看着消瘦蒼白的林佑民，江雅凡心裏說不出的痛，任由他自己孤獨的消化情緒，自己也不那麼忍心。安靜的待在他身邊，時常默默的擁抱一下他，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他的身邊，他還有自己。
林佑民安靜的回抱着妻子，把頭低下來埋在江雅凡的胸前，雙手摟着江雅凡的後背，彷彿要把自己鑲嵌在江雅凡的心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之後，平靜的抬起頭來，輕輕的說道：「凡凡，我想去母親那裏收拾一下遺物，你不要跟着我，好嗎？天黑之前，我一定回來。」，江雅凡摟着林佑民的腦袋，低頭親吻了一下他蒼白的嘴唇，說道：「好的，老公。我和孩子等着你回來！」。
林佑民聽到孩子倆字，眼睛裏浮現出一抹溫柔，伸出手撫摸著江雅凡的小腹，輕聲的囑咐道：「你乖一點，不要到處亂跑，給我一點時間，我就回來。」。夫妻兩個彷彿就要分開千山萬水一樣，久久地擁抱在一起，不忍分離。
江雅凡知道，林佑民這是在抽空自己，在情緒上先離開所有的人，讓理智做主，去給母親善後。等他回來了，自己就會重新擁有昔日溫柔體貼的林佑民，這一天的時間比對以後漫長的人生，實在是不算多。
林佑民冷靜的開着車，回到了昔日母親的家中。拿着鑰匙開了門，靠在門框上靜靜的看着陽光灑滿房間的樣子不出聲。幾天沒人在了，桌子上佈滿一層薄薄的灰塵，門開後有風吹進來，那層灰塵裊裊升空，在房間里有陽光照耀的地方四處舞蹈。
林佑民的心裏咯噔一下，好像開啟了一條縫兒！原來屋子裏一直是有灰塵存在的，陽光這個介質只是證明了它的存在，即便沒有陽光它也是本來就有的。你心裏的恐懼和煩惱也本來就有的，因為這樣那樣的執著，怕失去。快樂如此，痛苦也如此。從親情的角度來說，每個人都不願意親人離開自己，這是執著；但是從沒問過親人是否願意留下？自己有沒有尊重過她們本人的意思？在母親想來，這沒有了父親的世界是空蕩蕩的，如果不是自己拖累了母親，汲取著母親給自己的愛和營養，也許，母親寧願早一點去陪伴自己的愛人，早一點結束這無望的痛苦吧？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著，她們眼中的世界，或許並不是旁人看到的那樣。那麼，母親的離去固然對自己來說是痛苦的，可對母親來說，難道不正是一種解脫嗎！
林佑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慢慢的走進來，換了拖鞋，去洗手間拿了抹布和拖布，擦桌子柜子，拖地。等到把所有的房間都打掃乾淨，林佑民已經微微的出汗。他燒了一壺水，安靜的坐下來喝水，之後，開始整理自己房間里的東西。還有一些書沒拿走，林佑民把所有的書打了包，把自己的衣服，該留下的留下，不想繼續穿了的裝進一個巨大的口袋裏。自己的房間打理完畢，連窗帘也摘下來摺疊之後裝進了袋子裏。
然後開始收拾母親的房間，母親的東西不多，就好像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多餘的衣服已經早早送人了。只留下一些日常穿用的，一些很久以前父親買給她的。所有的教科書林佑民也打了包，準備送給飛螞蟻；所有的衣物床上用品和窗帘，沙發套，都裝進了大袋子裏。廚房裏的零零碎碎，母親都用了好多年，沒什麼利用價值。只有床頭櫃抽屜里，那一盒子父母之間的通信，和一張發黃的父母的合影老照片，被林佑民小心翼翼的拿出來，放在柜子上，抽出盒子的信件，細細的讀去......
林佑民呆坐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才把所有的信件都一一讀完了，他的心裏終於明白了父親母親的情感。什麼是有責任感、有良知的愛？什麼是至死不渝、相濡以沫的深情？在這些發黃的來信中，母親度過的、孤獨又堅韌的一生中，清晰可見。爸爸，媽媽，您們放心，您們的兒子也不是一個孬種，我會過好自己的日子，做個讓您們驕傲的兒子，也會做一個盡責的丈夫和父親的。媽媽，爸爸，祝您們在天上幸福！
林佑民把大袋子裏的衣物等等，和母親的書都捐給了飛螞蟻，自己則帶着自己的書、衣物還有那一盒子書信、父母的合影，離開了母親崔雅嫻的家。坐在車子裏，林佑民最後一次回頭望了望，打開手機，把母親的房子掛在了網上出售。昔人已去，就不留着這舊的回憶繼續折磨自己了。父母團聚了，應該是喜事，自己也有了家，這裏，不需要再保留着了。畫外音里，一首蔡琴的《庭院深深》，正在緩緩的流淌：多少的往事，已難追憶，多少的恩怨，已隨風而去。兩個世界，幾許痴迷，幾載的離散，欲訴相思。這天上人間，可能再聚？聽那杜鵑，在林中輕啼，不如歸去，不如歸去……